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往哪儿跑？！”

任疏宁身后传来马文元的呵斥声，与他白天在大会上和蔼慈祥的形象天差地别。

他气喘吁吁，是发现了少阳殿情况不妙，十万火急赶回来的。可紧赶慢赶，马文元回来发现少阳殿只剩贾文春和一众弟子的尸体。

巨大的剑阵中心，东方治身体虽然千疮百孔，但马文元知道，东方治修炼邪术多年，又已经到了炼虚期的境界，不会那么轻易死了。

“把人放下！”马文元拿剑指着任疏宁威胁道。

金丹期的毛头小子，就算再有天赋也没本事杀了贾文春还把东方治逼上绝路。马文元判断，能做到这种地步，定是那两个隐藏修为的女子所为。

“把剑收了。”任疏宁置若罔闻，丝毫不把马文元放在眼里，他不紧不慢道，“掌门令牌在我手上，你看着办。”

闻言，马文元瞬间沉下脸，眼色一变，逼问道：“掌门人呢？”

“在何处，取决于你是想救他，还是想……取代他。”

任疏宁似笑非笑，慢悠悠地说着，可声音却如同恶魔低语，攥紧了马文元不安的内心。

取代东方治？

马文元心里苦笑一声，外人不会知道那老东西的可怖，死到谁手里他也不想死到东方治手里。

……

翌日清晨。

“醒醒！”

“喂！”

阳光沿着被烧焦的窗棂投射在地面上，光束中的灰尘隐约可见。

谢荧被一个有点耳熟的声音吵醒了，脑袋还昏昏沉沉的，她微眯着眼睛，不太适应明亮的光线。

“谁啊？”谢荧声音闷闷的。

她背靠的石柱冷冰冰的，地上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灰烬。谢荧睁开眼睛，没看到有人。是幻听了吗？

另一边的任疏宁往前挪了挪身子，谢荧的腹部顿时被勒紧了。

“是我。”石柱背后传来任疏宁的声音。

谢荧紧靠着圆柱，努力回头，勉强能看见任疏宁的衣摆。

为什么她和任疏宁一起被绑在了柱子上？

几个时辰未动地方，谢荧感到浑身麻木酸痛，迫切地想要调整一下姿势。

“哎，你轻点儿！”

谢荧身体一动，任疏宁那边的绳子又勒紧了。

“任疏宁，我们这是死了吗？”谢荧环顾四周，这地方破败的程度和她想象的地狱差不多，还有一股焦糊味儿。

任疏宁顿了一下，随即轻笑出声：“你在想什么？这是少阳殿的宗门大殿。”

“宗门大殿……怎么这幅鬼样子。”

她活动着脖子，看见这空荡的殿宇内破败不堪，到处都是烟熏火燎的痕迹，想象不出本来的样子。

“你问我？”任疏宁反问她，“不是你昨晚放火烧的？”

“我？”谢荧怔了怔，脑子有点混乱。

回想起昨夜，她有一些零零散散的记忆，但就像在拼图盒子里随便抓了一把扔在地上，无法拼凑起来。

“我只记得昨天东方治把我拽到了一个黑漆漆的地方。”手臂上的疼痛让她的印象逐渐清晰。

任疏宁问道：“到底发生什么让你冲破禁制了？”

“冲破禁制？”她隐隐感觉自己昨晚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但脑海中还是一片混沌。

任疏宁见她没反应，又道：“我来的时候这里已经是这样了，最后和马文元没谈妥条件，他把我们绑了在这里。”

昨天晚上先是贾文春，再是东方治，马文元又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谢荧对此毫不知情。此时她的右臂还疼得厉害，她强忍疼痛抬起手臂，试图弄断绑着她和任疏宁的藤条。

“别费力气了。”任疏宁慢悠悠地解释，“络石仙藤砍不断，还会吸走你的灵力。”

“那怎么办？我们怎么出去？”她不明白任疏宁为何如此淡定。

他只说了三个字：“等人来。”

谢荧刚才用了一点灵力，立刻头晕目眩，上气不接下气。等谁？灵烟？还是文竹？

她想问，但话还没说清楚，喉头就有一股腥甜反了上来，无法抑制地咳嗽个不停。

叮当——

玉石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任疏宁把云纹佩踢到了谢荧的手边。

“拿好，运功调息，先别说话了。”

谢荧在地面摸索，指尖触到云纹佩，没有预想中的凉意，反倒甚为温润。

“闭眼。”

任疏宁低缓的声音如杳霭流玉，一字一句地从背后传入谢荧耳畔：“入脐轮，一灵以存，万念皆寂；上达命门，横贯两臂，下沉丹田，抱元守一……”

听话的阖上眼帘，耳边的声音渐渐隔绝，谢荧的世界彻底陷入一片黑暗。幽深的识海无垠无底，她的神识就这么孤零零地悬在中间，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冥冥之中，她沉寂了许久，也飘荡了很久，终于发现了一个光点。

