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机关楼(1 / 1)

方才苏醒,掌下杂草的扎刺,已经晕了虞灼一手的血。

“我是虞司星的女儿,妹妹是机关楼的人吧。”虞灼收放自如的眼睛直看元飒星。如今看他们,却像在看亲生的闺女和儿子。

少女手上宛若生花,躺在地上的橘红伞转瞬收合,别上了腰,似乎同时辨清了她的脸,冲她一展颜:“我知道你!”

虞灼名声在外,又日常游混在这不夜都大街上,认得她的上至都城第一武馆三大金刚,下至城南面馆店小二。不过元飒星竟也知道,虞灼不免一喜。

虽然皮下刚换人,但这种喜悦,无异于正主当面笑着说,你这个id我知道。

元飒星一妙龄少女一把武器伞,跑街串楼的机关楼当差,这时间已是卫队小领头,虞灼在内的上心市民,连名带姓叫出她,倒不足称奇。

少年挑着的剑已在暗戳戳的推拦下入鞘,多少是不情不愿地挽入腰间,仍旧戒防不掩地盯着虞灼。

系统无情留下的“保命”二字,乍听吓死个人。

实则只要谢惊弦不猝不及防地走火入魔,她死不成。况且元飒星在。

“方才事发突然,多有得罪,是我们的不是。”元飒星仰望着这虞大小姐生得浓墨重彩的美目,耳朵里还游荡着她吐声的“妹妹”,“虞小姐这是怎么了?”

她边说边摸往了腰间,很快朝旁边人咕哝一句:“不好了!我没有带药膏出门。”

少女左手尚托一琉璃盏,这是——青骨林。

来得有些晚。

但无妨。

虞灼鼻腔一酸,你们的粉头来了!

“我并无大碍。”虞灼朗朗作复。她精简地向二人回顾事发经过,回忆追溯到最后遮天蔽月的扑朔重影,添油加醋,道:“可能是——”

不及捞住什么,虞灼一头晕了过去。

准确说来,一头栽倒在元飒星身上。谢惊弦望着两步接住虞灼的少女,瞥了眼虞灼刚刚爬起来的地儿。

“冥灵草。”

***

虞灼再度苏醒时,这回趴在自己好大儿的背上。

密林层层野路平直,谢惊弦同元飒星步子徐徐。

“我方才亲你,自然是故意的。”没有完全睁眼,耳边便是少女掷地有声的这句。

虞灼雷达雷动:刺激。

脑中自觉发起唐僧般的默念,只在重复三个字:牵,手,啊。

少年背她的胳膊在她感知中一紧一颤,虞灼双眸在黑夜中精光闪闪,头次愿意为人就地升华。便感受身下人微微一动,谢惊弦侧过那张沉郁而不甘示弱的脸。

虞灼扬笑,与前一刻转醒般无二,好体贴道:“我自己走吧。”

话音未落,腿弯下虚绕着的手一松。虞灼身长,笔直落在地上。

“惊险!”元飒星葡萄大眼一张,赶来扶人。

惊险。一声别称,唤起了虞灼仿若上一世的记忆。

……

“公子年纪轻轻,命如其名,自携惊险。”

谢惊弦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动。有人忽然拉上他的袖子,言笑晏晏地拽着他往糕饼铺去,不甚在意地笑:“惊险怎么了,我还叫元杀星呢,怕什么?”

三人并排在林中行走,被虞灼这么一搅,方才重回正道的话题黄了。

元飒星同虞灼讲:“你的手被冥灵草划破了,这种草叶片形状似龟,边缘却异常锋利,常见于百年大椿树下,药性凶急,被伤者少则昏迷一盏茶,多则一个时辰,下一次小心再被伤到了!我刚刚出行机关楼的任务时也曾被划到过,腿脚酸软了一日。”

她叽里咕噜又不厌其烦:“你的腿是否有力?但不必忧心,至多明日便恢复了,至于手中伤口,”元飒星讪讪地嘿嘿一笑,“……不好意思,我忘记带伤药啦,冥灵草的伤口,你回家以后照常用寻常外伤药便好。”

