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学管家贾母添嫁妆(1 / 1)

宝玉一怔,待嫁的姑娘家,不小心听到夫家的事都要脸红地避开去。哪有人上赶着打探,还要“细细告诉”的?

迎春也知道自己这话在这里多少有些伤风败俗,忙又道:“好兄弟,同你说实话。我总疑心我姨娘去了这么些年,突然回魂,又是那般阵仗,所为的绝非等闲之事。只怕那孙家果真是龙潭虎穴也未可知。”

“可如今我是不嫁也得嫁了,只想着好歹现在多知道些,别两眼一抹黑,嫁过去倒直教人生吞活剥了去。”

宝玉听了这话只觉心中酸涩难当,差点冲口而出叫迎春别嫁了。可他也知这是妄想,说出来只能徒教迎春伤怀罢了。

再说那孙绍祖,宝玉虽也见过几次,除了觉着他有些阿谀奉承太过外,倒没什么特别的印象。总归跟那些醉心仕途经济的禄蠢之辈是一样的,他一向懒得理那样的人的。

如今迎春问起,宝玉搜肠刮肚地想了一遭,方郝然道:“我只知那孙绍祖现任着指挥使,他祖上同咱们家有些渊源,旁的倒也没留心。”

因那宝玉此刻只想着多为迎春尽些力,遂又道:“若二姐姐想多知道些,我今后在外头多留意打探便是。”

迎春道:“劳你费心,只是万万要隐蔽些,莫教旁人知道了。”

“二姐姐只管放心。”

果然从此宝玉便常常进来同迎春说些孙绍祖的事,此是后话。

迎春自知婚期将近,留给她筹谋准备的时日不多,是以身上才好些便挣扎着起来学习管家之事。

如今李纨,探春并宝钗三人日日在大观园南边的小花厅上理事,贾府人多事杂,每日来往回事的管事媳妇络绎不绝。

迎春过来时也不出声打扰,只坐在一旁静听,每见一事便在心内默默推演:此事若叫我裁夺我当如何。

若探春等人的做法与她构想的不同,她一时又想不明白其间缘由时,便拿纸笔记下,等她三人空闲时再拿出来细细讨教。

这三人中,李纨是活菩萨,不大镇得住人,也没甚好教她的。探春和宝钗却都是自有见地又行事有度的女子,她二人也颇同情迎春遭遇,倒都用心教她。

迎春自己也明白,这管家之事千头万绪,万不能钻到细枝末节之中出不来。需弄清楚事情背后的道理缘由,将事务分门别类,再总结每类事务所对应的做法。以此打底,到了实际做事中再根据情况适时调整便是。

如此用心学了月余,迎春倒也摸着了些许管家的门道,探春宝钗拿些小事教她历练时,十件里她也能办妥五六件。

贾母对于迎春学管家这事自是乐见的,一日请安后,还特留下她,赞了几句:“二丫头,如今你也长进了,正是这样才好。你既跟着探丫头学管家,定也见了不少事了,倒拣几件说与我听听。”

迎春听这意思倒似要考校她,虽不解何意,却也不敢怠慢,忙说了几件近来手上处置过的,颇有些心得的事务。

贾母听她说话条理清明,不急不躁,对事情如何做,为何这么做都自有一番见地。虽难免还显稚嫩,但短时内能有如此进步已属惊人。

贾母欣慰道:“好!好!可见你是下了苦工了。既如此,有些东西倒也能放心交与你了。”说着便示意鸳鸯呈上一样东西来。

迎春看时只见是一本大红洒金折子搁在海棠式托盘内。

“瞧瞧罢。”贾母道。

迎春依言拿起那折子,翻开来细看。只见上头写着:“簪钗首饰铺子一间、南后街房舍两栋……紫檀、玻璃屏风各一架、翡翠冻蜡盆景若干件……”。

“老太太,这是?”迎春一时摸不着头脑。

“你那嫁妆我瞧着也不大像样,遂跟你老子商量了,再给你添上这些。你一并带着去孙家,也多些东西傍身。”

迎春闻言不禁又惊又喜,贾赦那只铁公鸡若不是贾母逼他,万不会再赔上这些东西!迎春心里虽因着自己的婚事还有些怨贾母,但此刻也不得不承认,老太太对她还是真心照拂的。

“你得仔细着些,这些东西不在嫁妆单子上,你若看不住,没了也没人能替你做主。”贾母叮嘱道。

迎春如今也不是刚穿过来时懵懵懂懂的时候了,自然能理解贾母言中之意——当今女子的嫁妆属女子私产,是受官府保护的,夫家不可随意取用。

在婚前过定礼的时候,女方便会准备两份嫁妆单子,一份给夫家,一份自己留存。

今后若有夫家私占媳妇嫁妆,或是和离、被休弃时女子想要拿回自己的嫁妆,都是以这嫁妆单子为凭证的。

因孙贾两家已过过定礼了,故迎春今日得的东西并没有在原来的嫁妆单子上。若她守不住这财,被孙家夺了去,到时也是投诉无门的。

“老太太放心,孙女不敢辜负长辈这番心意。定尽力护自身周全,绝不教那孙家欺负了去!”迎春郑重道。

贾母看着她,点头叹道:“你如今有这般志气很好,若仍似从前那般一味软弱,今儿这些东西我是万不敢交与你的。须知‘小儿抱玉,怀璧其罪’,你自己立不起来,拿着再多东西也只能给自己招祸罢了。”

