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岁柠坐在柜台后边，看着那片孤零零的钥匙。

这都周末了，宋时礼还是没把他的钥匙要回去。

这时候花店里没什么客人，苏岁柠有闲功夫做别的事情，比如给那片钥匙找个钥匙扣。

保险起见，苏岁柠先给宋时礼发了条消息【你需要给钥匙挂个钥匙扣吗？】

然后她把手机放到柜台上，开始等待。

这回居然回得挺快。

苏岁柠一看【推销？】

“…”

她耐着性子回复【是好心，钥匙不挂钥匙扣不会很容易丢吗？】

宋时礼好像懒得多说什么，苏岁柠还以为要跟他掰扯几句，没想到他就答应了【随便吧，什么钥匙扣？】

他想提醒她，至少得是能放进衣服兜的。

像岑舟那种巨大的兔子玩偶钥匙扣，实在是让他难以想象该怎么塞进兜里。

苏岁柠在包里翻翻找找，翻出来几个钥匙扣。她有收集这种可爱的小东西的爱好。

她选了最简单的那个，柿子图案。

拍了个照，给宋时礼发过去【请您过目】。

【柿子？】

苏岁柠手指一顿，回答【诸柿顺遂】。

【…】

苏岁柠跟宋时礼说话的胆子变大了。

她发现，宋时礼他是那种懒得跟人多烦的性格，外在表现出来就是情绪起伏不会特别大。

她把钥匙扣挂到钥匙上，又拍了张照。

【请您再过目】。

很明显她今天心情很好。

然后宋时礼就不说话了。

没关系，苏岁柠心情很好，他爱说不说。

过了几分钟，宋时礼来问了个牛头不对马嘴的【你家开花店的？】

上回是在花店门口碰见过他，但他忽然提这个干什么？苏岁柠回复【是啊，怎么了】。

宋时礼一句废话没有，发来一条一看就是复制过来的订货要求。

苏岁柠好歹也在花店帮了一个学期的忙，浏览过那条订货要求，转头叫余方颂：“爸。”

余方颂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拿着大剪刀从花丛里探出头：“怎么了？”

苏岁柠嘴角上扬：“大客户。”

说着，她低头发消息【是过生日要用吗？】

于是就有了这样的对话。

Lyle：【你怎么知道的？】

白日梦艺术家：【吃披萨的时候听到的】

Lyle：【哦】

白日梦艺术家：【所以是哪一天？】

Lyle：【四月十三】

白日梦艺术家：【好的】

苏岁柠趴在柜台上，把那个柿子钥匙扣拿起来晃了晃，碎碎念：“这算是礼物吗？”

她把半张脸埋进臂弯里，时不时抬头看看时间，指针一点点跳动，很快就要到和妈妈约定好的时间。

她忍不住笑了笑。

余方颂看她一脸喜气洋洋，停下脚步问：“遇到什么开心的事情了？”

苏岁柠还没想好要不要把和母亲见面的事情告诉他，就含含糊糊地应付过去：“嗯，算是吧。”

余方颂瞥了眼她的手机屏幕，还停留在聊天界面。他意味深长地说：“哦，是不是约了谁见面？”

苏岁柠讶然地抬起眼眸，心想他怎么知道了？

余方颂接着说：“上次那个男孩子，好久没见到了，什么时候再来花店…”

听到这里苏岁柠就知道他肯定又误会了什么，她无奈地打断他：“爸，都说了我跟人家压根就不熟了。”

余方颂显然不信，脑子里估计又出现了“你们年轻人就是害羞”那套说辞。

苏岁柠再解释也没用，专心等时间跳到下午五点。她算了算时间，母亲订的餐厅在市中心，她坐地铁过去要半个小时。

下午五点。

苏岁柠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长发用浅绿色的蝴蝶结挽成低马尾。

市中心的商业街区，新悦广场。苏岁柠第一次来这里，开着导航找路，弯弯绕绕的，好不容易才找到上楼的电梯。

电梯是观光电梯，苏岁柠又确认了一遍地址：A区顶层。

电梯门一开，苏岁柠在服务生的指引下走进那家餐厅。大落地窗，灯盏错落有致，消费看起来能抵苏岁柠一个月生活费。

她咽咽口水，给母亲打了个电话：“喂？我到了。”

“25号。”母亲简洁地说。

苏岁柠朝一直站在边上的服务生示意，服务生摊开手，礼貌地说：“请跟我来。”

苏岁柠点点头，心里有些紧张。她想象过很多次见面的画面，夸张一点的甚至有抱头痛哭这样的场景。

但其实很平静。

苏岁柠捏紧了手里的挎包带子，怔愣着看向那个女人：四十多岁的样子，打理过的头发垂在颈窝，露出耳垂上精致的珍珠耳钉。

她穿着一件熨贴的宽松西装，微仰起下巴：“这里。”

苏岁柠回过神，走到她对面。墨绿色的弧形沙发，明明空间很大，她坐下的时候却有些局促。

女人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接着轻咳一声，自我介绍道：“我是…苏宜。”

实在不像是母女见面，苏岁柠甚至觉得她下一秒就要递张名片过来。

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攥紧了：“嗯。”

苏宜理了理耳侧的头发，神色微松：“在宜京读书感觉怎么样？”

苏岁柠提起兴致，想自然地和家人聊天，她兴致盎然地说：“还行，这里的天气和临溪不太一样，玩的地方挺多的，不过我没怎么出去过…”

