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浮动，每朵都被晕染上油画色彩。
无暇顾及景色，温声注意力只被脚踝上的温热指尖攫取。
周呈野指尖粗糙，似乎还有点破皮，存在感极强。
她胸腔跳动的声音仿佛要比山间的虫鸣鸟叫还有叽叽喳喳。
空气在一瞬间退回到暴雨前的闷热。
“你干嘛？”
“我喊人了。”
温声扭动脚踝，拼命想挣脱。
伸手隔着单薄衣料触碰到周呈野的肩，想推开，却只触碰到满手陌生热度。
眼睛开始四处张望，一方面想寻找旁人经过是不是能帮帮她，一方面又惧怕于这个场面被人撞见。
怎么办？
可除了伸出两指捏住她脚踝，周呈野再没其他出格的举措。
他半跪着，另一只手随意搁置在大腿上，抬头盯着温声。
“自己涂，还是我来？”
药酒和膏药都是因为奶奶日益衰老提前备着的。
没想过还有这种用途。
温声见他清淡语气下是不容置喙的态度。
立马点头。
再没犹豫。
“我自己来！”
慌张之余，脑子一片空白。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温声话音刚落，脚踝上的温热触感即刻脱离。
半秒不带停留。
周呈野已退回到黑色摩托边，似笑非笑。
“还想让我帮？想什么呢。”
“早接过去不得了。”
在温声看不到的角度，刚刚还捏住脚踝的手指，往摩托车上的皮料擦了擦。
怎么会那么滑。
周呈野眉头一蹙。
温声没注意，等低头一看，才发现一直被自己忽略的脚踝，竟然肿了一圈。
刚刚站在这里不动，没有痛感。
她竟然真的忘了这事。
她猛地抬眸。
嘴唇微张，有些羞怯于自己刚刚的误解。
所以，是因为注意到她扭脚，才送药？
见温声坐在一旁的长条石块上开始处理受伤的地方，周呈野唇角不自觉勾了勾。
转身跨上摩托，往夕阳的方向奔袭而去。
半边天幕被余晖染红，温声听到摩托远离的声响，抬眸。
山间蝉鸣不绝于耳，这一瞬间，她仿佛闻到橘子汽水的味道。
“谢谢。”
声若细丝。
只有晚间的风捕捉到。
**
翌日，正式开学。
顺着任阿姨家门前的大路走到底再拐个弯，就是苏合一中。
昨天注意到她走路姿势有点别扭，任阿姨今天一早就想送她出门。
发现她敷完药膏后好了些，又极力拒绝，才略带抱歉地笑了笑。
“妍妍她，从小被我们娇惯大了。”
所以她提前二十分钟出门，涂妍这会儿还在睡着。
温声手紧了紧双肩包的袋子，朝她摇摇头。
“阿姨，我知道的，她因为我的原因去住书房，换成我也不会高兴。”
说是这么说，她还是瘪下唇。
发了十来分钟呆，扯动嘴角，她可不就是没人要吗？
七八米外的街角处，周呈野散漫坐在摩托车上，看了眼手机。
他眉头拧了下，很快松开。
一旁坐在山地车上的男生已经等不及：“你他妈是不是有病，大早上的来这儿吸尾气。”
四周都是赶早高峰去上班的摩托和电动车。
周呈野白了他一眼：“老子乐意。”
说完又不自觉看向十字路口的方向，等看到温声终于离开，走路姿势还算正常，他才收回随意跨在路面的长腿。
发动摩托车。
“啧啧。”
“我说呢。”
男生踢了踢周呈野骑着的摩托。
“大早上的不去找曹老板，非要守在这里。”
“原来我们野哥开窍了。”
满是揶揄。
怪不得。
以前堵着周呈野的女生可真不少。
就没见他搭理过谁。
男生说话语带戏弄，见周呈野撑起眼皮，又无声睨了他一眼。
左手一抖，他立马伸手，在嘴边比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不过野哥，以我5.3的视力，那女生虽然穿着校服，但背的那包，穿的那鞋，可都不便宜。大小姐一个，野哥你养……”
不起啊。
话没说完，后脑勺已经被周呈野敲了下。
“有这脑子不如去想考200分怎么跟你爸妈交代。”
“走了。”
周呈野掉转方向，穿入另一个巷口，与学校的方向截然相反。
山地车上的男生眉头挑起，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吹了声口哨。
但随即又一脸便秘的样。
他野哥连试都不去考，一个0分的人竟然关心他考了200分的人？
赶着早自习的人群快速从温声身旁擦过，她脚腕还没完全消肿，脚速缓慢。
到上课铃响前的五分钟，才终于找到教室。
高二八班，位于三楼。
以九班十班十一班三个实验班为界限，往前理科，往后文科，苏合一中的班级排布十分简单好记。
温声刚转学过来，自然不可能进实验班。
她站在门口的时候，一个暑假未见的喧嚣因为陌生人的出现戛然而止。
个别男生看到突然出现的陌生女生，已经隐隐开始躁动。
温声是标准的鹅蛋脸，皮肤极白，哪怕穿着再朴素不过的校服，也掩盖不出她从小被祝翎刻意养出来的娇贵气质。
哪怕她整个人显露出的气场十足温和。
又哪儿是镇上看过的人。
一时间起哄声四起。
温声强迫自己不要紧张，不要害怕，还是有点畏手畏脚。
好在这份局促没维持多久。
齐老师踩着铃声抵达，没浪费多少时间，让温声简单自我介绍过后就指了个座位给她。
落座后，她与同桌面面相觑。
原来，前天是这个意思。
乔晴递给她一根棒棒糖：“早上好。”
“我上学期就一个人坐，之前看到你和你妈来找老齐，就猜到了。”
温声看着棒棒糖，肉眼可见的为难。
