夜幕降临，闻晚着一身黑衣，敲开了村长的门。
村长自然不会应，用身板死死顶着门：“要死你自己死！我可不想走这么早！”
闻晚冷笑：“老混蛋，你早死了，我是来送你投胎的。”
她身后默默站着一道黑影，是个老妇人，约三四十的模样，眉间风韵犹存，双眼却空洞无神。
村长惧怕的正是她，连视线都不敢对上。
闻晚时间不多，摸了摸老妇人的额间：“阿娘，进去吧。”
语毕，原本乖巧的黑影骤然暴起，身形也跟着一下子苍老了将近十岁，脸上皱纹斑驳，面黄肌瘦，额头狰狞着一道疤。
她将门板捶的哐哐作响，本就是旧木板做的门哪承受得住这种敲打，摇摇欲坠地挂在门槛上。
闻晚垂下眸子，侧过头去不愿看到她阿娘的这一面。
这几天晚上，她每日都会随机敲响几人的门，将他们死前受过的痛强加十几遍，可这又能如何，这痛不如她阿娘经受的千分之一，他们早已不是活人，哪怕再来十几上百遍，她的阿娘也回不来了。
她早被困在这显灵村出不去了。
村长屋内传来尖叫声，这种时候闻晚从来不会多看，她站在门前，迷茫地望着天边的月。
驱动这只金丹修为的鬼，她也要付出代价，即便能活着出去，也活不长了。
好一阵子，老妇人才从房中出来，里面却没了第二人的气息，她又恢复那副凡人模样，手指沾的全是血迹，不安地搅动着裙摆。
闻晚上前摸摸她的头，笑道：“阿娘，我带你回家吧。”
老妇人愣愣不语，闻晚牵着她的手，一步步往祠堂走去。
今晚，就该同阿娘道别了。
“不过是个还不到金丹的小妖，从哪儿找到的我的佛骨？！”
祠堂内，居琨瑶随手扔出几张黄符，迅速吸纳着天地间的魔气，喃喃自语：“怎么就剩半块了……”
说完，她一脸惊悚地看向萧迟。
这人这么恨她，死前还要给她鞭尸啊？！
萧迟看出她心中所想，唇角抿了抿，明知故问：“瞧我做什么？”
这可不是他做的。
居琨瑶打量着手中刚掏出来的半颗佛珠，极不情愿地放进荷包。
“你不戴上吗？”萧迟挑眉问道。
佛珠正是“佛骨”，是居琨瑶出生时就含在嘴里的珠子。
前世她就一直戴着那颗珠子，挂在纤长的腕前，睡觉都不离手。
居琨瑶看上去却一点找到佛骨的欢喜都没有，听到这话更不乐意：“我又不傻。”
她之前戴着，是形势所迫，她身上背负着整个修真界，一举一动都不能擅自，这佛骨于她而言更像一道枷锁。
她就不是当菩萨的那块料，楚算都比她称职。
更何况……居琨瑶嫌弃道：“还脏了。”
染上魔息，她还要花时间净化，本来灵气就不多，这不得不偿失吗。
空中的魔气散的差不多了，居琨瑶抱过佛像的头，佛像空洞的眼睛盯着自己，脸上全是裂缝斑驳。
居琨瑶看多了这种东西，拿起黄符就横在它眼眶上。
萧迟也引着魔息，一点一点将它逼出来。
黄符接触的一瞬间，“嗤——”一声。
佛像黑气肆意，一缕缕争先恐后，浓郁的几乎要凝成实质滴落，最终都汇集在空中那张符纸。
佛像无声尖叫，祠堂地面裂开一道缝隙，它还在苦苦挣扎，只可惜注定要无果。
空中现出一道单薄的身影，居琨瑶将四周的魔气几乎吸了个干净，它自然无力挣扎，怨恨地盯着两人。
这人长得跟那佛像一模一样，与前世的居琨瑶倒也有一二分相像，居琨瑶见不得这张脸，唰地移开目光。
“好……难看……”
佛像脸更难看了，它说不出话，又碰不到居琨瑶，站在原地无能狂怒。
从周围魔气的脏污程度来看，就知道这佛像吃了不少人，修成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还假冒她的名义。
当她做慈善呢。
若是想从源头解决问题，这四不像必然不能再继续为祸人间。
“仙子？”闻晚迈进祠堂，打量了一眼四周。
她是自己来的，阿娘越靠近这里就越抗拒，最终说什么都不愿再走了，她只得先自己过来。
“你阿娘呢？”居琨瑶见到来人，无视四不像走过去问道。
闻晚摇了摇头，叹口气道：“她不肯进来，怎么劝都没用。”
“她不会不进来的。”居琨瑶道：“再等一会儿。”
闻晚她娘不肯进来，一是因为这里是她灾难的源头，二来便是忌惮这个佛像，虽说她娘实力更胜一筹，但显灵村，毕竟是佛像的主场。
如今佛骨也被她拿回来了，这破石块拿什么跟他们斗。
果不其然。
顷刻后，一道更危险的黑影飞掠而来，眼神不再空洞，而是转为更浓郁的怨恨。
佛像眼中露出恐惧，仅剩的一点魔气都被剥夺，它想逃，却被萧迟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
