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空了。一瞬间，只剩下无人看守的铺子。

红色灯笼悬挂在半空，裂了一条缝的里长立在街头。

看着空无一人的长街，里长发出一阵如雷的铜锣敲击声。

“带上我啊——”

长街狂风大作。无数推车灯笼和货物瞬间被席卷上空，漫天飞舞着纸屑和灯笼。里长被狂风吹得斜飘出去，在空中哐哐直响。

无数绿色的、红色的眼睛从酒楼、客栈的缝隙里往外看，嘀嘀咕咕、窸窸窣窣。

“里长被吹走了。”

“你不要挤！”

“没有位置了！”

老头儿抱着血肉模糊的包裹藏在街角，趁着起风赶紧顺着墙壁往上爬，用力拖拽上面妖怪的腿脚，试图把别人拽下来。

嘭的一声，老头儿直接被踹了下来，在长街上翻了个跟头。

司青南从拐角探出半个脑袋，长街中央的货物被吹了个精光，地面发出一声嗡响，裂开一道大缝。

一棵盘根错节的老树从长街中央长出，半空的红色灯笼被树枝挑起。

司青南的视线顺着老树移动，在老树的下方，立着一个长方形的物件。

一个刷着鲜艳红漆的功德箱。

巨大的肉瘤仍在天空盘旋，铜锣里长从狂风中急速飞行，哐当一声坠落在街上。

一个个血童子从树下爬了出来，四处张望。它们爬到里长边上，托举起它，在无数妖怪的眼睛里，将它带到功德箱旁边。

又顺着长街爬到街角，黑色的眼珠盯着老头儿，托举起老头儿，将他带到功德箱旁边。

几个血童子爬到司青南面前，黑漆漆眼睛盯着她手里灯笼看。

小八瞬间发出无声惨叫，司青南一把捂住她的嘴，和青年对望了一眼。

在一瞬间，司青南隐约感觉到仿佛被什么东西锁定住。树下源源不断冒出新的血童子，长街上一瞬间仿佛被无数肉球覆盖。

看着漫天遍地的血气，司青南的脚步顿了顿，跟着引路的血童子往前走去。青年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摇了摇头。

司青南道压低声音，“这也无处可躲啊。”

青年道：“可以解决。”

司青南有些犹豫，看着他的眼睛。

青年察觉到她的目光，笑了笑，道：“放心。”

铜锣里长和老头儿并排站在功德箱前面。

十三郎从桥洞里探出半个眼睛，浑身都在颤抖，道：“怎么会是这群怪物……要不要去帮忙……”

刚说完，脑袋被一把按了下去，一个血童子趴在桥边往下看，血肉模糊的手瞬间划过桥洞，留下一道深痕。

铜锣里长立在功德箱旁边，铜色的脸孔此刻更无人色。他哐哐地敲击了两下，颤抖道：“我愿供奉三十年的寿命。”

功德箱毫无反应，一动不动。里长的脸色甚至有些发白。

“妖怪的寿命不很值钱……大城主看不上呢……”

“以往大城主也都收下了，怎么今天胃口这样大呢……”

“闭嘴吧你。”

里长脸色忽青忽白，过了半晌，下定决心道：“我愿供奉一双眼睛！”

妖怪们窸窸窣窣的交流声也瞬间安静。过了会儿才又响起。

“它就靠这双眼睛才当上里长！”

“以后怎么分辨妖怪的强弱呢……”

功德箱晃了晃，黑色的裂口处变得更大。树上的红色灯笼们摇晃起来。

很快，鲜红的功德箱里，传来阵阵血肉啃嚼的声响。

里长被抽干了力气一般，空洞看着功德箱，原本长眼睛的地方，此刻变成了两个黑色小洞。

几个血童子爬过来，托举着里长，将他扔到街角。

后面的老头儿扑腾一声跪下，慌忙举起手里血肉模糊的布兜，“城主大人、城主大人，我有新鲜的贡品、我有好东西……”

说着，层层拨开布兜，血水顺着他的手指往下流淌，在地面积聚起一个血洼。

巨大的包裹被拨开，赫然露出几个货商的头。

司青南猛地抬起头。

老头儿慌张地打开布兜放在地上，又打开身上的荷包，从里面拽出几个小小的魂体。

那几个货商的魂魄还很新鲜，小小的几团，被拽在老头儿手心。他们此刻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空洞张皇地看着功德箱。

其中一个小小的魂体，甚至还没意识到自己死了，在身上到处摩挲着，大哭道：“饶我一命，饶我一命，我我我的钱……”

