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1 / 1)

碰碰车 小鬼儿 1711 字 2023-06-14

那天之后,沅来还是会和甄海星吃饭,看她小臂上的红一天天转淡,也看她有时擦破了手肘,有时脖子被蚊子叮了包,还有一次蚊子叮在她的眼皮上,像哭过似的红肿。

直到摆喜酒那天,他看她为了戴上金镯子,一只手的骨节没了血色,另一只手的指尖红到要爆炸,看她的耳垂同样不堪一击,看她大红色内衣的肩带从领口露出来……

以上的画面,他都没错过。

他不得不说甄海星身上的红与白,太对他的胃口了。

今晚,甄海星将前天剩下的小半锅米饭从冰箱里拿出来,配上鸡蛋、腊肉和橄榄菜,热油,爆香,翻炒。

与此同时,在黑着灯的房间里,沅来关上电脑,平躺在床上,两只手交叠垫在脑后。

房子的隔音不好。

他能听见甄海星开门的声音,也能听见她又在厨房里大显身手了,但闻不出今晚“荼毒”他的将是什么。甄海星做饭,用料用好的,会在食谱上做笔记,连摆盘都精益求精,但味道……沅来只能说他坐在她面前吃的不是味道,是欲望。

“开饭了。”伴随油烟机的停转,甄海星敲了敲沅来的房门。

炒饭下面汪着油,上面覆盖着一只炸蛋。

甄海星做饭不是千篇一律的难吃,是变着花样儿地难吃,今晚又打开了油腻的大门。沅来为了解油腻,吃掉了装饰用的萝卜花。对,甄海星能将萝卜花雕得惟妙惟肖,但做不出一顿好吃的饭。

甄海星埋头,自顾自吃得津津有味,享受着一天中最安心、惬意的时光。

甚至可以说这是姥姥过世后,她三个月来最安心、惬意的时光。姥姥入土为安了,她也履行了和沅来的婚姻,如果说人生是一场场过关斩将,她把她这辈子的坎儿都迈完了,以后爱谁谁。

沅来这阵子看惯了甄海星身上的“状况连连”,这一天,看她哪里都好好的,不禁在心里夸她一句难得。这时,甄海星嘶了一声。她咬了下唇。

是真不禁夸。

咬得也是真狠,她舔了一下,血色漫出来。

“我姥姥说,这是馋肉了。”甄海星像是对沅来说,也像是自言自语。

餐桌摆在客厅靠角落的位置,一面顶墙,沅来的座位背靠另一面墙,甄海星坐在他对面。上方是三叉形吊灯,坏了两个灯泡,只有甄海星头顶上的一个孤零零地亮着,给沅来创造了“敌明我暗”的优势。纸巾盒在沅来的手边。

甄海星看沅来不递给她,便也没开口,用手背沾了沾下唇,不严重,只剩一点点血迹。

“有可能。”沅来这才将纸巾盒递给甄海星。

甄海星擦了手背,擦了嘴:“我天天吃肉。”

沅来没有再说话,这个话题也就不了了之了。在不久后,有一天,甄海星餍足地趴着沅来的身上时,才知道在沅来的字典里,“馋肉”有这一层含义。

接下来的数日,每一天并没有什么不同。

甄海星上班、下班、做饭,然后喊沅来吃饭,除此之外,各在各的房间,各做各的事,各消磨各的时光。

直到这一天,甄海星和段娅去谈一个旅行社的续约,对方换了负责人,想捎带着把合作的酒店也换了,便摆了摆谱,约好的两点,到六点也没露面。

三个月前的甄海星还在把加班当家常便饭,如今,若不是履行和沅来的婚姻,她活都不想活了,还加什么班?但今天不同。今天不是同事让她“帮帮忙”,是她的工作。

鉴于这是她婚后第一次加班,她给沅来发了条微信:「加班。」

意思是:我今天做不了晚饭了。

沅来回复:「室友一般不用说这个。」

意思是:你越线了。

甄海星回复了两个OK的手势。对于沅来的划清界限,她求之不得。结婚是沅来提出来的,是他制定了这个“规则”,他越条条框框地划清界限,她越好做。

段娅从甄海星身后凑过来:“老公呀?如胶似漆。”

甄海星收了手机:“车到了。”

都这个时间了,她们和旅行社的人改约到一家餐厅,边吃边谈。

等电梯时,段娅和甄海星的身影映在金属门上。段娅一米七二的身高,艳若桃李。相较之下,甄海星不到一米六,八十斤出头,相貌顶多算眉清目秀。

“你呀,不应该叫甄海星,”段娅打着弯地往甄海星身上一靠,“你应该叫甄好。和你做同事,真好。”

像是今天的工作,往大说,是甄海星从半个月前就在对旅行社的新负责人知己知彼,往小说,叫车也是甄海星的事。“边吃边谈”指的是段娅,她只管带上一张嘴。对此,甄海星无所谓,从效率来说,她觉得她和段娅这是各有所长,各司其职。

只不过,谈成了是段娅的功劳,谈不成,是她甄海星的锅。

这顿饭到了八点,对方才来,才吃上。

不到九点,吃完了。段娅和甄海星代表维尔给出的条件,远远在对家之上,但对方还是连饭后的甜品都不赏光便拍拍屁股走人了,成还是不成,几率各一半。

出了餐厅,甄海星要往地铁站走,段娅挽住她:“老公不来接你呀?”