它恨啊，好恨啊。
好不容易修成意识，附身在佛像上，这座村子里的人又蠢，它本以为，它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善瑶仙子？可笑，那半颗珠子是它在天灵峰发现的，说不定它就是善瑶。
伪装的久了，它彻底将自己当成了神仙。
它就是来拯救这座村子的，不过是付出点东西而已，天底下哪有白得的好事？
……躲在祠堂近百年，在这庙里苟延残喘，只能捉几个路过的怨魂饱腹，都是因为这个女人！
乖乖被她吃掉不就好了？为什么……会变成鬼怪？！
凡人怎么可能变成索命的厉鬼！
庙里一片诡异的死寂，泥水顺着佛像的裂缝滴落。
“咔嚓——”
佛像彻底碎了。
闻晚眼中也露出快感，这一次她没再逃避，而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阿娘把佛像撕成碎片。
“滴答，滴答。”
顺着滴落的血迹很快干涸，蜿蜒成一道道可怖的血痕。
眼见事情结束的差不多了，居琨瑶才望向闻晚：“这里原先拜的是善瑶仙子吧。”
真服了，你们拜错人了知不知道。
闻晚苦笑一声，点头应道：“是，确实是善瑶仙子。”
“可我知道，那不是她，绝对不是。”
她声音带了些沙哑，这几日她太疲惫了，如今事情终于回到原点，闻晚也不再隐瞒，将从前的事情托盘而出。
显灵村本是一个祥和的小村，民风淳朴，靠近天灵峰，有不少仙人都曾来过，因此村民都很向往神仙。
后来，有个四处游历的仙人路过此地，便同他们说了仙界的一些事迹。
最耳熟能详的自然是善瑶仙子，身为佛子心系天下，高高在上难仰其身，却为天下人垂泪。
居琨瑶扯了扯唇，回忆起往昔，简直不堪回首。
她哪是垂泪，她那时第一次见鬼，从没见过长得这么又丑又花的东西，被吓哭了。
萧迟也想到了，唇角的笑意几乎要压不下去。
闻晚不知道这些东西，便继续讲。
临走时，那仙人给了他们一道画像，画的便是善瑶仙子。
村长命人打造了一副佛像，放在祠堂供人祭拜。
也不知祭拜了多久，村里竟然真的逐渐开始风调雨顺，甚至随便一淘河里都能淘出金子。
人的欲念是无穷无尽的。
村长突然召集他们，说仙子给他托梦，让他们献祭东西，这样才会保村子百年富裕太平。
过了有钱的生活，谁还想回到从前那种累死累活还赚不到钱的日子。
起初，他们只是献祭一些米面瓜果，再到鸡鸭鱼肉，再是……活生生的人。
闻晚的阿娘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他们从未受过佛像恩惠，村子变得不对劲后，阿娘就同她说要搬走，她们手里的钱也都是自己辛辛苦苦织布赚来的，没有半分不干净。
只是，被蒙蔽的人太多了。
原先，闻晚也不能理解阿娘，为何隔壁邻居日日都能在地里挖到金银珠宝，阿娘却连门都不愿出。
后来阿娘被强行献祭，她半夜偷偷潜进祠堂想要救出阿娘，却只看到阿娘残存的……一条手臂。
吃人的恶魔狞笑着，唇角还残留着血迹。
她跌跌撞撞跑回去，家里的钱只够她撑一个礼拜，就这样，一个礼拜后……被献祭的对象成了她。
幸好阿娘回来了。
“村长早就修魔了，他一直把那个佛像当做信仰，还拉着村民一块，他们就没察觉到……天降横财是不对的吗？”闻晚喃喃，眼泪自眼角滑落。
居琨瑶叹一口气：“他们察觉到了。”
或许是利益太过诱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日子太逍遥。
反正献祭的又不是他们。
祠堂又重归于寂静，方才的疯狂也彻底销声匿迹。
天已经亮了，阿娘静静地站在闻晚后面，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唯唯诺诺。
闻晚闭上眼睛，等待最后的宣判。
居琨瑶转世后，总觉得自己多了丝人情味，变的更善良了。
她摆摆手：“你跟你阿娘抓紧告别吧，我先去把那些魔修超度了。”
不是要善瑶仙子显灵吗？
她这就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是背景板·萧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