虞灼长眼一瞥,腿脚矫健,手臂自适地被元飒星挽着,“嗯,腿有些酸,多谢妹妹。”

那草确也神奇。晕时仿佛电源一拔,甚至没功夫忧心:穿书才几秒,她已倒两倒。

运气还好,没晕到事乱套。

元飒星轻手轻脚搀她,虞灼瞥见自己淌血的手上已干净了。

“元小姐如今多大?”虞灼美目生辉,“小小年纪便能为机关楼谋上谋下,其实我最欣赏元小姐这般的女子。”

谢惊弦垂在身侧的右手握了握剑柄,眉目微动,心中一声冷哼。

嗬。

虞灼始终微笑着在说话,笑得高深莫测,唇缝却差些漏气。

她怎么不小心,有点绿茶呢。

“我今年十六,惊弦同我一样。”

谁问他了啊!嗑死。

“哦。”虞灼说话的语气,习惯性抑扬顿挫,“盛空律法,那便再等三年,方可入婚册。”

“?”“?”

不止元飒星,连同谢惊弦一齐露出猝不及防的神情。

元飒星本来正在窃喜,正在思忖如何回谢虞灼夸的“我最欣赏你这般女子”。

虞灼:“我会算命。”

“虞小姐会算命?”

“我爹掌天文历数,占风云变幻,我不仅耳熏目染,且天赋异禀。”

“……”“……”

论及没皮没脸,虞灼的确天资过人。

然而元飒星愣完笑得像个小反派:“哈哈哈!虞小姐好有锐气啊!”

谢惊弦眉皱得更深了。

“天机不可泄露、不可多问。天地有道,环环相扣,虽禳星解命,牵一发而乱全身,轻则逢生血光,重者难逃一死。我只能说,你们两个,同生共死,天生一对,”虞灼微微一停,“定有岁稔偕老日。”

元飒星充满好奇地望着虞灼,虽然似懂非懂,听到后头却也粲然露齿,忘了扶人,谢惊弦虚握剑柄的右手出神,间歇扫了虞灼两眼。

“不过——”

来了来了,关子来了。元飒星听到这两个熟悉的字:这虞小姐,定当是酒楼茶馆的常客。

“今夜我夜观天象,荧荧火光,离离乱惑,都城不时有异。”

虞灼生笑的两眼似有若无飘落谢惊弦:“事出反常必有妖。往往当局者迷,不知生妖作怪,诡梦迷心。”

虞灼继续一眼不眨地扯犊子。

穿书前一天,她还在摆摊给情侣算命,拿人钱,做人事,她作为一个良心商家,摸摸狼心,错了,良心,多少该背两个显得正规经营的专业术语。

当下穿成司天监之女,虞大小姐对占星卜卦没半分兴趣也受些污染,半吊子惠及虞灼,什么星星月亮更是张口就来。

谢惊弦持剑的手一动未动,抿唇的时候多显不悦。虞灼颇有深意的一句“诡梦”,恍惚在他心泉掷下一石,他心是水也似那石。

她或许前面所言皆为向他们卖好。

梦迷心窍,天知地知,他一人知而已。

迄今,仅他消磨心病而已。

元飒星听得一半一半,不甚了了,“事出反常”?

倒是谢惊弦,头次对虞灼动了口:“玄雀大街由北至南打算命幡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算得可准。”

“今日是何日了?”虞灼问。

月亮倒映在了少女的眸池,元飒星眺着天上,“农历十六。”

谢惊弦听得虞灼今日何日,便已一凛。

虞灼也倒抽了口气。系统让她保命,这个时间点,谢惊弦确实有可能发疯。

不过她清晰记得,书里这一吻过后,这夜就此和美揭过了,直至谢惊弦下一次发作,方衬得这最后的美好,多么蜜里藏刀摇摇欲坠。没产生大变动,今晚应照旧无事。

虞灼文绉绉把头点:“我夜观天象,玄雀大街西南向人声鼎沸处,至多再有七日,走水事发。你们机关楼最好做好防备。”

茶楼万方客大火,原书著名案件。

元飒星惊异地张了张嘴巴。

还得一来二去,步步取信。谢惊弦可怜多疑,不会轻易信任依靠任何人。

“对了,方才我晕倒前未曾说完的。”

脑中的记忆通知虞灼:原身得知今夜天有奇观,闲来无事,逛来了青骨林凌崖观星。惝恍一瞬遇袭,失去意识前的最后画面只有扑朔迷离的几记幻影,而后便是空缺。

或许那个和她同名同姓的虞灼,死在了这里?

