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诛心问(1 / 1)

夜色昏沉,江渔罕见睡了个好觉。

她闻到一阵熟悉的味道,像躺在渔村司听大哥的库房里,浑身暖洋洋的,被各种各样的草药围绕。

她忍不住往更暖和的地方钻了钻,熟悉的味道又近了点。

耳边一声宠溺十足的轻笑拂过。

江渔半边身子一麻,方才还找不着北的思绪瞬间拉成一条绷紧的弦,眼皮猛然掀起,然后木楞地盯着眼前那寸白得发光的皮肤发呆。

“夫人,”殷照雪一手支着脑袋,一手捏着江渔下巴,“该醒醒了。”

听到声音,江渔瞳孔聚焦,盯着殷照雪迷迷瞪瞪“嗯”了声。

视线又落在他被压得皱巴巴的衣服上,有些担心:伤口没被压到吧?

而后眼神逐渐清明,回忆起来昨夜发生什么——

压到好,压死算了。

江渔装作看不到那似笑非笑宛若大猫的某人,微微压低声音:“你去满策府要做什么?”

“什么都不做。”殷照雪摁住她的手,而后松开掸掸指尖,“只是好心送人一程,再去凑个热闹。”

凑热闹?江渔盯住他,一时二人都没说话。

“随你怎么说。”她擦擦被碰到的那只手,直将手背都擦出了红色。

“反正除了治伤,其余的我都帮不上忙。”

殷照雪双眼微眯:“夫人放心,我不会让你过多忧虑的。”

“嗯嗯,我信你,你快躺下。”

江渔不想听他废话,这家伙嘴里就没几句真话。

殷照雪声音温柔,态度无害而温吞,“夫人想要对我做什么?”

“血味都渗出来了。”江渔平静道。

鼻尖的浓郁的血腥仿佛近在咫尺。

出血量明显不正常,但她不想多管。

“我不问你去了哪,但是你再装下去命都没了。”

“夫人严重了。”殷照雪眉眼尽显无奈,好似她在无理取闹。

江渔移开视线。

没人告诉他这副矫揉造作的模样只会让人想吐吗?

她觉得他就是故意来恶心她的。

殷照雪不躺,她只能就着这个姿势解他的衣带。

撩开遮挡物,动作一顿。

腰腹处一片光洁,别说被侵蚀的腐肉,连昨日割下的肉都长得完好如初。

江渔眸中尽是疑惑,“昨夜你去干什么了?”

既然没伤,身上的血味是从哪来的?

还是昨夜殷照雪对她造成了什么影响,导致看到的东西与实际有些出入?

江渔伸手,还未触及那片腰腹,一只手掐住她的手心。

殷照雪将她的手牢牢抵在半尺之外,“夫人想要做什么?”

江渔使劲又使劲,悲催发现他的手竟连半分都未被撼动。

他只是支着头饶有兴趣地看她憋红了脸,既不打断,也不规劝。

一来二去,僵持不下。

“殷照雪。”

江渔放平语气,企图伪装毫无波动的假象。

却不知自己漆黑的瞳眸被怒火灼得发亮。

像极了夜色出没惯会蛊惑人心的狸妖。

便见殷照雪缓缓撩起眼皮,矜贵的面庞宛若只食露水的天上仙人。

江渔忽然冷静下来。

是她进入了一个误区。一个清醒的人,是没办法跟一个装模作样的人交流的。

江渔掐住那张看着就来气的脸,直视着殷照雪错愕中隐含愠怒的眼,挑衅一笑。

不是要装?那你装啊。

她当真端起了夫人的架势,略微抬高声音,手上使劲:“这是你对夫人该有的态度吗?”

她边掐边垂下眼眸,哽咽着嗓音,“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

她料定殷照雪不会在外人面前翻脸,至少明面上得装出一副用情至深的模样。

又掐她又不听话,她使使夫人脾气怎么了?

殷照雪脸上第一次出现未加掩饰的错愕,不知是对脸上掐着的那只嫩白小手,还是对面佯装伤心的女人。

但转瞬又变回那张完美无缺的假面。

唇角浮笑,眸光含情,深情又纵容地看着她。

“好吧,既然夫人想的话。”他撤开手,还把衣物撩开了些,“夫人请。”

江渔微微皱眉。这人反应她想得不太一样。

“不不、不好意思!”少女惊慌失措的声音打破车内沉默。

江渔下意识转头。

只见车帘掀开一角,夏琅月面红耳热,双手捂脸,从指缝中露出两只大眼睛,“我什么都没看见!江姐姐继续!”