她没有注意到苏宜的眉头细微地皱了皱。

苏宜打断她：“学习呢？”

“啊？”苏岁柠下意识地抿唇笑笑，“就，反正没挂科。”

她是在拙劣地模仿电视剧里看到的画面，和家人在一起放松地聊天，她可以狡黠又俏皮地说话。

苏宜没做什么评价，微一颔首：“吃饭吧。”

一桌子的菜，菜很少，盘子很大。

苏岁柠拿着筷子，挑了个看起来不那么塞牙缝的：“好，刚好我也饿了。”

那筷菜上沾着酱汁，苏岁柠一时没注意到，在领口溅了个很小的油渍。

苏宜又是一皱眉，语气里有几分无奈：“油溅到衣服上了，吃饭的时候注意礼仪。”

苏岁柠低头一看，连忙从纸巾盒里拿了几张纸巾出来，动作一快，一张纸巾飘落脚下。

苏宜捡起那张纸巾。

苏岁柠擦了擦领口的油渍，已经留意到苏宜脸上的不悦，下意识说：“不好意思。”

苏宜把纸巾丢进垃圾桶，声音淡淡：“你紧张什么？”

苏岁柠唇角的笑意满满敛起：“我，我就是不太知道要怎么跟你说话，我以前没跟你说过这么多话。”

“母亲”这个角色，对于她来说是很陌生的。

苏宜叹了口气：“把背挺直了，畏畏缩缩的，以后能做成什么事？”

苏岁柠默默挺直背，声音也低下去：“好。”

苏宜的坐姿端正从容，她上上下下地打量苏岁柠，片刻，露出一丝失望的情绪：“当年不应该把你留在你爸身边。”

“我…”苏岁柠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这和她想象的温情的画面完全不一样。

她下意识地解释：“其实我过得蛮好的，在临溪的时候…”

“有什么好？”苏宜不以为意，“好在没人管你吗？”

苏岁柠不说话了。

气氛变得微妙，直到苏宜的手机铃声响起来，她起身接电话：“喂？怎么还打电话来问，说了会议推到明天…”

说话声渐渐远去。

苏岁柠的指甲有一下没一下的抠着指尖，她犹豫一会儿，拿起手机，在搜索框里输入【苏宜】。

翻了几页，翻到一张剪彩仪式的照片。

她默默跟着那张照片上的信息，找到了【苏宜】的个人简介。

【苏宜，和灿传媒首席运营官，出生于…】

【和灿传媒】旁边有个小放大镜，提示这个词条也可以查询。

一下子接收到太多的信息，苏岁柠抬头看着对面的空位置发呆。

苏宜打完电话回来，苏岁柠迅速把手机翻过来扣到桌上。

苏宜面色不悦地瞥她一眼：“吃饭的时候不要玩手机。”

苏岁柠把手机放进包里，动作却愈发局促。

没有人告诉过她，她的母亲是做什么的。而现在，她有种穷亲戚的自知之明。

“你怎么会想到要联系我？”

吃了会儿饭，她问。

苏宜顿了顿，回答：“你也是我女儿，我能不管你吗？”

苏宜说话爱用反问，语气淡然却凌厉。

苏岁柠不说话了，其实她都不记得苏宜的样子，在今天之前也不知道她的名字，听起来很可笑。

她面前的玻璃杯里倒着葡萄酒，她从来就不喜欢酒的味道，尝起来又苦又涩的。

她端起那个杯子，喝了一口，接着又喝了第二口。

苏宜的手交叠放在桌上，丝毫没有察觉到苏岁柠此时低落的情绪，而是继续说：“现在你在宜京读书，我考虑了很久，以后会多联系你。”

苏岁柠闷闷地说：“好。你是在宜京工作吗？”

她就是试探一下。

苏宜的表情略有缓和，关照她：“嗯，我平时工作很忙，会抽时间来找你。”

她一顿，眉眼一压，直白地问：“上大学有交男朋友吗？”

苏岁柠眨眨眼睛，实话实说：“没有。”

苏宜的嘴角一勾，好像是终于在苏岁柠身上找到一个令她满意的地方，她说：“嗯，找男朋友一定要慎重。好了，吃饭吧。”

她看着苏岁柠，这个没见过几面的女儿：长相温吞，说话因为不分前后鼻音而显得有几分软糯。

她有一点驼背，吃饭的时候看手机，还会把酱汁溅到衣服上，还有那看起来就不自信的表情和肢体动作。

一点都不像她苏宜的女儿，只有她那个软弱的父亲的影子。

“以后我会常联系你的。”饭后，苏宜给苏岁柠留了个微信，“需要我送你回学校吗？”

苏岁柠拒绝了：“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坐地铁回去。”

苏宜的语气冷硬起来：“我送你回去。”

苏岁柠微叹口气：“好。”

她不认识苏宜的车牌。

一路无言。

春夜的风还是料峭，吹起苏岁柠的碎发，她拢了拢外套。

路过一盏盏路灯，偶一转眸，就能看到这座城市的街道。

车水马龙，昼夜连绵，而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会被春夜的凉风吹起单薄衣角的过路人。

回到学校是晚上八点半。苏岁柠和苏宜简单告别，刷卡进了学校。

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提示音，她有一瞬间以为是苏宜发来的，告诉她，今天说话的语气不太好，因为没有和女儿相处的经验。

Lyle：【在学校吗？要用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