“让我昏倒在此,不省人事的东西,”虞灼心肠九转,“大概是妖物。”

说得光明坦荡、自信大方。

她当然不记得发生了什么。

不过说成妖魔鬼怪,正好发他个“妖难财”,好叫她顺势办事了。

元飒星表情生动:“妖怪?”

《荒唐》的世界观里的确有妖。

且在元飒星与谢惊弦的故事里,这该死的妖怪可谓主角之一。她正是要将事情引到这妖身上来。

不过鬼神之论,自古以来不是正统,有人执迷不悟、有人半信半疑、有人嗤之以鼻。这本书里同样如此。

或听何人的亲戚的邻居又何人妖邪上身;或有坊间流言夜半撞鬼;或闻有城有村精魅作乱,危害一方。

总之降妖作法找道士,亲身撞见的总是别人。

身在各路江湖术士、高人云集的机关楼,奇闻怪谈自然不乏。虞灼所言的确异常,但元飒星对于妖魔鬼怪一事,更怕是有人作祟。

能让虞灼这般人不省人事,元飒星眉心一蹙:“虞小姐,你身上可还有其他伤处?”

入机关楼卫队之人,庇不夜都若广厦之荫。

虞灼断话晕倒后,元飒星已将四旁察探一番,粗细却并未发觉异状。

“不必担心,我有些功力,那东西弄晕我后也逃了。”虞灼虚弱扶额状,余光早已留意到谢惊弦的不在状态,“只不过我尚且头晕目眩,明日大好才能好好梳理全情。青骨林临近不夜都,若它流入了都城,我想不日将有大乱。”

谢惊弦脚步越走越疾,虞灼配合他,带着一心听询的元飒星也走得很快。

不遑多问,三人已出林间,月夜大路在足底往远野伸张。

元飒星冲谢惊弦眨眼。

谢惊弦心神稍凝,皱了皱眉,眉头不见压得多低,但就是显得很不开心。却出人意料地并未徘徊,昂首与虞灼擦肩而过,一言不发背对虞灼。

盛空民风开放,元飒星十分合理出谋:“青骨林虽与不夜都相去无几,但光靠走的还是要费些时候了。你还没有大好,轻功费手脚,若是不介意的话,让惊弦继续背你回去吧?”

虞灼一听,未曾扭捏,直走上前:“那我就不客气了!”

……

全然未顾谢惊弦作何想法,装都不装一下。

虞灼心安理得。

一来,她是个心安理得的人;二来,她是个替身,并未施展过古代人的轻功,没有帮忙的本事时学会闭嘴,就是最好的不拖人后腿;三来因为她的出现,元谢已脱离原书剧情,在青骨林所处时间延长,以防未知的蝴蝶效应,他们最好尽快赶回不夜都。

其四就是她太坏事了。

在cp初吻一刻穿过来,真是罔顾人伦,蹉跎时光!谢惊弦这个臭小子最好明白她比他更想走。

***

谢惊弦鞋踏树身,空中一个起落,背后手一甩将虞灼松了下来。

谢惊弦的背还没捂热,虞灼还没深沉体会玄幻界高科技,古老东方“人人都会点”的神秘绝学,已至几里开外。

谢惊弦提前几丈将她放离。

不夜都外,见城门崇墉百雉——

那是巨大的城门,荣华参天,绝非正常的古代。

正中广亮大门行车马,夜中不乏车骑穿行;两侧二门右进左出过人。不夜都南有城门三座,相邻城门间距千米,元飒星与谢惊弦走的还不是正南之国门,乃是最东迎夏门,只三个门道。

元飒星及谢惊弦皆探手入怀,向那人高马大的城卫出示鱼形符。

虞灼像被触发了记忆,自若地从后腰掏出自己的“身份证”——乃是一竹牌,顶头还刻着她的头像,竟栩栩如生。

入城门,虞灼同二人在坊巷拐了几路,眼前豁然开朗。

《荒唐》书言,不夜都为天下第一大城,玄雀大街乃天下第一大街——天街恢阔无际,日日人稠物穰。行商坐贾海海,外邦异域,臣民佐使往来无数。

是走到了玄雀大街上。

元飒星扭身,花伞在腰侧摆了摆:“虞小姐现在可要回虞府?”

