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少锡在车里坐了一会儿，老太太从厨房探头，虎着脸，让他快走。

这感觉挺新鲜，没想到这些年，家和妈都让人占了。

但也不是没有预兆。

邱瑞华从来都喜欢闺女，人家都说林家祖坟冒青烟了有个少锡这么省心的孩子时，邱瑞华则惦记：“我和你爸当年要不是双职工，怎么的也要给你再生个妹妹。”

后来就变成：“要不是你爸走得早，怎么的也要给你再生个妹妹。”

在他们家，生老病死不是忌讳的事，邱瑞华是个很看得开的人，她那时跟少锡说：“人走了就是走了，我们把他存心里，不忘记，比什么都强。”

他们与一般的孤儿寡母不同，没有相依为命的苦情感，相反，邱瑞华很潇洒：“你以后去多远都行，别担心我，我们谁也别当谁的拖累。”

所以林少锡出国的时候没什么顾虑，邱瑞华退休后过了十年痛快日子，如今到了花甲之年，依然是南城电厂最精神的小老太太。

车开出去没多远就停了，车窗降下，林少锡朝人挥了挥手。

蒋欢一看，呀了声，老远就喊：“哥！”

举着甜筒跑过来，扒着车门：“原来是你的车啊，我看见好几回，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回来还走么？我俩好久不见了。”

林少锡心想，姐俩不对付归不对付，倒是一样的话多活泼。

记得蒋欢出生那阵，老太太兴冲冲去瞧过好几回，说她像妈妈。两三岁的时候五官长开了，是家属楼最漂亮的小娃娃。

小孩知道自己好看，挑剔着，愿意跟同样好看的哥哥一起玩。每天穿小裙子巴巴蹲在楼下，盼着林少锡放学，亲亲热热拉着他的校裤，兜兜里掏出爸爸偷偷给她买的糖，塞进少年修长的手指缝里。

还要搞特殊，不跟别的小孩那样喊少锡哥，步子小迈不上楼，林少锡把她抱起来，她趴在肩膀喊他哥哥。

要论起来，楼上这姐俩，林少锡跟蒋欢可比跟杨枝熟多了。

蒋欢还是那个习惯，把甜筒塞给他：“哥你吃！”

林少锡一看，这牌子挺贵的。

他摇摇头，不爱吃甜的，问蒋欢现在在哪工作。

“银行。”

林少锡觉得挺好。

“不是正式工，我爸托人把我塞进去的，就是说出去好听，其实就是赔笑罚站的活。”蒋欢无所谓地说。

“有业绩考核？”

“恩！”

林少锡等着她给他塞名片，但蒋欢像是没想起眼前这个开大奔的少说也能成为他们银行白金VIP。反而退开一些，说哥你下次来喊我，我带你逛逛咱们厂的新球场。

林少锡走的时候在球场停了停，绿油油的草皮，外面一圈塑胶跑道，真是不错。

他也没处去，给三宝打电话：“哪呢？”

三宝牛逼轰轰：“佳人有约！怎么，就你自己啊？”

林少锡嗯了声。

三宝：“那来吧！到我店里坐坐！”

刘三宝是本地人，往前十年新区扩盘子建机场，把他家三进的祖宅给征用了，刘家因此有了一次小飞越，刘父心大，随手在旁边买了几套房，根本没想过要往市中心挪，没多久，新区扩建，地图上一划拉，好家伙，刘家又有了一次“小”飞跃。

三宝留完学在外头待了几年，要自由，要独立，但实在经不住他爸一天到晚装病，只能回家继承家产，走的时候一脸不情愿，仰天长叹我这富贵命哦，被林少锡几个摁在机场揍了一顿。

过安检的时候挥挥手：“江湖再会。”

林少锡坐在三宝新开的咖啡馆里，说他：“这就是你的江湖？”

三宝挥斥方遒，“市中心寸土寸金的地方，旁边就是市一院，对面是妇幼保健院，街口步行街，我一杯精品咖啡卖50，你知道我一天能卖多少么！”

林少锡顺着他挂金链子的手朝落地窗外看了眼，看见市一院门口熙熙攘攘的人头。

三宝吸溜一口甜滋滋的奶咖，问林少锡：“你是不是被老太太赶出来了。”

林少锡懒得理他。

“大龄青年狗都嫌！”

林少锡字正腔圆：“滚。”

三宝指了指隔壁桌腻在一块的小情侣：“搞对象吧！你长成这样不搞对象太浪费了！”

林少锡：“我想拿咖啡泼你。”

三宝很严肃：“再过几年你都老了。”

林少锡端起杯子。

三宝往旁边闪了闪，十分坚持：“给你介绍！保证是个好姑娘！我女朋友闺蜜！”

然后刘总全方位向挚友总结了搞对象的各种优点，美滋滋：“我爸看我都顺眼多了！”

林少锡一点反应都没有，走的时候充了张最大面值的卡，让他闭嘴。

三宝认真地说：“少锡，你不能总是这样。”

林少锡隔了一周回家属院，邱瑞华又没在，他留了个心眼，动作很轻，先在卧室门口冒了个头，门敞着，床单上一个褶都没有。

干干净净。

吃饭的时候老太太跟他说，杨枝后来再也不肯来这里睡，还把自己那天睡过的被套全洗了，怎么劝都不听。

林少锡：“不至于。”