“嗯。”

“海星,好老公不是天生的,是调教出来的。”

“嗯。”

甄海星的两个嗯,让段娅一拳拳打在棉花上,只好说回了自己:“我等人来接。”

“好。”甄海星没说嗯,说了个好,算是给段娅面子了。

甄海星不问是谁,段娅的下文被活活憋回去:就一追求者。

段娅目送甄海星,然后,自己叫了一辆车。

并没有人来接她。

甄海星回到家是十点,一开门就能看见厨房,看见沅来双手撑在案台上,面前是工作中的电水壶,手边是一桶方便面。

“回来了?”沅来问了句废话。

甄海星回答了句废话:“回来了。”

下一秒,甄海星的帆布包挂在了门把手上,人被绊住,脚趾磕在鞋柜上,红了。

沅来一声叹息,又来了,她对他的“杀手锏”又来了。

“加班,”沅来将对话继续下去,“有加班费吗?”

本要回房间的甄海星不得不来到厨房:“没有。”

“为什么没有?”沅来穿着似乎是有年头了的黑色T恤和灰色运动裤,布料磨薄了,松松垮垮。

甄海星距离沅来一步之遥,陪他一块儿看工作中的电水壶:“因为《劳动法》里的加班费和现实中的加班费不是一回事。你之前上过班吗?现实中默认自愿加班,自愿加班是没有加班费的。”

“没有。”沅来实话实说,他没有上过班。

他一边说,一边撕开方便面的盖子,将三袋调味包中的蔬菜包和油包丢进垃圾桶,只留了粉包。

接着,他撕开粉包。

呲啦……

一多半的调味粉撒在了案台上。

甄海星直到三个月前,也就是姥姥在一场车祸中丧生前,都是个爱笑的人,虽然百分之九十九的笑都是为了讨好这个世界,都是表面上的。大概是过去二十六年值得她发自肺腑去笑的事少之又少,眼前这一幕,令她噗嗤一声……

沅来将目光调向了她。

他有散光,厨房里的灯苟延残喘,光线不好,本能地,他上半身向她倾了倾。

同样本能地,甄海星上半身向后仰:“我笑点是不是太低了?”

“不是低,是奇怪。”沅来的目光向下落,找到甄海星磕红的脚趾。

她的塑料拖鞋是透明的,是真的有年头了,泛了黄,衬得她的脚更白,也衬得红的地方更红。

水快烧开了,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盖住了甄海星的轻唤:“喂。”

直到甄海星的十趾蜷缩了一下,沅来收回了目光,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把方便面桶接在案台的边缘,以便把撒了调味粉拢进去。

“你才奇怪吧?”甄海星自言自语,“你看室友的脚才奇怪吧?”

她并不知道,他看她的可远不止脚。

甄海星再一转念:沅来奇怪的可远不止这个。

像她,只是命不好而已。父母不是不喜欢小孩,他们再婚后,像比赛似的,这边生一个,那边生一个,这边又生一个,那边又生一双,掐指一算,她一共有五个同父异母,或者同母异父的弟弟妹妹,每一个都是父母的掌上明珠。

他们只是都不喜欢她而已。

打一出生,她的脸上就像被刺了“没人要”三个大字,于是,逢人便讨好。却不料,她越被人欺负,越讨好,越讨好,欺负她的人越得寸进尺。更有人说,怎么别人都不被欺负,就你被欺负?一定是你的原因。

被践踏的人,一定有她被践踏的原因。

她就活在这样一个狗屁不是的世界里。

但她不是奇怪的人。

不像沅来。

三个月前,她相依为命的姥姥在一场车祸中撒手人寰,她也不想活了,想跟着姥姥去了算了。“幸好”肇事者是个老赖,她想着怎么也要替姥姥讨回个公道,再一了百了。两个月过去,她能说的都说了,能做的都做了,老赖还是八个字: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那天,锦市被一场瓢泼大雨笼罩。

在老赖家楼下,她扑到老赖的车头前。

老赖一个急刹车,将车窗打开一条缝,破口大骂,看她不为所动,撑了伞,下车,说她一看就和她姥姥一个德行,是来碰瓷的,还说她姥姥土埋到脖子根儿,一条命都不够给他修车的。

她想和老赖同归于尽,冲上他的车,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老赖两百多斤,用一只手将她丢下车,啐上一口,上车,没事人一样去学校接孩子了。

那天,是她和沅来第一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