虞灼刚一微微颔首。

“出来太久了,早回机关楼的好。”谢惊弦平白道,这回兀自向前背对虞灼,“上来。”

元飒星眉开眼笑,眼睛一亮,人跟她的衣服颜色般亮堂,踮起脚摸了摸他头,“好惊弦。”

虞灼叹息:好小子。

眼下飞檐走壁,脊路疾行。色线在目中冲撞,越往都城中心踏行,虞灼越忘自己身在他人穿云背。

书中那个玄雀大街终是剥皮见骨,完现眼前——

十里长街,火树银花,明灯飞舞。

高阁林立,拔地而起;碧瓦朱檐,错落有致;舞榭歌台,靡音广乐纵横遥传;重楼叠宇,画栋飞甍如山似峦。

空中连廊交错,灯烛煌煌,万家红光。

谢惊弦彻底将人扔下,虞灼落地抬头。

仰观这山海一般,荧煌中有点朋克,朋克中又透露着点科技的亭台楼阁,虞灼自觉她像第一次到大城市的打工仔。

人烟阜盛,攘往熙来,三人在人潮中地走前行。

玄雀大街贯通整个不夜都。虽名为“玄”“雀”,实则惯常不把皇宫玄武北门包含在内,多指皇城正南朱雀门以南的中轴大道。

长街规划有序,车道有来有往,行道恢宏。大河穿城,天街半途架水而过,城河行船繁星过月桥。

城中行走少时,巨楼耸立,拔地而现。

今夜月亮大得惊人,唯此高楼直入天际。

衬得不夜都满盘低楼矮户,连及深空明月,都成为它的背景。

——一座机关楼,暗藏玄机无数,天下皆在于此。

眼前通天木楼奇纹繁复,灯火盈门,弦歌有声,宾客正络绎不绝。

机关楼乃女帝直掌机构,不属任何组织派别,专特务,养能人异士无数。

高人鬼才无量,道诡莫测,一言“机关楼在,都城不破”。

楼中除却三教九流各路人物,世传处处暗藏奇门遁甲。

不夜都坊间传言:“据说这机关楼有高人有一机关鸟,高人神机,可御仙鸟而行。”

然四层楼往下,机关楼与奢华饭庄无异,官员富人鱼贯而进,许是另一层意义的“机关”大楼。

——入楼用饭,犹如上入九天揽月,靡靡之音,飘渺缭绕,是市民用以形容机关楼神秘奇绝的夸张之词。

百尺危楼之端,瞭望亭封顶,驻“鹰眼”。所谓鹰眼,有如鹰如镜之目力,实非常人,四角执戟,环视八方,日夜轮作,人人皆说其眼可观整个不夜都的异动。

有此玄虚,整个不夜都犯罪率大受影响。

“天下皆在于此”,许多人以为,自当是指那匿迹隐形地下一层坐的情报机构。

人言机关楼地下一支,昼夜不息,千机流转,密报机事如蛛网精细严密,四通八达。

又相传地下有一传书送信业务,凡盛空域内,去达多则三日,快则时来时往,互通有无,女帝也以此坐览天下。寻常百姓对这般奇迹无甚需求,而真正有需求相托的,又有几个敢将信报经由机关楼之手,因此又成传言。

虞灼:一个负责安保到情报输送的神秘组织。

良宵美景,万家灯火。

机关楼嵬然伫立在茫茫夜色,身后一盘偌大蓝月。

虞灼驻足于人群,正要对着同样止步,转身面朝向她的二人开口——

一虬髯大汉遮天蔽日地出现,足稳如山,自元飒星谢惊弦身后,按着俩人的脑袋磕在一处。

虞灼:磕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架空,架空,不限于衣食住行桌椅板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