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起点明明是一样的，在一样的学校读书，在一样的地方工作。

可如今呢，她做着一份可有可无的工作，四年下来积累了什么都说不出口，这份工作随便换个人做也差不多。

可贺阳呢，在研发部熬了四年，总算不用在旁边干看着了，争取到了上手的机会。手里有了技术，连厂长见了他，都要叫上一声“贺工”，名头上的副研究员眼看着就能去掉前缀了。

林嘉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这一点，同在一个工厂，又有同学这层关系，贺阳的表现她自然也有所关注。

之前对于贺阳在事业上的发展，她就像今天早上在班车上听到一样，会因为有了对比，不满于自己的现状而突然感到暴躁。但是这种感觉撑不了多久的，过了当时那个劲头后，她就能继续心安理得地缩回自己的安全区。

甚至就在今天上午，她还在因为工作氛围有所好转就跟捡到了什么大便宜一样在窃喜。

如果不是系统的要求，她今天跟厂长有了交集，如此近距离地体验到了厂长对两人的区别待遇，她可能还不会有所觉悟。有的东西，听多少次也不如亲身体验一次。

厂长跟林嘉聊天，聊的都是“私人”问题。当时林嘉没有想这么多，因为这几年，她对被他人问及这类问题已经免疫了。

可是看着厂长和跟她同龄的贺阳聊起工作来，她突然意识到，或许是不是因为除了这个方面的话题，别人实在是在她身上找不出其它话题来 。

如果她事业有成，别人是不是也会想着了解一下她的事业发展细节呢。

所以她除了那些微的一点不甘心，对贺阳更多的是羡慕，羡慕他可以大大方方地拿出工作成果出来展示，可以理直气壮地跟领导邀功，争取他该得的奖励。

果然，在贺阳一番明为汇报工作实为邀功的如此这般之下，之前只是隐约有风声的贺阳转正研究员一事被厂长亲口确定下来了。

周厂长跟贺阳说完了正事后，注意力又放在了林嘉身上，“我们贺工这次是真的为我们厂立下大功了，林嘉，你说是不是啊？”

林嘉一眼就看出了周厂长那方正外表下按捺不住的媒婆之心了，林嘉要是个机灵的，就顺着夸两句，后面的发展就顺其自然了。

可她不想自己在周厂长面前就只有这点价值，但是除了这点价值，她还能有什么价值呢？她现在负责的工作实在是不值一提。

林嘉拼命回想着自己这段时间的工作，想找出哪怕一个闪光点出来。终于，她捏紧了筷子，学着贺阳刚刚的姿态，用一种汇报工作的口吻回道，“是呀，贺工把生产效率提上来了，生产量大了，我们质检的工作也要跟着增加了。”

周厂长听到这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以为林嘉是想借机抱怨工作量大了，谁知林嘉话锋一转，继续说道，“还好领导们有先见之明，早就准备更换新的管理系统，这才能让我们同步跟上。”

听到林嘉后面的话，周厂长来兴趣了，“我想起来了，上周总公司那边就喊了你去学习是吧，这新系统怎么样？”

林嘉上周去总部学习，是因为公司决定给工厂这边换一个新管理系统，工厂各部门就派人去学习了，质检部门这边就是由林嘉代表去学习。

她别的不说，学习能力还是过关的，在总部那一周，拿出学生时代的学习劲头，把这系统里外运作都摸了个大概。她又算是在一线工作，理论结合实践，这会回答起来，自然能够言之有物。

她跟周厂长一问一答到午餐时间结束，周厂长还有些意犹未尽。

他虽然对工厂的管理经验丰富，但是碍于年纪，对这些新的东西总是隔着一层。

之前总部那边也安排了技术人员跟他讲解，可维护系统的技术人员到底缺少了实际经验，讲的就没有林嘉这样有针对性和实践性了。

这一顿饭下来，周厂长对林嘉的印象也有了改观。

以前他对林嘉的印象就是学历不错，但是工作一般，也缺乏积极性。他很能理解，毕竟像林嘉这样家境还可以的本地独生女，确实有理由对工作不上心。

可今天林嘉这一番表现实在是让他有些意外，几句话就能把一个这么大的新管理系统的利弊说清楚，这可不是对工作不上心就能做到的。

得到了来自周厂长的认可，林嘉心里涌起了一股久违了的满足，但是具体是什么滋味，还需要林嘉去细细品味。

“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一个调侃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林嘉吓了一跳，也把她的思绪拉来回来。

