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顶替(1 / 1)

枕莺 海月起雾 1606 字 2023-07-02

少年身形高大,足有八尺,肩披蓑衣,上半张脸藏于斗笠之中,只露出与他手中刀锋一般凌厉的下颌。

黑云翻墨,电光疾闪。

他逆着骤雨狂风,沉步走近她,青色刀刃上沾着殷红色的鲜血,凛冽又充满寒意,如同索命厉鬼。

雨滴顺着斗笠边落在他脚下,迈出的每一步都能从靴子里渗出水来。

停住步伐后,少年沉声问道,“你是乔芙吗?”

他整个人似寒泉冷月般超凡而孤高,周身透着股拒人于千里的漠然感。

黑眸深邃,看向她凌厉而侮慢。

月色本就朦胧,混着刷刷雨声,大雨之中乔莺脑袋隐隐作痛,眼前模糊看不清他的面容,他的话也湮灭在雨中。

“你就是乔芙?”

那人提声重复一遍。

听清他的话后,乔莺愣住。

她与乔芙的相貌相似,这少年显然不认识乔芙,否则不会错认。

而这焦急的语气不像是来杀人灭口的,倒像是救人的。

究竟是谁派他来的?

黑衣少年显然对她的反应有些不满意,随之也不管这大雨,弯腰从怀中掏出一张画像放在她脸边。

是画上之人,可谢枕舟从没见过如此狼狈不堪的女子。

她脸青一块红一块,略有点肿胀。

谢枕舟举手将她额前乱发都捋至两侧,再细致分辨几秒过后收刀入鞘,直起后背,朝她伸出手,“起来吧,我是你爹雇来救你的。”

他伸到面前的手心,在虎口处有道疤。

乔莺断定他是认错人了,误把她认成了大姐姐乔芙。

她身体凉得发颤,心中不禁冷笑,这样的境地,父亲竟然还能想办法护着大姐姐。

这少年看着武功高强,若是能得他的保护,逃过追捕说不定事半功倍。

于是她抬眸冲他笑了笑,“是,我是乔芙。”

随后想伸手握住面前少年的手掌,却脚下发软,两眼抹黑一头栽倒在地,再没了知觉。

再次醒来,乔莺太阳穴跳疼,身上酸痛感涌来,她努力睁开眼后盯着身下草席一片茫然。

待平静片刻,才缓缓抬头环视四周,一座布满灰尘的泥像挤进视线中,屋角结满蛛网,空气弥漫着一股潮湿霉味,很显然这里是间久未修缮的小破庙。

庙门破落不堪,门闩摇摇欲坠。

乔莺喉咙干痛,完全想不起自己为何会在这里,她只记得在倒下之前,最后看见的是那只虎口处有疤的手。

那人却不在这儿。

思及此处,乔莺撑着双手想站起身出门寻他。

可一使劲,手臂传来的巨痛让她倒下,她屏息凝神准备再次尝试起身。

“嘎吱──”

老旧的木门传来哀号。

乔莺侧过头看去,见到刺眼的光亮眼睛不自觉微微眯起,逆光中出现一个挺拔的身影。

她仅凭来人腰间的一把长刀,便认出他是昨夜救下自己的人。

“你醒了?”

谢枕舟径直走至乔莺身侧蹲下,将一套干净的衣裙放在草垫上。

乔莺抬头,这才看清昨夜隐于斗笠下少年清隽的脸。

他轮廓深,尾睫上扬,但嘴角微微下垂,有种不近人情的疏离感。

破庙墙壁盘着许多树藤,初秋已至,藤叶发黄枯萎 ,凋零落地,更衬得他的表情萧条冷寂。

放下衣物后谢枕舟抬手贴上她的额头,这一举动亲密无间,可他的眼中分明是一片清明,紧接着又从怀中掏出一个药包和一个小瓷瓶解释道,“昨夜里你发了高热,现下已经褪热了。”

“你先换好衣裳。”说罢,谢枕舟走远些转过身抱剑而立,背脊挺直。

谢枕舟其实少有与女子独处一室的时候,从小到大那些贵女在他面前几乎都是端着架子的。

他的头僵住,没有丝毫偏转。

乔莺眼神落在这套麻布衣裙上,不知荒郊野岭他从哪里弄来女子穿的衣裳 。

她的动作缓慢,一边脱下脏衣裳,一边提防着他偷看。

而谢枕舟也不催,木窗透过几缕清风吹起他的发尾与衣袍,一身玄黑色,岩岩若孤松之独立。

这个明明少年比自己大不了几岁,说话做事极其干练,看起来在江湖上混迹多年。

见他行迹端正,乔莺也背过他换上新衣裙。

渐渐地,天色暗了些,云似是被风吹得聚在一块儿,糅在一起,西边的天空和云被染上了火红的金色。

乔莺换好衣服涂完伤药已是半个时辰后的事了,她把小瓷瓶的盖子盖好,只见谢枕舟还是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大有变成一座石像的趋势。

