汇丰楼，二楼雅间。

如今早已过了中午的饭点，酒楼里的客人并不多。

店小二弓着身子，笑嘻嘻的记着男人点的菜品。

霍亦言翻着菜单，像是表演报菜名一样的点菜。

“烧乳鸽，四喜丸子，九转大肠，烤鸭，烧鸡。”

“酱肉，烧肉，鸡汤煲……”

沐涵坐在对面，把脸埋在桌子下，咬牙切齿的小声嘀咕着：“行了行了，你都点了十多道了，撑死你得了！”

“就算是老娘请客，你也不能这么造吧，节约粮食懂不懂！败家子！你个富二代是真不懂普通百姓的疾苦呀！”

沐涵声音很小，霍亦言却像是听到了一样，笑了笑，合上菜单。

“你们这儿最好的茶是什么？”

“这位爷，我们这儿最好的茶是当季的雪白尖，极品茶，十两银子一壶。”

霍亦言大手一挥：“来一壶！”

“啊！”

沐涵猛地坐起来：“十两银子！一壶茶！”

“这，不是已经点汤了吗，还要什么茶呀。”

霍亦言笑着：“汤和茶可不一样，汤是汤，茶是茶，汤是食品，茶是饮品，两者可不能混谈。”

“什么烂七八糟的，不都是喝的，有那个必要吗！”

闻言，霍亦言微微挑眉：“夫人不会舍不得给我买吧？”

沐涵一拍桌子，手劲有点大，疼了半天：“买，我夫君想要的都买！”

为了苟命，哪怕把自己的毕生积蓄都砸进去也值了。

霍亦言点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难怪夫人这么生气，是我疏忽了，来两壶吧，我和夫人一人一壶。”

店小二说着得嘞，转身要往外走，沐涵急忙拉住小二宽大的袖袍：“等会！”

“一壶！就要一壶！我不喜欢茶，我就爱喝汤！”

毕竟穷，还是能省则省。

不一会，店小二开始上菜，琳琅满目的食物摆满了八仙桌。

沐涵端着茶壶倒了杯茶，递给霍亦言，顺势坐到他身旁，一边给他揉肩一边说到：“夫君啊，你看，咱们什么时候成婚呀。”

霍亦言摆摆手，在怀中掏出一张纸：“不急，你先把这契书签了。”

沐涵接过契书满头问号，上下翻看里面的内容。

一，两人自愿结成夫妻，随时可以合离。

还行，沐涵本身就是这么打算的。

二，两人虽是夫妻，不得亲密接触，更不得行房事。

沐涵有些蹙眉，这么帅的一个小哥哥，不能碰，有些可惜了，不过也还好，苟住命才是重中之重，也可以接受。

三，女方发誓，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收回家业，并且将农业，铁矿极其下属分支产业无偿赠予男方，终生不得要回？？？

？？？？？？

你抢劫啊！

沐涵把契约拍在桌子上，手又疼了半天。

家业是肯定要夺的，沐涵已经计划好了，只要摆平了嫁人这档事，她就准备开始下一步计划，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她深深的知道，乱世中，只有掌握了粮草和武器，才能有资格置身在这暗流下不被人欺负。所以，她必须把这些东西牢牢握在自己手里。

现在男人两句话就要把这些东西夺走，做梦！

“别吃了！这都是我买的！”

沐涵夺过他的筷子，指着这三条霸王条款说：“前两条都可以依你，第三个绝对不行！想都不要想！”

霍亦言一笑，端过茶杯抿了口茶：“别激动，你好好考虑。”

“没什么好考虑的，这一条绝对不行。我可以把家族所有的金钱收益分你一半，不一大半。”

“但是这两个产业你想都不要想！”

霍亦言端着茶杯轻笑：“姑娘，现在是你需要我，而不是我需要你。毕竟你也不希望自己嫁给那种家伙吧。”

听到此话的沐涵一愣。

因为她一直把两个人的婚姻当做一种谈判。

为了不让自己在谈判中处于劣势，她从未对男人说过自己的境遇，更别说自己要被嫁给马匪的事了。

霍亦言把玩着茶杯，看沐涵一脸问号，笑道：“其实很好猜。”

