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1 / 1)

城郊圆月高挂,虫鸣阵阵。

营帐里,此起彼伏的呼噜声震耳欲聋,戴青云堪堪入睡,又被响起的呼噜声惊醒,反复几次,便再也没了睡意。

夏夜闷热,军帐敞着透风,蚊子循着味来,嗡嗡嗡的在耳边直打转,扰人的很。

戴青云整个人用薄被掩得严严实实,可出来透气的功夫,脸上便被叮了几个大包。

城郊带花纹的蚊子毒的很,脸上又痒又疼,戴青云不耐烦的坐起来,摸黑拍死好几只。

身边的禁军吧唧着嘴,扯着嗓子说梦话,横竖是没了睡意,干脆凑过去托着下巴仔细听。

只见他一声声的喊着酱烧肘子。

此人是出了名的爱吃肘子,为数不多的银饷都送去了肘子铺。

到了嘴边的笑硬生生的憋了回去,戴青云实在是忍不住,掀开薄被,轻手轻脚的出了营帐,走出好一段距离,才放声笑出来。

一阵接一阵的笑声从嘴边漾出,笑得肚子生疼,捂着肚子蹲了下来,许久才缓过劲。

远处篝火将熄未熄,边上坐着个人,蔫蔫的火焰衬得人影落寞。

这个点,除了巡营的,也就只有戴青云被吵得睡不着出来瞎溜达,此刻见到有旁人,莫名有些宽慰,走上前去,往火堆里添了把柴,兀自在那人边上坐下。

那人察觉,侧头看了过来。

戴青云认得他,是那日一起值夜的禁军,叫张诚。

“你个臭小子,上个茅房跑没影儿了?”张诚不轻不重的给了戴青云一下。

戴青云那日不管不顾的逃跑,全然不顾兴许会连累他人,心中有愧,因着不喜欢说谎,只模棱两可的答道:“那日有要紧事。”

去找沈听月,是头等要紧的事。

张诚没多问,只拿着囊袋仰头往嘴里灌着。

戴青云鼻尖拢上阵似有若无的酒味,在军营喝酒是要被杖责的重罪。

低头在地上胡乱扯了把草,别过头去,全然当作没瞧见。

张诚用袖子擦了擦嘴,没头没尾的说了句:“祝你百年偕老。”

戴青云被这句百年偕老整的有些迷糊,不解的看向他。

眼睛在火焰照映下泛着泪光,张诚极力压下声音里的哽咽:“她今日成婚。”

仰头喝了口酒,晃了晃囊袋:“也算是喝上她的喜酒了。”

戴青云一时语塞,安慰的话到了嘴边却迟迟没能说出口。

他并不擅长安慰人。

沉默片刻,抢过张诚手中的囊袋:“好了,别喝了。”

张诚伸手便要夺。

戴青云倏的窜起来,退了两步,见他晃晃悠悠的走过来,干脆仰头将酒往嘴里送。

这自家酿的地瓜烧烈得很,入口满是辛辣,酒劲直冲着天灵盖。

戴青云强饮下最后一口酒,擦了擦嘴,将空了的囊袋丢回给他,半天才从酒劲中缓过来:“喏,还你。”

张诚将囊袋挂回腰间,重新坐会篝火旁,轻啧了一声。

这是个混小子。

戴青云方才添了柴,火焰非但不燃,反倒被那两根柴压得愈发萎靡,火苗变得零零星星。

张诚捡起一旁的木棍,挑了挑火堆,将那两根柴架在一起。

火星攀上木柴,倏的窜起来。

张诚并不喜欢对人袒露心事,可今夜喝了酒,此时前所未有的想同人说些什么,

“我爹走的早,我娘在街头卖冰糖葫芦拉扯我长大。”

“尚小的时候,在家无人照看,我娘便带着我上街,我日日跟在她边上,看着那糖葫芦直咽口水。”

“我记得很清楚,那是个梅雨后难得的大晴天,她急匆匆的跑过来,买了两串糖葫芦,边咬着,边把另一串把塞我手里。”

“那是我头一回吃糖葫芦,和之前想像无数次的味道一样,酸酸甜甜。”

“在那之后,她常来买糖葫芦,每次都多买一串,塞我手里就跑。”

张诚顿住,看着火堆出神,似是陷入回忆中。

戴青云走过去,在他边上坐下,没忍住问道:“之后呢?”