“我换好了。”她出声提醒。

犹如得到赦免令一般,谢枕舟这才转过头重新坐在她身边,直直地递了个干饼给她。

乔莺顿了顿,小心翼翼接过,“多谢公子,我还不知道公子的姓名。”

“谢枕舟。”那人落落穆穆道。

乔莺点点头再次谢过后自顾自地开始啃饼,狼吞虎咽,顾不得什么规矩。

脸颊上肿胀的伤十分醒目,肤色呈现出不健康的苍白,红与白对比,让人看得莫名惊悚。

见她脸上伤势也不轻,谢枕舟从地上重新捞起药瓶,伸手想给她脸上的伤抹上药,他刚凑近,便被她不自觉偏头一躲。

于是他的手又追上,正好触碰到伤处 ,乔莺疼得蹙眉却听见那人开口颇显责怪,“躲什么?”

凉凉的。

他指尖所落之处又十分灼热,冷冽的空气中还有淡淡血腥味。

“你父亲让我送你去后梁国,要去后梁国势必要往回走,我们需避开上京绕道而行。”

乔莺问:“那我们如今在哪儿?”

谢枕舟答:“并州祁县的荒郊野岭。”

她虽甚少出过乔府,但对夏国的地势十分清楚,并州与上京离得不算远。

乔家落难就是因为父亲与后梁国通讯,竟没想到他真与后梁国有些干系,死得倒也不算冤枉。

乔莺心中惊讶,面上却装作镇定,点点头。任由谢枕舟在自己脸上擦药,安静听着他的话想知道更多事。

“你脸上的伤太过显眼,待明日消肿后 ,我们便去镇上。”

谢枕舟抹完最后一处伤,将药瓶塞回腰封与她拉开距离,坐在稍远处。

眼前少女还是那副认真聆听的模样,半天蹦出来一句,“那这里安全吗?他们不会寻来吧。”

“今日重阳节,不会有人来此处。”

谢枕舟起身在佛像前翻了翻,厚重的灰尘顷刻扬在半空中,他用手挥了挥,从桌上拾起一个旧贡具放在大门口。

天色渐渐黑下来,明月爬上夜空。

冷风戚戚,枯树婆娑。

房顶瓦片漏下的月光照在残破的佛像上,更显得场面诡异。

乔莺微微仰头望着盘满青苔的泥像,侧脸陷入光与影交叠之处,纤细的身影被拉得老长,更显脆弱。

她轻轻闭眼,模样温软,任谁看了都觉得她是虔诚的信徒。

殊不知她在心中盘算着怎么利用谢枕舟逃脱险境,怎么才能报复将她置于险境的那人。

谢枕舟看在眼里,随口淡淡问了句,“你信神佛?”

乔莺声音沙哑,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世间之人绝大多数不过如蝼蚁一般活着,万事早有了定数。”

这是母亲曾经告诉她的话。

落下的话语轻飘飘地回荡在空旷的破庙之中片刻后被一声嗤笑打断。

“定数?是神佛所定,还是世人所定。”

乔莺转过头,凑近他较真般一字一句道,“可我不信,所以我要好好活着。”

若是她信命,绝不会活到今天。

她曾在快要死在乔家柴房的时候求过神佛,最终只求来一个恶鬼。

要让她下黄泉的恶鬼。

感觉到自己语气有些生硬,她又软和下来,“我只希望老天爷保佑我们顺利逃过这一劫。”

谢枕舟盘膝而坐,微微侧头,右手习惯性搭在刀柄上,向前一送,顺势顶起她的下巴,“如今能保你顺利逃过这一劫的。”

他的语气冷漠又沉稳,顿了顿后接着说出后半句。

“只有我。”

少年的语调慢条斯理,却带着绝对的压制性气场。

他此刻眼眸之中毫无温色,乔莺只觉得这人无论做什么都有种与生俱来的稳操胜券。

两人的视线像是汹涌的海潮,不停互相碰撞,谁也不肯让步。

冰冷的铁器抵在下颚,乔莺不喜欢这种压迫感,撇了撇唇角,率先扭头挪开下巴。

这人未免太强势。

谢枕舟毫不在意地阖上双眼倚靠在墙边,“养养精神,早些休息吧。”

屋外阴风怒号,乔莺不知睡了多久,睡梦之中浑身发热,迷迷糊糊醒来看见有一个人影在眼前。

额头一阵冰凉,乔莺努力睁开眼睛,一双疏朗的眉眼正盯着自己。

她想开口喊他,一时却哑口,就听见他说,“你额头有些烫。”

乔莺晃晃脑袋,“无事,我休息一夜就…”好字还没说出口,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谢枕舟反应迅速,将她一把抱起,躲在泥像后侧,用手捂住了她嘴巴,冲她摇了摇头。

有人开了门,一脚踢倒了谢枕舟放在门口的铁器。

“哐当──”一声在寂静的黑夜中无比刺耳。

乔莺一激灵,整个人清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