血迹模糊的布兜里，还躺着几粒干枣。

司青南猛地握紧了手，袖袋里的几枚干枣贴着皮肤，似乎滚烫。

老头儿举起血迹斑驳的包裹，慌张道：“城主，您看看这些……”

司青南提灯静立，神色不变，眼瞳无比漆黑。

她的手忽然被拉起。青年微微拽着她的胳膊，在满地血童子里径直前行。

青年一路往前走，手间光芒暴涨，银光如急电般来去，长街之上，无数血童子瞬间爆体，几成血海。

天上盘旋的血海肉瘤静止了一瞬，老树下生出源源不断的更多血童子，受到同类死亡的讯息，如海潮一般扑涌过来。

在血童子涌过来的一瞬间，司青南的后背被青年微微一推，她猛地回头，人已被推了出去。青年低声道：“放心，去吧。”

声音低且凝定，有一种令人无端信任的力量。浓稠的血腥气在顷刻间包围了青年，司青南霍然看向功德箱，老头儿高举着包裹，眼神游离地盯着她。

司青南看向自己的右手，直接催动体内的妖气。黑灰色的气息在体内如烟花般爆开，潜伏的力量骤然苏醒，一头黑发极度张扬地炸开。

老头儿猛地看向她，道：“你想干什——”

话未说完，肩头一凉。右臂齐刷刷被斩断，肩头妖血如箭，瞬间喷溅出来。整个右臂连带着包裹，轰然砸在地上。

老头儿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右臂，一把抹了抹脸上的血，过了一瞬才惨叫起来，道：“你是什么东西！”

司青南静静看着他，道：“问题这么多，不如去问阎王。”一把抽出灯笼柄，直接踩着功德箱飞了过去。

老头儿怒极痛极，一脚踢开自己的胳膊，左手扼住司青南肩膀，要把她生生推进功德箱的裂口里。

司青南急速往后退，身腰往后一折，极柔韧地向后铺延开。左手生生抓住老头儿的头发，右手握着灯笼柄，黑灰色的妖气如切豆腐一般，直接将老头儿的半个脸劈开。

她的动作无比利落而迅疾，手中一团妖气，像是黑色的月华。

老头儿再度发出一声惨叫。司青南一击得手，单手抓着老头儿，将他整个人塞进了功德箱。

功德箱的裂口骤然变大，将老头儿从头到脚吞了下去。

功德箱冒出一缕青色的香火烟气，蒸腾缭绕。

后背传来一阵轰裂声响，回头一看，血色天地里骤然裂开一道银光，青年伸手撕开血气，无数血童子接连爆开，血水在地上流淌，他踩着一地血水，从血童子的包围里走了出来。

司青南看着他。

他也看着司青南，然后笑了笑，道：“放心。母体在城外受过伤，比之前好对付一些。”

司青南又看着他的眼睛，青年扶了扶眼上的纱带，笑道：“没关系。”

司青南道：“为什么要替我引开那些化身，这样实在危险……其实我应该说谢谢的。但是……”

青年微微侧了侧头，道：“没关系。”又道：“我知道你在乎这些事。”

司青南听了这句话，沉默了一会儿，“他不是活着离开了吗，还扛着石头替我打血童子，还送了我很多枣……”

她手里握着一粒小小的干枣，“他都不知道我是鬼，其实鬼是不需要吃东西的。”

她小心把那些凄凄惨惨的生魂装起来，放进布兜里，“他管我叫大仙，但是我也没救得了他。”

功德箱似乎吃饱，冒着烟气打了个嗝。天空的血池肉瘤渐渐淡了下去，开始消散。老树也慢慢地往地底下回缩。

整个大地嗡了几声，盘旋的老树根开始回缩，地面开始震动颤抖，龟裂出条条巨大裂纹。司青南脚下一趔趄，差点没站稳。她下意识在树干上一扶，老树漫长的枝芽和树根瞬间缠绕上来，地面裂开一个大口。

她直接往地面裂口掉了下去。

青年一把抓住她的手，跟着跳进了黑洞。

长街上骤然恢复了平静。功德箱和老树一起消失，血童子和肉瘤也散退不见。

桥洞、街道、客栈里躲藏的妖物试探性冒头出来，嘀嘀咕咕。

“大城主要走了。”

“是不是二城主回来了……”

“街上那两个人到底什么来头……”

“老头子死啦，里长呢，还活着吗？”

里长立在街尾，元气大伤，有气无力，失魂落魄，发出惨惨淡淡的一声锣响，“拉我一把、拉我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