“我十四岁那年,娘亲病逝,我便从了军,随着军队去过南境,走过塞北。”

“再后来,日子太平了,就随着军队回了临安城。”

“入城那日,她挤在人群里,手里拿了两串糖葫芦,虽说模样已改,我还是一眼就认出她来。”

提及她,张诚眼里闪着光亮,叹了口气,眼里的光黯淡下来:“我却不敢认她。”

“之后我便调来外卫,她成婚了。”

戴青云又添了把柴,很是不解:“既喜欢,为何不告诉她。”

在戴青云心中,喜欢便是喜欢,就该大大方方的说出来。

张诚去捡挑柴的木棍,侧了侧身,颈上露出道疤来。

是条刀疤,极长一道,几乎划开了半条脖子,伤疤像条蜈蚣,盘在颈上。

戴青云一时间移不开视线。

张诚将紧紧挨着的柴火挑开:“咱们啊,都是有今朝未必有明日,天下太平那便罢了,若生了战事,咱们就是两军阵前的白骨。”

他是上过战场埋过死人堆的,昨天还一起说说笑笑的人,今日就烂草席子一裹抬走了。

南国人贼心不死,眼前的安生日子只是一时。

张诚嘴角笑着,却红了眼:“她家门显贵,有更好的前程,我见她平安喜乐,就足够了。”

见戴青云迟迟没出声,看了过来,察觉到落在颈上的视线,遮了遮衣领:“抱歉,吓到你了。”

“没有。”戴青云赶忙解释,心里因为他那声抱歉有些不是滋味。

保家卫国留下的伤,却担心吓到人而道歉,戴青云心里一阵苦涩:“很疼吧。”

张诚的伤口是在南境留下的,两军混战,被南国人抹了脖子,还是同营的人见他还吊着口气,将他背回营地。

彼时军医看了直摇头,硬着头皮将伤口缝了回去,刀若是再深半寸,早就在阎王爷那儿排队了。

张诚点了点头,却颇为嘴硬的应着:“小伤。”

戴青云喉间一梗,还是开口问道:“她平安喜乐,那你呢。”

张诚愣了片刻,而后用木棍在火堆里扒出两个土豆,将其中一个往戴青云那儿滚了滚:“她平安喜乐,我便喜乐。”

戴青云没有再说话,将烤土豆在地上滚了滚,拿起来边剥皮边吹着气。

城外最不缺的就是土豆,禁军们挖了便随手丢篝火堆里,烤土豆也算是外卫的特色。

咬了一口,寡淡、噎人,却又带着烟熏火烤后才有的香味。

在塞北的时候,冬天经常下雪,鹅毛般的雪不多时便将周遭的一切染成一片白。

等出了太阳,老戴就带着他,挖开厚重的积雪,升起火堆,边烤火边晒太阳,再往火堆里丢几个土豆。

烤土豆寡淡、噎人,那时吃着却别有滋味。

戴青云咬着烤土豆,突然想起老戴的腿上,也有一条长长的疤,那条疤自膝延到小腿,是当年北境之乱,救邺城知州时留下的。

可惜只救得了一时,当晚,知州被潜伏在城中的匈奴人所杀,尸首悬于城门之上。

老戴懊悔至极,拄着拐也要亲自去为他收尸,一番奔波,腿上的伤又裂开,反反复复小半年才见好,也自那时起留下了病根。

戴青云虽说在北境长大,但都是在老戴和林旭羽翼之下过安生日子。

林旭是定国将军独子,那年昱王带兵围了太子府,他赶到时,太子已战死,后来昱王被囚禁,新帝即位,他便自请驻守北境。

北境是林旭对他的一场流放。

北境亦是戴家世代的坚守,戴青云的责任所在。

总有一日,戴青云也会和戴骧和林旭一样,成为别人羽翼。

张诚见戴青云啃着土豆出神,觉得好笑:“你小子,还打算带着土豆见周公?”

戴青云回过神,咬完最后一口土豆,将土豆皮丢进火堆,站起来搭了搭张诚的肩:“和周公约了寅时,先走一步。”

此起彼伏的呼噜声震的耳朵生疼,戴青云倚在床上,透过翩飞的营帐看天边的圆月和星群。

临安城的月亮,远没有塞北的圆,塞北的亮,在这儿也看不到塞北连绵的星空,四散的流星。

戴青云打了个哈欠,眼里沾上些水气。

胸前的东西膈得人生疼,戴青云从怀里掏出支簪子,是那日没送出去的木梨绒花簪。

绒花脆弱,饶是他再小心,花瓣也被压的歪歪斜斜。

戴青云有些笨拙的整理着花瓣,动作小心翼翼,仿佛手里是价值连城的易碎珍宝。

那日沈听月一身月白圆领衫,头发随意挽着,木梨绒花簪斜斜的簪着。

木梨花很衬她。

戴青云素来认为感情就该坦坦荡荡,喜欢合该让人知道,如今,却前所未有的产生了怀疑。

喜欢好像也可以悄悄的喜欢。

沈听月在临安城平平安安开开心心,那他在塞北也定是开开心心。

戴青云将簪子收回怀中。

那日既没送出去,以后也不送了。

悄悄喜欢就好了,谁也不告诉,谁也不必知道。

戴青云是沈听月的好朋友,一辈子的好朋友。

戴青云将自己埋进被子里,不多时便在呼噜声中睡了过去。

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有大漠孤烟,有铁马秋风,成群的绵羊躺在望不到头的草地上晒太阳。

梦中,和老戴,林大哥在草原上打马,在火堆前烤土豆。

他想回游朗关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戴属于大漠孤烟,属于长河落日,会在草原策马,会在篝火前放歌,也会是沈听月永远的朋友,永远永远的朋友。感谢在2022-07-04 19:13:16~2022-07-07 14:34: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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