贺阳看到林嘉这反应，开玩笑道，“你干嘛这么惊讶，该不是跟周厂长聊得开心了，都忘了还有一个我在旁边了吧。”

林嘉没好意思承认，虽然最开始是因为他激起了内心那点不甘，所以才会在周厂长面前这么表现一回的。但是说到后面还真的就差点忘记了贺阳的存在，她忙掩饰道，“没有，就是刚刚没听清你在说什么？”

贺阳也没有多计较，好脾气地重新说道，“我说你比起读书的时候，真是一点都没有变，你刚刚的样子就跟以前老师叫你回答问题时一模一样。”

林嘉随口接道，“什么样子啊？”

“就是那种专属于好学生的碾压我们这些学渣的自信样子啊。”贺阳捂着胸口装着可怜，不过脸上却是笑嘻嘻的样子。

林嘉被贺阳的话说得心一动，她怕跟人打交道的性子是工作后愈加严重的。读书的时候，虽然孤僻，但是跟老师同学还是能保持基本交流的。

虽然她不爱主动表现什么，但是因为成绩好，是属于那种老师们不看花名册也能叫出名字的学生，上课经常点她。

她从小到大都是好学生，哪怕到了大学，也延续了以前的学习习惯。上课前做好准备，上课认真听讲，所以是从来不怕老师点她回答问题的。

只是工作后，领导们跟老师就不一样了，不说你不主动表现，就是你举着手在他们面前，他们也未必会看到你。没人主动喊她名字去回答问题了，林嘉就真的沉默下去了。而她的工作不像作业一样，可以得到一个具体的分数，她不怎么在领导面前出现，也就默认她工作一般了。

今天也是因为各种机缘巧合凑到了一起，她才第一次主动在周厂长面前表现了一次。

本来还是有些紧张的，但是周厂长问她问题，她发现她可以对答如流，后面就慢慢放松了。原来这些看在他人眼里，就是自信了吗？

虽然对这话持怀疑态度，但是贺阳的话落在心里，林嘉不自觉地好像也真的找回了一点他口中的好学生的自信了。

只是这点自信只够她维持到进办公室。

早上当面怼了地中海后，上午估计是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或者怕落人口实，到了下午，地中海的报复就来了。

新的管理系统已经装上了，借着别人还不熟悉软件操作，往里面腾各种数据便就是林嘉的事了。

而之前给她竖大拇指的同事们，这个时候就顾不上那“塑料同事爱”了，一个个扬起笑脸大赞领导会指挥了。

呵呵，林嘉又一次开始在心里咒骂，“这破地方是一天都呆不下去了。”

可要是这里呆不下去了，她又能去哪里了。

想想换一个新地方需要经历的面试，重新适应一群陌生人，她就觉得害怕。

最后，中午所谓找回的自信就像是一个洗衣服的时候偶然搓起的泡泡，还没等升起，就瘪下去了。

下午下班的时候，林嘉已经敲数据敲到眼花，她浑浑噩噩地坐上了回家班车。

她不知道的是，周厂长下午去公司总部开会了。会议上，公司李总又一次强调了工厂管理要科学，要好好运用新的管理系统，不能就是把它当摆设。

周厂长听得面色一沉，他虽然是正厂长，但是他也不是没有危机感的。别的不说，底下那位比他年轻的严副厂长就时刻准备着篡位，只是没有想到这次背刺得让人没有一点防备。

周厂长以前因为自己不怎么会用这些，所以也不怎么看重这些线上管理系统，知道的肯定不如做足了功课的严副厂长多。

不过这一次，周厂长看了一眼坐在他下边跃跃欲试的严副厂长，率先开口道，“李总说得有道理，我最近好好研究了一下这系统，发现这新的东西对我们管理大有帮助。”

然后他用厂长的视角重新包装了一下林嘉跟她说的那些，中午刚聊完，记忆还新鲜着呢。

从周厂长的话里，是能听出来他是真的有好好去研究过的。

这下，李总就满意了，周厂长笑了，就换严副厂长面色一沉了。

周厂长本来经验能力都比他能担大局，好不容易找了个自己能出头的机会，结果周厂长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进化了，那自己继位之日岂不是遥遥无期了。

周厂长守位成功，又震慑了不安分的属下，心情大悦，就不由想起了功臣林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