她飞速拉好车帘缩回去,然后“哎呀”一声。

便听沈潭星痛呼:“夏琅月!你不知道你的头有多硬吗!”

江渔默默回头看了眼她与殷照雪的姿势。

一个衣衫大开,侧身半裸,一个正伸着手,触摸另一人的腰腹。

而她的手正好被垂落的衣物挡住,所以只能看到一个大概:那就是她的手久久停留一处,不知到底在做什么。

结合夏琅月的反应,江渔脸上登时红了又青青了又红。

深深吸了一口气,她不想再多看殷照雪一眼,一把掀开车帘去了外面。

一路疾行总算赶到满策府。

漆黑高大的城墙伫立前方,巨大白玉匾上,刻有板正入木的“满策府”三字。

确实是如殷照雪所说的热闹。

一众不知从何赶来的车驾停在白玉匾之下的黑漆铁门外,身穿黑色制服的两队人马拦在两侧,不多时放行一批。

“前面在做什么?”江渔看了好一会儿,前方的车驾还停在原地,没有半点儿动静。

夏琅月跳上地龙兽的背往前望了望,转过身说:“那好像是钱大富钱老板的商队。”

江渔缓慢点头。

嗯,不认识。

“没办法。”夏琅月干脆直接坐在地龙兽背上,晃着腿说,“估计得等上一会儿了。”

沈潭星站起身往前看了眼:“怎么连商会的人都往这边跑?”

江渔竖起耳朵。

夏琅月看傻子似的看他:“想要天兵的人多了,人一多,能赚的钱肯定也就多了啊。”

兵器与炼兵师分为天地玄黄四阶,所谓天兵,便是兵器的最高境界。

村里的尘叔就是一名地阶炼兵师。

江渔:“是哪位天阶炼兵师留下的线索被传了出来?”

“不是。”沈潭星摇头,“一月前满策府道元气大增,据说有道元场即将现世。”

他放低了声音,“但有人从中觉察到一丝无主天兵气息......很像左督察的佩剑山渡。”

“所以有人猜测,满策府藏着与山渡同源的天兵南陈。”

江渔记住两把天兵的名字,“是真的天兵?”

一般好东西不都私下藏起来,哪有让天下人都知道的道理。

“瞒不住。”夏琅月说,“无名剑宗与屠灵楼的人半月前就来了这儿。”

“除此以外,”她掰着指头数,“殷家、周家、夏家、沈家、钟家……都来了人。”

“就连无相阁都派了人,除了天兵,还有什么能引动他们?”

“殷家?”

熟悉的字眼。

东西南北四州所标的字眼都出现了,这个殷是殷照雪的殷?

“咦,”夏琅月诧异地说,“还以为江姐姐会先问我们身份。”

江渔看她一眼,“你们又没作掩饰。”

那块令牌如此显眼,她要是看不到那就是真瞎了。

“那倒是。”夏琅月与沈潭星对视了眼,慢慢缩成一只乌龟,“不过不管掩不掩饰,除了有心人也没人会在意。”

江渔从中听到一丝惆怅,想到了他们大半夜出现在将王山,了然道:“所以你们才私自跑出来?”

这么容易就猜到了?

夏琅月闷闷道:“算也不算,但其实是因为殷家,主要也和我家里有关。”

江渔微微坐直,“与殷家有什么关系?”

“殷家殷云泽啊,那个十九岁迈入止道境的天才。”夏琅月吸吸鼻子,“我爹总拿我跟他比,说我不如人家。”

她托腮望天,心中郁闷。

“确实是位天才。”江渔点头,二十不到的中阶强者,作为别人家的孩子,杀伤力可见一斑。

“你们现在是什么境界?”

沈潭星忽然看她,“江姑娘感受不到?”

江渔想了想放出一缕微薄的道元气,“此前许多年我都无法感知道元气的存在,最近才准备修道,不太能感受到。”

她说完这话,沈潭星忽地咬紧了牙关。

背后,一只小手落在他腰间狠狠揪了一把。

夏琅月手上用力,神情泰然自若,笑嘻嘻道:“人人自有烦忧,修道者也一样,我们修道将近十年,现在还是闻道入道,我爹都说不如不修呢。”

被揪了一把,沈潭星也意识到好像说了不该说的,揉着后腰说:“其实就算是殷云泽,过得也不如意。”

夏琅月捂住耳朵:“沈潭星,别告诉我你又要来了!”