迎春忙道:“祖母教诲得是。”心内却十分庆幸方才应对之时并无藏拙,不然哪里能多得这许多东西。

贾母又叹:“你这婚事到底仓促,中间更有许多难平之处。我知道,你虽嘴上不说,心里却未必不怨着我们……”

迎春冷不丁听了这话,倒给唬了了一跳,忙起身敛容道:“祖母说这话真教孙女没有站的地儿了。婚姻之事本就长辈做主,孙女不敢有怨言。”

“况长辈们虽疼爱小辈,但所虑之事甚多,有时难免有不得已之处。孙女受着祖母、父母的爱怜长这么大,也不是那等不晓事的人,心内自然是知道体恤的。如今又受祖母额外的垂怜,给了这许多东西与我傍身,孙女若还有怨言倒成什么人了呢?”

贾母心内本存着些愧意,听了这话倒是大为宽慰,对迎春更是生起了十二分的怜惜。不由将她搂在怀内不住婆娑:“好孩子,难为你竟这般晓事。”

迎春心里明白,出嫁后,贾家便是她唯一的后盾。贾母虽不大管事,但真管起来是谁也不敢驳了她老人家的面儿的。

嫁入孙家,她今后注定不顺遂,以后难免有许多事要求到贾母身上。贾母对她多一分爱怜,她今后便多一分保障。

遂也做出十分慕孺的样子,在贾母怀中磨蹭,口内哀哀道:“祖母,迎儿心内没有委屈,只是,有些害怕……”

贾老太君心想,这二丫头一向是冷淡性子,如今这样想必是真怕得狠了。便也拍着哄着道:“傻孩子,有什么可怕的?那孙家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到了那边若真有过不去的事儿,只管回来找祖母,祖母给你做主!”

迎春得了那一车东西又得了贾母这句保证,心下难得松了口气。本一心想着回去好好算算这笔飞来横财究竟价值几何,不想刚回到缀锦楼,便有探春并黛玉过来瞧她。

迎春只好按捺下来,先陪她两个说话。

正说着只见宝玉也过来了,也不坐,倒先向迎春贺喜。

原来那孙绍祖在京里竟已候到了缺,如今刚升了从六品的兵部主事。

探春和黛玉听了也忙向迎春道喜。

探春道:“听说那孙家姑爷如今才不到三十,这个年纪能做上从六品的京官,倒也很有几分本事。”

迎春却嗤笑:“谁知道这官是怎么来的?保不齐是捐来的,买来的。”

她这么说倒也不是全无凭据。她原看过一些红学家的分析,说那孙绍祖出场时是在京候缺,他后来又总说贾赦欠他五千两银子不还。照曹公不写闲笔的习惯推测,这银子极有可能是他贿赂贾赦,用来买官的。

谁知宝玉却道:“这事儿如今倒不大可能,你们在里头,不知道外面的事。听说前儿圣上刚下了严旨,除了那些用作恩赏的挂名虚职,旁的官职一律禁止买卖、捐纳。”

“当今一向不喜买官跑官,贪墨贿赂这些事,如今又有了明旨,谁敢去触那霉头。”

黛玉原本正低头撇茶沫子,听了这话却笑起来:“二哥哥也忒老实了,总有那些想做官想昏了头的人。况买官跑官这种事又极难查证的,难保没人铤而走险。”

黛玉进贾府前一直跟着林如海在任上,有些东西难免耳濡目染。

宝玉赔笑道:“妹妹说的是,只是这旨意才下,上头正不定怎么憋着劲儿要寻几个人出来杀鸡儆猴呢。别人也就罢了,那孙家姐夫瞧着倒不似那种莽撞胆大之人。”

迎春心说,那孙绍祖还不莽撞?还不胆大?他连贾迎春——公侯家的小姐都敢打死,还有比他更鲁莽大胆的吗?

不过,从宝玉近来带进来的消息看,孙绍祖在外头倒是装得忠厚老实,很能放得下身段,做小伏低。这跟迎春梦中见到的那个暴徒孙绍祖,简直判若两人。

或许是在外头装孙子装的狠了,回家才需要打老婆发泄罢,迎春心想。

这时,司棋进来问晚饭摆在哪里。

原来这几日贾母吃斋,便教大家不用过去用饭,都各自吃去。

迎春便道:“如今天也冷了,不如咱们叫个锅子来,暖暖地在炕上吃了,岂不好?”

宝玉等人自然无有不肯的。

一时小丫头们端上菊花什锦羊肉锅子来,迎春四人围着炕桌坐了,绣桔又烫了一壶酒上来。

宝玉见了笑道:“正是要配这个才好呢。”

绣桔闻言便给他斟了一盅。

宝玉接过来立饮了一口,惊道:“二姐姐什么时候倒喝上这种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