“你奶奶虽然握着权利，但终究你才是唯一的继承人。你就是她的一块心病，只要你还在她就不会安心，而想要解决你只有两个办法。”

“第一，杀人灭口。显然，这个办法并不好，容易遭人口舌，招致不满和怨恨，更不会让忠于沐家的人信服。”

“第二，就是把你嫁出去。”

“但是，这种方法治标不治本，也不能完全剥夺你继承家业的权利。”

“所以，想要彻底解决你的威胁，就要把你嫁给一个人人都不想要去招惹的家伙。这个人要足够凶残，让所有人都想离得你远远的，不想再和你沾染上任何联系才好。”

“你肯定极为讨厌这个人，也是因此，你才会如此着急把自己嫁出去。”

这人的推理能力简直让人害怕。

沐涵咬牙，盯着男人。纤细的指骨漫无目的的敲打着釉红的实木桌面。

“一字不差，她要把我嫁给双石山的马匪。”

霍亦言十指并拢，脸上依旧挂着笑意：“所以，用你的一半家产做交易，还是挺划算的。”

沐涵趴在桌上嗤之以鼻，小声嘀咕：划算个屁。

看看这个霸王条款，结婚后这小子直接分去了最重要的战略资源，到时候再随便编个理由把自己踹了，自己找谁哭去！

霍亦言像一只稳操胜券的狼，盯着自己的猎物，仿佛有着肯定能把这只兔子吃进嘴里的信心。

沐涵思索良久，站起身，丢给霍亦言一句不可能。

她一脚踩在椅子上，指着霍亦言，奶凶奶凶的说道：“呸！我告诉你，我还没傻呢！”

“如果你非要这两样，那免谈。我就不信了，以我的智慧，还找不出办法对付一个四肢发达的马匪了！”

霍亦言轻笑，沐涵的态度着实让他有些意外，他以为对沐涵来说，这应该是挺不错的交易，但他显然低估了面前这人的大局意识和坚毅程度。

他揉搓着扳指，笑道：“别着急，我想你应该还有些时间，这样吧，考虑好了随时找我。”

沐涵第一眼见到霍亦言时，觉得他虽然骨子里透着冷气，但看上去却像一个温柔的人。

事实证明，她看走眼了。这人不仅蛇蝎心肠，毫无同情心，甚至打算趁火打劫，谋取她的家业，简直狼子野心，狼心狗肺，狼……！

沐涵还想再骂两句，却被外面嘈杂的呼喊声拉走了思绪。

她走到窗边，扶着窗沿向下张望。

怎么回事？

汇丰楼下是一座人工湖，周围种着长青的灌木和林树，甚至在湖中央搭了一座凉亭。

这里环境雅致，风景优美，是文人墨客休闲娱乐的好地方。

眼下人们围在湖边，乱作一团。

一位中年母亲模样的妇人焦急的哭救着，逢人便下跪哭喊：“救命！我儿子掉进去了，求求您救救他吧！”

