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寒料峭，夜深露重，月亮逞亮，但再明亮的光也撒不到浣衣局众人的心里去。

偌大的浣衣局，刷刷的只有搓洗衣服的声音，也仅有那么一两个年纪小沉不住气的宫女小声抱怨着。

“这么多的衣服，这么洗得完呐……”

“说什么呢，洗不完也得洗，谁让我们掌事的那位巴结着贵妃娘娘，说什么也要在明日晚将干净衣服送去。”

“你们小声点，”沈灿低声提醒着，瞟了眼掌事姑姑的房间，“要是给姑姑听到了，就不好了。”

那浣衣局掌事可是个厉害人物，平日里对她们倒是笑着，但是暗地里使劲给她们加活，就是以往洗宫里头的衣服也得洗到黄昏，谁知道听了她们的话会不会直接就让她们干活到深夜去。

方才出声的彩云闻言道：“灿灿你胆子怎么这么小，再说了，便是她听见了，也罚不到你头上，姐姐替你担着。”

“她你还不清楚嘛，”另一个宫女清荷埋怨道，“要不是你好性子，不让这浣衣局谁敢同她来往啊。”

“胡说八道什么呢，” 彩云笑道，又却不忘朝沈灿道，“清荷就是爱胡说八道，就是说个笑呐，你可别往心里去。”

“……嗯，我知道的。”沈灿低低着声回道。

沈灿才进宫一个月，性子腼腆少话，也难认识什么新朋友，彩云和清荷是她明面上交好的宫女，可是私心里，只有彩云对她好，她也只将彩云视作姊妹。

但是沈灿天生就是这样性子，也不敢说什么。

不管了，快点洗完衣服吧。

手上一片冷凉，那些金贵极了的衣裳却又让她不得不再小心翼翼搓着，免得没洗干净又被掌事责骂。

不过这一桶，终于快要见底了，沈灿的小圆脸上肉眼可见的多了分幸色。

待会她便可以歇一歇……

“沈灿！你快洗完了哎，你帮我也洗了吧！”清荷雀跃道，转身拎出剩下的那一桶，清荷动作慢，洗了竟然还差两桶。

沈灿面上浮现难色，却被清荷一把抱住胳膊，声音亲切极了，胜过最亲的姊妹一般，“沈灿，好不好嘛，我要是自己洗的话，今夜准不能睡了……”

她有些求助样的目光看向彩云，彩云有些犹豫：“这……”

见状，清荷有些委屈地拉了拉彩云的手，道：“你忍心我今夜不睡不成？”

看了眼身边的认识许久的姊妹，彩云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道：“好啦好啦，沈灿，这懒鬼什么样子你还不知道嘛，你上次都帮她洗了，这次再帮一下吧，毕竟，在这宫里，我们是最好的姊妹啊。”

清荷双眼一亮，也继续道：“对呀，沈灿，你人这么好，不会连好姊妹的一个小小忙都不帮吧？”

沈灿咬了一下已经冻得发白的唇，咬咬牙，不语，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对的，都是好姊妹，帮一下也是应该的。

对面两人见她答应了，相视一笑，闲聊几句后，三人又恢复忙碌状态。

月光倾洒，洒得沈灿觉得脑袋有些发晕，手上似乎也开始慢慢失去知觉，她却不在意，以为只是自己手上太冻了才会这样。

唰唰的捣衣声并没有古诗中写的那样优美，只是衣服再多，也会有洗净的时候。

夜已过了二更，陆陆续续有局中的几个宫女洗完了衣裳，捶着腰捏着肩回房间睡上仅有的几个时辰的短觉。

彩云与清荷双双洗完，就要离开。

清荷疏了疏筋骨，朝身边的彩云笑道：“总算是洗完了，彩云，你昨天说替我寻的新玉钗我看到了，你真是我个儿亲姐姐。”

彩云摸了摸她的发，转而看向沈灿，道：“灿灿，你不要急，总会洗完的，我们就先回去了。”