乔晴看她这副乖到极致的模样，不可置信地抽动嘴角。
“你不会，不能吃糖吧？”
十六七岁的人了，还管这么严吗？
温声抬眸，抿了抿嘴，接过糖，却只是放在已经摆好的文具旁。
“谢谢晴晴。”
乔晴见她这个动作，哪儿还不明白：“你妈妈不是已经离开了，你……”
怎么还这么乖？
话没说完，急忙捂嘴。
道歉的话从指缝中流出：“对不起啊。”
见她这副模样，温声先是愣了一下。
随后笑开。
是啊，妈妈已经把她丢在这儿，她再怎样，都于事无补。
眼睛微微眯起，睫毛卷翘，眉眼如水墨山水，看得乔晴发呆。
随后伸手就往温声膨起的苹果肌上轻轻一捏，软到她狂跺脚。
没见过这阵仗，温声也跟着傻愣住。
“你可千万不能被人骗走了啊。”
明明没有指名道姓，温声还是下意识想起那个半跪在自己面前的人。
她手伸进书包里，摸到剩下的药水和膏药。
可是来回张望，并没有看到周呈野。
果然，坏学生从不来上课吗？
她撇撇嘴，收回目光。
只嘲着自己怎么老想些没用的事。
**
“等周末我带你出来玩吧，苏合镇虽然城镇不大，周边乡镇好玩的地方可多了。”
“以前附近还有个巨大的矿山，开发得早，我们这儿还号称要竞争东南四小龙呢？”
放学后，许是说错话之余的愧疚，乔晴主动陪着温声走。
“矿山？”
“就东南边有个湖……”
乔晴一下课又吃上棒棒糖，话里含糊。
温声刚想问她说什么，旁边几个女生的讨论声已经盖过乔晴的声量。
“这就是抢了你原来房间的人？”
“不就是个跛子吗，算了啦，不跟她计较了。”
温声抬眸看过去，涂妍果然就站在几个女生中间，看她的眼神，不算友善。
这件事上温声总觉得自己理亏。
本想直接带着乔晴离开。
乔晴刚想挣脱温声的手，就被人抢先了一步。
一个骑着山地车的男生突然就停在两拨人中间。
拔高音量。
“哟，打群架呢？”
“带我一个？”
乔晴叉腰瞪眼：“容敬你干嘛！”
容敬慢条斯理地下车：“学习一下你们女同学怎么扯头花，不允许？”
青春期的女生面子薄，一看容敬出现，涂妍边上的女生瞬间沉默。
苏合一中有两个极端。
周呈野狼籍声名在外，是不敢惹。
容敬则因为苏合镇大部分的路，都是容家捐钱修的，是另一种层面的不敢惹。
眼见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原先还趾高气扬的几个女生，当即拉着涂妍离开。
乔晴看着她们的背影，踢了两脚沙：“让她们就这么容易走了，多可气，都怪你。”
容敬眼见着这沙分明朝着自己而来，快速跳开。
语气轻佻：“妹妹，教你个方法，以后碰到这种事别硬冲。”
说完却盯着温声：“就打小报告，告老师。”
温声眨眨眼，这是认真的建议吗？
容敬离开后，乔晴却若有所思地盯着温声。
把她盯得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脏东西。
“你认识容敬？”
温声眨了眨小鹿眼，满是迷茫：“谁？”
俩人慢慢离开校门口，只余下乔晴的疑惑。
“那他为什么要替你出头？”
**
“你猜我为什么要替她出头？”
容敬双脚勾在沙发扶手荡漾着，整个人躺平，促狭地对一旁紧紧盯着电脑屏幕，不停敲键盘的周呈野说道。
“跟我有关系？”
“谁早上等在路边十分钟……”
容敬话没说完。
周呈野嘴角抿着，斜睨容敬过后又重新投入眼前的屏幕，沉声道：“容敬。”
“老担心你爸爸我，不如去孝敬你真爸爸。”
饶是如此，周呈野眉头还是微不可察地拧了下。
容敬不觉回想起他刚认识周呈野的样子。
他刚上初中，还没抽条，身材极胖，家里还没发迹，把他丢在苏合镇，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
Buff叠满，他时不时就被人欺负。
有一回放学，他又被堵在学校后门，被一群早就不读书的混混围住，直接抢了他的书包，要翻里面的东西。
混混刚要动手，就听到警铃响起。
三四个人顿时作鸟兽散。
容敬本来以为自己会像之前一样，爷爷奶奶给的零花钱都被抢劫一空，人也会挨顿揍警告。
最后什么事都没发生。
这对于刚上初一的他来说，简直是天降救星。
起初他还以为真的有警察叔叔，鼻涕还在滴落就晃荡一身肉想寻过去告状。
可树后面却只有一个身高已经高出他一截的周呈野，稚气未散，倚靠在树上，折腾着他刚从废品站那儿捡到的废旧扩音器，线路被他刚改过，竟然真的模拟出警笛鸣叫。
容敬目瞪口呆，不忘吸了把鼻涕：“是，是你救了我吗？”
周呈野那会儿还没现在这么浑不吝，严肃着一张脸：“我只是在做实验。”
但那之后容敬就认定了他，直到现在。
他把周呈野当成偶像，一举一动都想模仿，只是一不小心，就学得出格了些。
哎，难顶哦。
他野哥怎么难得看上个女生都这么难？
刚从回忆里醒神，容敬再睁眼，才发现周呈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关了电脑。
抄起车钥匙，往网吧外走。
“哎，你去哪儿，野哥？”
他追了出去，街道空空荡荡。
只剩下前方拐角处，疾驰而去的背影。
作者有话要说：你野哥：我特别擅长打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