“谁说不是呢！你都不住这她避什么嫌！”老太太急起来，又平复下去，只叹——

“小枝是个好孩子。”

杨枝今天交了检讨书。

挺丢人的。

在楼下看见林少锡的车，微微垂了垂眼，上楼时在邱瑞华跟前露了个头，笑眯眯地跟林少锡打招呼：“少锡哥！”

邱瑞华从饭桌边起来了，过去问她：“迟到的事怎么说？领导骂你了吗？”

杨枝揉揉鼻子，挑轻松的说：“扣我奖金。”

老太太这才放心，扣钱能解决的事都不是大事，拉她进来吃饭，小姑娘挥挥手：“我回家吃，我妈留饭了。”

说完嗖一下跑了，马尾辫在空中鞭子似的甩了一下。

邱瑞华坐回去，跟儿子说：“欢欢昨天早晨把小枝锁卫生间了，他们单位大查房，没赶上。”

杨枝一开门就听见卧室里传来杨美秀和蒋欢的说笑声，蒋欢说：“少锡哥怎么还长那样？一点都没变！我都想问问他用什么眼霜！”

杨美秀嗔她：“你在人家面前稳重点。”

蒋欢不在意：“从小跟他身后跑，我什么样他能不知道？”

杨美秀点点头，听见关门声：“你姐回来了。”

她忙着帮蒋欢整理换季衣服，在食堂给杨枝打了份饭，腾不出手，让她自己热热。

然后埋怨小女儿：“你到底买了多少衣服？难怪一到月底就跟我哭穷，这都没地方放了。”

蒋欢说：“怎么没地方放，把她东西挪一挪不就行了？就那点东西非要分我半个衣柜。”

杨美秀探了个头，问外面的杨枝：“你怎么就这么点衣服？”

杨枝：“反正都套着白大褂，里头穿什么无所谓。”

杨美秀摇摇头：“真是不讲究，也不知道像谁。”

转头骂蒋欢：“你就不知道跟你姐学学？你成天在单位三件套哪有时间穿别的，摆着好看啊？”

骂完问杨枝：“小枝，要不你腾点地方给你妹妹？”

杨枝默默把冷饭吃了，碗洗了，站在门边说：“妈，您先放一放，我跟蒋欢说两句。”

杨美秀：“我这收拾到一半，就这么说吧。”

但蒋欢不想听，短视频开的好大声，系统自带的笑声让杨枝从心口生出一种想吐的感觉。

她朝蒋欢伸手，要她交出家里所有钥匙。

“这是我家！”蒋欢啪地打开她。

杨枝很想反驳，但她说不出这里也是我家。

杨美秀昨天不在家，听说后也把蒋欢骂了一顿，见杨枝真生气了，赶紧和稀泥：“欢欢，跟你姐姐道个歉，说你不是故意的。”

蒋欢翘着嘴巴不情愿，但还是说：“我真不是故意的。”

杨枝不信，手仍旧摊在那。

蒋欢：“一大早你电话响个不停，我好不容易休息一天被你吵的没法睡。”

杨枝：“我休息的时候也没嫌你吵。”

蒋欢：“我就想关你一会儿！后来……后来我不是睡着了么……给你道歉行了吧，对不起！”

杨枝摁着胃，刚才吃进去的东西根本不消化，秤砣似的压在胃里，就像昨天她紧赶慢赶没赶上，在那么多人面前被点名批评的那种感觉。

就像她被锁在卫生间，如困斗之兽，叫天天不应的那种感觉。

奖金没了，说好的学习机会也没了。

去学习能带来什么杨枝不敢想，但她早就计划好拿了奖金给邱瑞华买新衣裳，那面料又薄又凉，她去商场摸过两回，越看越喜欢。

衣服不便宜，但杨枝不心疼，她就想尽自己所能在老太太过寿的时候能有一份拿得出手的礼物。

现在什么都没了。

她肺里烧着火，蒋欢被她盯的有点怕，躲在杨美秀身后：“我都道歉了！你非要跟我吵架是不是？”

杨枝不想吵架，直接一爪子把蒋欢拖出来，狠狠给了她一下子，蒋欢都被打蒙了，哇一下就哭了，开始反击，拽着杨枝的头发。

姐俩谁都不松手。

杨美秀先是骂再是哄，从前的招不管用，脑仁都要炸了。

蒋欢哭嚎着：“你有本事就别住这儿！不然我以后还敢！”

杨枝踹了她一脚，今天非要给她点教训。

蒋欢很委屈：“一开始就是你先占了我的房间，占了我妈！”

杨美秀：“蒋欢！”

蒋欢：“我就是要说！你不是很有本事么！你们医院分宿舍的事你藏着掖着，有宿舍不住非得回来，杨枝你恶心我呢！”

杨枝不说话，只动手。

杨美秀本来都不管了，随他们姐俩打架，听了蒋欢的话忽然问了句：“小枝，你们单位真分宿舍啊？”

就这一句，杨枝松了手。

她看着杨美秀，轻轻嗯了声。

杨美秀挺高兴：“你怎么没早说，是不是就在医院附近？”

“是。”

杨美秀：“要不你就申请一下，白给的福利，离得近也能多睡一会。”

杨枝捋了捋头发，很失望，但很干脆地点了个头：“行。”

作者有话要说：枝枝勇敢飞，锡锡永相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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