清荷听了彩云的话才想起来身边还有个人，也随声说了句勉励的话。然后两人齐齐离开，只剩下沈灿。

四周浣洗的宫女只剩她一个了，沈灿眼睛有些干涩，周围的事物朦胧得像一片大布，蒙蒙的，她恰好看了到了头上的月。

有些朦胧了，照不清人。

沈灿继续洗衣裳。

面容平静，像个木偶人一般，机械地搓衣裳、倒水，晾起来，若是忽略掉她白得吓人的脸色外，就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走向晾杆处时沈灿下意识捏了一下自己已经没有知觉的手，捞起最后一件洗净的衣裳使劲拧干，再舒展开来，将桶放下。

沈灿才想要将它晾起来，便闻到一声鸡鸣。她面上一僵，豆大的汗珠冷不防落了下来，身子直直倒了下去。

……

“这沈灿是不是不行了，也真是晦气，偏偏要在赶这快大过年的档口！”

周围乱糟糟的，沈灿脑袋昏沉得厉害，强忍着充盈上头的疼痛，她缓缓睁开眼，模糊的阳光刺的眼睛也有些涩。

她环视四周，不认识的一堆人，穿着古代人的衣裳，就是不太像电视上的那样华丽好看，麻衣黑褂，脸上的表情都有些麻木，平静地瞧着她。

最靠近她的那个女人穿着略有些不一样，也有些涂脂抹粉的打扮，劣质脂粉掩不住的细小的皱纹生在眼尾，连同着她眼里的厌恶清清楚楚落入沈灿眼里。

她有些莫名其妙，她明明上一刻才刚刚到点关门，可是厂门拉下来那一瞬间，“唰”的一下，眼前的世界就变了。

“哟，”那离她最近的女人见她醒了，冷笑一声，“这原来还没死啊。”

熟悉的挖苦声音像是触碰了什么开关一样，沈灿脑子里忽然多出了许多陌生的景象，一段不属于她的记忆涌进脑子里。

她又闭上眼，眼中断断续续的景象拼接了起来，直到挖苦的声音又响起，她才终于知道自己到底来到了一个怎样的地方。

她身处的地方，是浣衣局，这一穿越，既没有成为千金小姐，也没有成江湖女侠，而是……成了浣衣局里的小宫女。

这原身，是个小可怜。

原身记忆走马花灯一样在她脑子里飞过，敏感木讷，性子软弱，常被浣衣局的宫女欺负而不自知，昨晚甚至还被哄骗着帮人洗衣服洗到四更！

沈灿感叹之余，目光快速聚焦在昨夜让她帮忙洗衣服的两个“好姊妹”身上，而那两位平日与她“好姊妹来好姊妹去”的宫女，在掌事面前连头都不敢抬起。

见沈灿竟然不看她，原身记忆里的掌事冷脸道：“我瞧着你也没什么事，好了那就赶紧去干活，少在这装病偷懒！”

活？数不清的脏衣服？！

听了掌事的话，沈灿才猛地想起原身是洗衣服猝死的，一下子病死床中惊坐起，努力适应这个时代的说话习惯：“姑姑说笑了，浣衣局事务繁忙，奴婢若真想偷懒，昨夜也实在不必帮清荷洗衣裳洗到四更，”

她顿了顿，见那位掌事转身去看清荷，又继续道：“姑姑，我这身子现下确实不行，若是有什么，大过年的档口又是在浣衣局，这不是脏了姑姑你的地嘛。”

这沈灿素来虽然木讷寡言，今日里头一遭多了些话，掌事微微有些诧异。不过这沈灿向来还算听话省心，她勉强颔首：“那你便下午再出来做事吧。”

就一个上午，古代人请病假都那么抠的吗？沈灿想起自己开家电厂的时候全年无休，立刻闭上了嘴，乖巧：“多谢掌事姑姑。”

掌事不再看她，目光严厉地环过一众宫女，最后聚焦于清荷身上，道：“清荷，你可知道浣衣局规矩？”

清荷被吓得啪一下跪下，颤巍巍道：“姑姑，奴婢昨日身体不适，是沈灿自己要帮奴婢的，这是真不是奴婢想要坏规矩！”

“姑姑，最近清荷身子不适，沈灿也是照顾她才病了，”一边的彩云也一下噗通跪下，“望姑姑大人有大量，饶了清荷这一次吧！”

清荷闻言也连忙附和道：“没错，姑姑，清荷再也不敢了！”

掌事瞟了眼两人，心里亮如明镜，却也不戳破清荷，只是扬了声道：“清荷虽然事出有因，我也不好多做发落，但规矩便是规矩，清荷倦怠其业，罚半月俸钱！”

