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嫌隙（3）

月色如水、庭院深深，云鬟松软唇浓艳，冷月清清映娇容，她垂首模样乖顺地等他将那支金钗还给她，顾云的视线落在她挺巧的琼鼻、往下是仿若含春的红唇，他很快就收回了自己的视线，不着痕迹往后推了一小步，稍微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从前一心读书，家境苦寒，读书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如今进京考取功名也只是为了施展抱负，光阴如流水逝去匆匆，他惜时从来不愿去想旁的事情，更何况是情爱这样荒唐的事情，他与她天差地别，他注定不会喜欢她。

段映月并未注意到他后退半步的动作，就算注意到了也不会在意，她向来自私只重私欲，哪怕他已经斩钉截铁拒绝了她，她也不会放在心上，于她而言，她是这段关系的主宰者，她要勉强，他就要顺从。从始到终，她都不会在意他的感受，不过是个打发时间的玩物，哪儿需要花费什么心思？

这间宅子不大，屋内也没有摆放什么东西，无非是一些书册，丞相府的奴仆虽说惧于姑娘的命令，但却也没有扔这些书册，他们知晓书册这样的东西比书生性命还重要，只是掩耳盗铃般推倒了屋中的桌子和椅子，正面面相觑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事情的时候，忽然听见了姑娘的声音。

“都出来吧，回府。”

段映月走在前头，虽然面容上没有笑意，但是周身和缓的氛围还是无意中显示出她的好心情，方才他离她那样近，她嗅到他身上淡淡的松木香，依稀还有一股很淡的梨花香，不知道是不是院前的那两树梨花沾染给他的。

他倒是上道，方才她不过是微微侧首，他便晓得主动替她戴上那支簪子。

他指尖的温度仿佛从金钗蔓延到她的青丝上，随后沿着青丝缓缓爬上她的心头。心头温热，她面容稍显柔和，那点柔和衬得她容貌愈发动人。

走了两步后，她停下脚步看了看身后的奴仆，摆了摆手道：“你们先回去。”

见顾云还站在原地，她柳眉微挑、斜眼瞪了他一眼，语气娇滴滴的倒有些打情骂俏的意味，“表哥，你不走吗？”

月光清泠泠落在他身上，一袭白衣越发衬得顾云长身玉立，周身气质通透温润不似凡间人，玉石打磨出来的人，言行举止都带着说不出来的从容与贵气。分明是贫贱出身，通身气质却比世家公子还要贵气。

可他方才离她那样近，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却仿佛疏离了许多。

段映月慢慢收敛了唇边的笑意，漆黑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站在原地等着他说话，像是只山间精怪，沉默中陡然生出几分怪异和乖戾。

“我去收拾行李，等明天回丞相府。”看出了她的执拗，顾云嗓音淡淡开口解释道。

他今日于她闹得那样难堪，愿意回丞相府已然是妥协了许多，况且现在夜色已深，他于她孤男寡女一同回丞相府并不合适。

于情于理，他都应该明天回去。

合情合理，她没有反对的道理。

听出了他话语中的言外之意，段映月站在原地、红衣飘飘，亮若猫瞳的眼眸挑剔地落在他身上，眼底是说不出的浓烈，右手下意识地又绕起了衣衫上的衣带，她并不理会他这样的话语，只是似笑非笑反问道：“表哥是在嫌弃我吗？”

这就是不答应了。

害怕她又作妖发脾气，顾云摇了摇头，道：“段姑娘稍等，在下去收拾行李。”

他从江南北上到京城，原本的行李就不多，今日匆忙搬出来只收拾了一些要紧的东西，不多时就重新收拾好了包袱，将包袱挎在肩上，顾云便出了屋子。

锁了院门，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巷中，诡异地再次陷入沉默。

马车在巷口停着，段映月走在前走弯腰上了马车，她掀起帘子看着缓步走来的顾云，歪着头眼眸含笑看着他，语气骄纵道：“ 我想了想，表哥说的对，孤男寡女共乘一辆马车本来就于理不合，况且是这样黑漆漆的夜晚。想来表哥也知道丞相府在哪里，不如表哥还是自己回去吧。”