江渔好奇,什么又要来了?

沈潭星不理她,自顾自说:“他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叫殷照雪。”

夏琅月瞬间鼓起腮帮,江渔眼睛一眨不眨:“你说殷照雪?”

沈潭星嘟哝一声,好像误会了什么,“我知道你的意思……虽然很多人都叫他魔头。”

“不过他才是真正的天才!”

“恶名在外的天才?”夏琅月撇嘴,“他对给他放权的爹都下狠手,称作魔头都算屈才了。”

“不过是道听途说,”沈潭星说,“你又没亲眼看到,怎知是真是假?”

“不是真的那他为什么下落不明?”夏琅月反驳。

沈潭星不以为然,“无相阁与殷家都向外追杀了,不跑等死?”

“你……”似乎是气到了,夏琅月背过了身,用实际行动表明她不想再跟沈潭星说话。

沈潭星继续说:“殷云泽十九岁迈入止道境,今年二十四,仍旧停留在止道境,反观殷照雪,与他同岁,已经迈入道空境。”

沈潭星心中唏嘘,虽然是天才,但对比出差距,还是他的哥哥,外界都在猜测殷云泽的内心感受。

殷家是否迟早兄弟阋墙?他觉得是会的,说不定连这次的殷照雪被追杀也是殷家内部搞出来的。

“道空境?”江渔有些不敢相信。

她没听错吧,殷照雪是道空境强者?那将他打得半死不活的人得是什么境界?

“七阶道空境,”沈潭星反倒有点引以为傲的意思,“不过据说他十四岁之时就去了欲渊博杀妖鬼,好几次还差点死在那里。”

江渔听出来了,这小子约莫是殷照雪的脑残粉。

“据说?”

“他曾是屠灵楼副楼主,”沈潭星说,“离开屠灵楼后,他从前的部下传出的消息。”

他感慨一声,“谁知道他竟那么小就去了欲渊,如今的妖鬼战场便是建在欲渊之上,那可是比妖鬼战场还要可怕上数百倍的地方。”

江渔默默记下这些听不懂的词汇,继续从沈潭星嘴里旁敲侧击殷照雪的消息,“还有这回事?我第一次听说……”

迷弟的警惕心迅速从护城河降为了咕噜冒泡的温泉,一路往外掏心掏肺地说了许多。

可惜全是伟光正灭杀妖鬼的一面,关于魔头之说可谓一嘴没提。

有用的不多,但江渔还是从中提取到了关键。

殷照雪,现任殷家家主殷云流与妾室雁无心之子,如今的殷家掌权人。

于半月前重伤亲爹殷云流,斩杀殷家长老,被无相阁与殷家通缉追杀,至今杳无音讯。

……

前面商队行完,夏琅月从地龙兽背上站起,说:“到我们了!”

很快,两队人高马大,约莫是满策府安保队的存在在车驾前聚拢。

站在一侧的壮汉大喝:“例行检查!”

为首两人驱马上前,瞥了眼最前方的地龙兽,忽地抽动缰绳。

马鞭向后一甩,空气发出“啪”一声爆鸣。

两人身下黑马反射性地撅起蹄子,两条前腿高高扬起:“咴咴——”

伴随着嘶鸣,一阵毛毛雨似的粘稠黄液四溅。

三人目瞪口呆地往后退避。两匹马竟然吐口水了!

江渔下意识觉得要糟,急忙唤道:“小龙!”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地龙兽口中的压抑的火焰席卷而出,目标早已锁定。

下一瞬,悲彻的马鸣响彻全场:“咴!!”

人仰马翻,两位壮汉跌落在地,刚好看到火焰烧化马尸那幕,失魂落魄已被吓傻。

身后有人反应过来,登时一声大吼:“该死的畜生,拿下它!”

两队人马齐齐上前,长刀出鞘,气氛剑拔弩张!

“一群没眼力见的蠢货!”

夏琅月甩出腰牌,斥道:“元氏车驾,何人敢拦!”

令牌滚落在地,砸到他们面前。

“放屁!”有人定睛一看,怒喝一声,“当我们是傻子不成,分明是夏家令牌!”

夏琅月跳入马尸体烧化的血水里,盈盈一笑,“怎么,我夏家你就开罪得起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本书会尝试多写一些剧情,会埋很多伏笔,不知道这个节奏你们会不会觉得拖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