她又转过身来，对所有站在局里的人道：“浣衣局内事务分明，各司其职，若是再被我发现了是哪个小妮子偷懒，敢叫她人帮忙，我一定不会轻易饶过！”

话音才落，浣衣局的宫女齐刷刷跪倒一片，“谨遵姑姑教诲！”

清荷低着头，心里又是害怕又是愤恨。

这沈灿实在是个坏胚子，干嘛要提起帮洗的事情啊，被掌事知道了不说，还活生生罚了自己半月俸钱！

事已了，众人也散了各自去干活，虽也有嫉妒沈灿可以歇息那么半日的，但是更多还是害怕自己今日的活又做不完，余下只剩清荷与彩云两人围近沈灿。

彩云握住沈灿的手，声音别提多伤心了：“沈灿，你可要快点好起来啊。”

清荷却一把拽开彩云的手，臭着脸朝沈灿低声道：“你病了便好好养病，做什么还提起昨晚帮我的事情，害得我吃了好大的威风！”

沈灿瞧着眼前两人方才自导自演的好戏，轻呲了一声，朝清荷道：“我不过是如实回话，我哪错了？莫不是清荷你真的身体不适？”

清荷涨红了脸，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你！”

彩云打量几下沈灿，觉得眼前人似乎有些不一样，昨夜的事深究下去，也不知道会不会牵扯到自己，彩云连忙调和道：“好啦好啦，大家都是好姊妹，哪有什么故意陷害的话，沈灿你也别生气，清荷她是什么性子你还还不知道嘛！”

沈灿不免多看了两眼彩云这小宫女，怪不得原身傻乎乎地将这人当作知心姐妹什么话都和她说。

轻轻松松把她说的话推到了故意陷害的程度，看似在帮自己说话，实则只是不让自己再提起昨晚的事，这样子的人，在这文里不应该是平平无名的角色。

果不其然，清荷还是听自己姐妹的话，勉强低头，道：“沈灿，你别生气，我错了还不行嘛。”

这话音才落，房外便有人怒斥着叫清荷彩云去干活，彩云应了声，扯了扯清荷，自己先走去干活了。

剩下的清荷不情愿，道：“沈灿，今天你上午不用干活，我和彩云的活那么多，你帮我们洗一下嘛，偷偷的，绝对不会被掌事发现的！”

沈灿故作难为情的样子，不说话。

正在清荷想要泄气的时候，沈灿心中一动，她咬了咬干裂的唇，咳了好几声，轻声道：“姐姐，我有些想喝水。”

这话像个暗示一般。

清荷面上一喜，连忙斟了杯水递上去给沈灿。沈灿才接到水，又扶了下额，青涩却隐见秀气的眉间浮现一丝难受。

沈灿眼瞧着这人眉间戾气就要溢出来了，但估摸着是为了想让自己能帮她洗衣服，竟生生耐着性子道：“沈灿，你这又是怎么了？”

玩够了的沈灿掀开眼皮，盯着她笑道：“许久没填肚子了，可惜了，有些没力气，听我一句劝，你还是赶紧去干活，免得今晚又‘身子不适’。”

“你！”

清荷狠狠瞪了眼她，哼了一声跑了出去，还附和着一句“你等着”的豪言壮志。

还以为她多厉害，原来就是个纸皮老虎。

沈灿心中正犯乐，脑海中却忽的响起一道陌生的声音——

【太阳能家电系统绑定成功，宿主你好！】

沈灿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没有人在说话，而是自己心里才能听到的声音时，舒了一口气，问：“系统？”

难不成这就是穿越自带的金手指？！

那系统像检测到了她的想法一样，回答道：【太阳能家电系统，致力于无电工作，只需要收集足够的热量值，就能够兑换家电哦，你确定不动心？】

沈灿：“……要不是这是我公司宣传广告上的话，我想我是动心的。”

沈灿现代就职于一家太阳能家电公司，这宣传的小册子上的话她都看麻了。

不过话说回来，古代的话，太阳能家电也太诡异了吧？

还没等系统回答，门外又响起一阵闹哄哄的喧杂吵声，“沈灿，你也别歇了，赶紧起来干活，贵妃娘娘宫里又运来了好多脏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