说完这话，她便松开了帘子，朝着马奴吩咐回府，留顾云一人站在原地。

顾云不紧不慢赶路，“骨碌碌”的马车声渐行渐远，夜色渐深、冷月戚戚，她的心绪变幻莫测，可是那些小心思却并不难猜，无非是气他今日不辞而别，无非是怨他待她太过疏离冷漠，他轻而易举就能看穿她的心思，只是看穿是一回事，不想迁就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年少求学的时候走过许多路，寡母在家中送他出门，他时常一个人待在镇子上的学堂里面，刚开始走夜路有些许心慌，第二次的时候便能镇定自若，从青石巷到丞相府不过是两个时辰的路，他并不觉得有什么。

况且京城的治安总比荒郊野外好。

待他回到丞相府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时辰后了，原以为这个时辰看门的奴仆早就睡了，顾云也做好了熬一夜的准备，只是没想到有人替他开门，回到兰苑时屋中早就烧好了热水，甚至还有些充饥的饭菜。

他知晓这些反常是因为什么，觉得好笑的同时也泰然自若接受了。

他想不透，她以后还能想出些什么手段逼他。

小孩子家的把戏，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吗？

训狗吗？

不入流的手段，不值得窥探的真心，根本不值得他费心。

沐浴过后，顾云站在窗前推窗散了散屋内的水汽，他视线落在落在天边的月亮上，随后面无表情阖上窗户，将浴桶内的水倒了后便上床歇息。

段青云脸色阴沉坐在书房中，听见奴仆通禀表少爷回来后，他的视线更是染上了明晃晃的戾气，既然走了，为什么要回来？

既然算计了，为何要这般毫无嫌隙地回来？

今日挨了两巴掌，用毛巾敷了段时辰，他面容上的红痕早就散去了，表面上看去仍旧是那个儒雅风流的探花郎，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两巴掌何止是扇在了他脸上、更是剜在他心头，他想不明白，他与她一起长大，相伴了十余年的时光，难道当真比不得她与这表少爷短短几日的光阴？

她往日也对他动过手，可那是生他的气。

今日动手却是为了一个外人，一个微不足道的外人。

戾气拔然而起，段青云恨不得提剑去要了那表少爷的性命，可他现在还不能动手，至少现在不能。

他右手打开书案的暗格，里面放着一封信，这封信正是当日顾云带来的丞相亲笔信，他当时并未来得及看，今日才有时间看，是以顾云落水的时候，他并不知道他会泅水。

可惜，这封信看见的太晚了，若是能早些看见，他便提前派人在水中按着他，将他活活溺死。

冷笑一声，他用火折子将这封信烧了个彻底。

做完这一切后，他随手翻开书案上的《金刚经》，他提笔开始抄写佛经，簪花小楷说不出的秀气，都说字如其人，他从前的字并不是这样的，只是幼时翻看书帖的时候，她说簪花小楷好看，他便舍了行楷去学簪花小楷。

可惜，过了这么多年，他写的东西她还是不愿意看，碰一下都嫌脏。

佛经消火，抄了几遍他心底的火气总算是散了，勉强能够入睡，只是可惜没能做个好梦。

段映月回到院子的时候、远远地就看见弄影站在门口等她，弄影容貌清秀，看见她的时候就红了眼眶，开口就带着哭腔，“小姐……”

“不是说让你明日回来吗，等了多久？”段映月看了眼暗沉的天色，随口问道。

“没多久。”

这话一听就是在撒谎，没多久想来就是等了许久，段映月摆了摆手让弄月退下明早过来伺候，今日折腾了许久，她没心思去戳破这么浅显的谎话，也没有心思去关心弄月这几日是不是受了委屈。

为人奴仆要有自知之明，尤其忌讳首鼠两端、犹豫不决。

她想她或许天生冷心冷肺，从小到大陪着的婢女轻飘飘就不要了，甚至心中惊不起半点涟漪。

一觉到天亮，段映月起身洗漱后便准备去兰苑，弄月像往常那样跟在她身后，原以为姑娘这次愿意让她回来已经是不生气了，却不想还未来得及跟上去，耳中就传来了轻飘飘的一句话，激得她浑身冰冷、如坠冰窖。

“弄月，以后你跟院子中的侍女一起伺候，旁的时间不必跟上来。”

段青云担心段映月还在为昨夜的事情生气，早早地就起来了，想要赶在上朝前来看看她，问问她可有什么想要的首饰，他傍晚回府的时候给她捎回来，只是不曾想来到后只能看见她的身影——急匆匆朝着兰苑偏房走去的身影。

她的步伐是那样急切，全然看不见旁人。

于是，他唇边的笑意彻底凝固，眼神逐渐阴翳。

作者有话要说：宝宝们，周三不更，周四要等榜单出来，周五更新，爱你们呦，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