她朝着光点的方向继续游荡，一个无形的屏障不期而遇。

她轻轻触碰屏障，没费多大力气，那屏障颤动了一下便消散瓦解了。

她的意念如愿以偿。终于，光芒驱散了深不见底的漆黑，她追随着流动的光团翩然游走。

她像一片羽毛恣意地飞舞，最后落入了柔软的温床。

所到之处，光明取代黑暗，她被光明笼罩，也成为了光明。

时间变得很漫长，但那是她前所未有过的安适和自在。

迷迷糊糊地，谢荧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了，呼吸声逐渐平稳，沉沉地睡了过去。

……

抽回神识，任疏宁石化了，在他脸上两辈子也从未出现过这样僵硬的表情。

过了好一阵，他才慢慢接受现实，脸上浮现了一抹可疑的红晕，心跳一直未能恢复如常。

她怎么把他神识拉到她的识海里去了！

任疏宁组织了半天语言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却听到谢荧的呼吸再次均匀。他一脸错愕，她就这么睡过去了？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进入别人识海，一般就两种情况，要么是带有攻击性地摧毁或控制对方精神，要么则是道侣间毫无保留地……神魂相交。

无量剑道，向来以剑制敌，剑道即是正道，不玩精神入侵，也不玩双修。任疏宁活了两辈子也从未进入过外人的识海。

以他上辈子的修为，若是他的神识强行侵入外人识海，那人多半会终身疯癫痴傻，可是这辈子……确实，他承认是他修为远不及谢荧，以至于神识猝不及防地就被她扯过去了。

万幸他没疯癫痴傻，待安抚谢荧神识安稳后就离开了。

除了第一次进别人识海很奇怪之外，还有一件更奇怪的事情——

她的识海怎么是这幅鬼样子！？

漆黑一片，死气沉沉，没有半点生机……这种景象，让任疏宁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魔界。

或许只有魔界能让一切说通。

任疏宁推测，谢荧的识海大约先是被魔族侵占了，神识和灵魂一并被驱赶出窍，困在了异世界，正如他当初服下摄元丹一样。之后按照谢荧的说法，她在那个异世界停留了二十年，从出生到长大。

因为某种契机，二十年后，她的灵魂突然从异世界被拉回了本体，这个节点也就是谢荧所谓的“穿书”。

但究竟是什么契机，任疏宁心里也没有答案。

是魔界改变了计划？那么魔界选她做“傀儡”的目的又是什么？

除此之外，任疏宁还有一事不解，谢荧所说的那本小说又是怎么回事，他不相信世上真有这种巧合。

祝无念……一个名字浮现在任疏宁的脑海。

七年前，两界时轨异步，他在丰延城主府与谢荧见面，她当时亲口说是祝无念用溯游术帮她见到自己。

而谢荧神魂归位的时间刚好是云中崖一战的前夕。那一战里，赤天的千魔阵让沧澜谷险些覆灭，祝无念身为沧澜谷掌门，在整个仙门的生死存亡之际，为何宁愿折损自身修为来帮谢荧的忙？

任疏宁觉得这事情蹊跷得很，祝无念肯定知道些什么，不过现在他自顾不暇，没工夫调查这些。

都过了一夜了，东极殿还不派人来，难不成灵烟出了什么岔子？

他刚想到这，外面就传来了动静。

......

在任疏宁神识悄无声息地匿去后，谢荧的漆黑的梦境突然被一团白森森的火苗点亮了。

和之前温柔的光不同，这团火焰谢荧怎么看怎么觉得熟悉。

“你小子有点本事，竟然能请动他帮你修补识海。”

脑内一个声音冷不丁地响起，谢荧吓出一阵冷汗。

这不就是她自己的声音！

“你是谁？”问出这句话之后，谢荧心里已经出现了一个答案。

“我就是你。”

“谢荧？”她试探道。

“杀了东方治。”对方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语气依旧冰冷。

谢荧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对方没回答自己的问题，也没有否认，这意味着答案已经清晰明了。

谢荧咽了口唾沫，声音不可控地发颤：“为什么？”

脑海中的声音带了丝怒意：“他对你下了牵魂咒，你就没有一点感觉？必须尽快杀了他，不然死的就是你！”

牵魂咒？记忆的碎片被突如其来的提醒拼凑起来，她好像想起了一点东西。

“可我当时听见东方治说，牵魂咒似乎对我不起作用。”

“呵！”那声音不屑道，“他说的那是对我不起作用，不是对你不起作用！”

“她”似乎很不甘心，恨恨地说道：“真是奇了怪了，昼魂火竟然没能烧死他，不知道让他跑到哪儿去了。”

接着“她”冷哼一声，“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只要弄清楚一点，就不会怀疑我。”

谢荧此时的确是在评估“她”的可信度……

“昨天若是没有我，在救你的人赶来之前你就已经是东方治的傀儡了！”

谢荧顿了片刻：“你为何要帮我？我死了，你的躯壳不就完整地属于你了？”

“不会。”那个声音愤懑地叹了口气，“你的魂魄消散了，我的也会消散。没有魂魄，到时候这个身体就彻底完蛋了，我们都活不成，跟那个笨蛋一样。”

“那个笨蛋？”

谢荧不知道她在说谁。

脑海中那个冷冷的声音似从鼻腔里发出不屑的轻哼：“无量仙髓和焚幽业火锻造的仙体都不知道珍惜，简直……简直不可理喻！”

谢荧虽然没听懂“她”说的那一串东西，但凭借自己上辈子做阅读理解掌握的答题技巧，精准地捕捉到了“无量”和“仙体”两个词，这让她自然而然地想到了一个人。

“你说的……该不会是，任疏宁吧。”

“不是他还能是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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