周围的人们指指点点，有的拿来长竹竿打捞，却不见孩子半点踪迹。

沐涵看的着急，心说这能捞上来吗！

看那老人的模样，沐涵索性心一横，往上提了提衣裙，翻过窗户，踩着带雪的瓦片跳入水中。

天气阴冷，大雪虽未能封住湖面，却也已经将湖水染成了刺骨的寒池。

入水的一瞬间，沐涵的关节就僵了大半。她知道自己在水里坚持不了多久，必须马上找到这个孩子。

她试着往深处游，但是这副身体不太给面子，似乎不会水。

完犊子了！

沐涵坠机前是校游泳队的冠军，刚急着救人，理所当然的认为这副身体应该也会水！

但是，结果显而易见。

沐涵试着狗刨的姿势往上刨了刨，但根本不管用。水下就像有无数只结着寒霜的手，死死的拉着她下坠。

没法呼吸，随着氧气的稀缺，意识也越来越微弱，这样下去时刻会呛水。

也好，溺死在这儿，也不用再为嫁人的事发愁了。

一了百了。

虽然这样想着，但沐涵望着越来越远的水面，还是想哭，向之前坠机时一样。她怕死，怕的厉害。

远处的水面上，一道黑影坠入。

扑通一声，在沉闷的水底传播，像是山上的佛钟，悠扬漫长。

那人有些许眼熟。

沐涵眼神模糊，看不真切，直到那身影冲到面前才看出，好像是霍语这个王八蛋。

身影来到切近，看着即将呛水的沐涵。

情急下，两人唇齿相依，霍亦言在口中给沐涵度了一口气。

沐涵醒来时，霍亦言已经带着她游到岸边，岸上的人拍手叫好，欢呼着救上来了，救上来了！

沐涵双手搭在岸上，贪婪地呼吸着空气。

一旁的霍亦言有些愠怒：“你都不会水还敢下水救人？！”

看向身边的霍亦言，刚刚死里逃生的沐涵顿时觉得自己委屈极了，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

她在这个世上没有一个亲人，没有一个朋友。

只有仆人阿秋和阿陆还算忠心，却被她送去了武当山，前不久刚回来。

这半年里，沐涵不知道受过多少委屈，被奶奶派来惹事的顾客推搡过多少次，被老嬷辱骂过多少回。

更难熬的是，她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会怎么样死。这种感觉就像头上一直悬着一柄锈迹斑斑的剑，自己明知道它什么时候会掉下来，一寸寸割进自己的血肉里，却躲不开，跑不掉。

尽管这样，沐涵也从未哭过。因为她知道，自己在这儿举目无亲，即便是哭，也没人能替她，更没人能帮她。

尽管命运的滚轮一往无前，碾碎了沐涵的所有稚嫩的手段与计策，将她推向宿命的终点，她也不曾落泪。

直到今天再次与死亡擦肩，看着给她带来无限希望又带给她绝望的霍亦言，心中最后一根名为坚毅的弦，终于崩断了。

她越哭越凶，似乎把这半年来压抑在心头的所有情绪都放了出来：“我也不想，我也不想死！我只是想好好活着，你们都不让！你还凶我，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问就凶我！”

看着女孩的样子，霍亦言的心头似乎插进了一柄刀，随着她的抽泣阵阵绞痛。

回想起刚刚在水下度气时，失去意识的沐涵环上他的脖颈，在他口中贪婪的索取氧气时的样子。

霍亦言的心痛的更加厉害了。

初次见面时，女孩的一颦一笑依旧萦绕在眼前。他昏迷时，女孩为他清理伤口的样子，为他上药样子，为他守在火炉旁煎药的样子，他都知道，那些身影交相重叠，和眼前这个哭成泪人的女孩映在一起。

霍亦言不止一次的问过自己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

媒人提亲时，皇帝指婚时，异域的公主对他示好时。他都不止一次的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直到今日他才知道，喜欢是简简单单的心跳。

如果没有飓风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如果不知道女孩的生活那么混乱，有那么多的交好。

他真的很想将这个女孩纳在自己的羽翼下，不许任何人让她哭，让她不高兴。

理性与感性疯狂的撕扯着霍亦言，妄图将他撕碎。

女孩还在哭，像是被丢弃在外的小野猫，任人欺负，又无处躲雨，惹人怜爱。

霍亦言终于忍受不住心底的躁动，靠近女孩，两人贴在一起，伸手把她的头埋进自己的胸口：“好了，没事了，别哭。”

霍亦言拍着她的肩背：“我的错，我不该凶你，以后不会了，不哭了好不好。”

女孩抽抽搭搭的抬头看着他，边擦眼泪边说道：“那你娶我。”

霍亦言苦笑：“把契书签了我就娶。”

还是那个人渣！

随着人群的叫喊，落水儿童的妈妈焦急万分的跑过来，看着水中的两人，又看了看四周，表情从激动变成了呆滞：“我，我孩子呢？”

霍亦言急忙松开沐涵，转身下水。

沐涵止住了哭，耳边悬停着霍亦言的话。

艹，忘了救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男孩：我还在水底喝水呢，你俩别腻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