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之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熟悉无比。

西川绘凛恍惚之中又回到了很久以前住院的那段时光。

X光已经拍完了，她和正冰敷着脚的西川正瑛坐在椅子上等片子出来。

这么一番检查下来，耗去了不少时间。

医院里人来人往，他们所在的这一层有不少老人，看上去情况都要比西川正瑛的严重。

一开始，他根本不愿意来，觉得就是磕磕碰碰就是小事一桩，可西川绘凛态度强硬，这才肯过来。

西川绘凛不知道老人家是不是都这样，明明不舒服但就是爱逞强，装成没事人不去医院。

“片子拍完了，你可以走了。”西川正瑛道：“不然真来不及。”

西川绘凛侧脸线条僵硬：“没事。”

“你的朋友都在等你，别在我这个老头子身上浪费时间，肯定没有什么事。”他说。

西川绘凛拿出手机，已经将近四点，肯定是赶不上了。

“你现在跑着去，或许还来得及。”西川正瑛说：“都和你说了，偏不听。”

西川绘凛耸耸肩。

算了。

虽然是期待了好久的花火大会，但她不能把西川正英一个老人丢在医院自己走人。

更何况，西川苍介也联系不上人，她只能发短信告知这件事。

她的脑海里闪过在夜空绽放的烟花，闪过众人嬉笑的画面，也闪过虎杖悠仁的脸。

算了。

西川绘凛想着，拿出手机取消预约的票。

藤原清子的聊天框突然跳了出来。

【要出发了吗？】

【抱歉，我不去了，我这边出了一点急事，很抱歉。】

再抬起头，她笑着看着西川正瑛说道：“不去了。”

“为什么不去？”西川正瑛反问她。

西川绘凛不敢和他对视，只是盯着他的白发。

【其实，也不是特别想去。】

她还是选择了打字。

西川正瑛长长地叹了口气。

漫长的沉默里，西川绘凛试着想了如果是她在路上碰到了摔倒的老人，她一定会管，更何况受伤的是自己的亲外公。

“...你妈妈小时候，我管她管得很严。”

耳边忽然响起西川正瑛的声音。

西川绘凛有些不解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刻说这件事，但还是听他说了下去。

“我规定她几点回家，就该几点回家；不要和成绩不好的同学一起玩，也不要看对学习没有帮助的书。”

“有一次，我发现她背着我们看漫画，我气得直接撕掉了她的书。她哭着问我为什么别人家的孩子能看，我说别人是别人，她是她。”

“再后来，她遇到了你爸爸，后来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你出生之后，我很想把你接到我身边养，可是她不肯，说你会重蹈覆辙，不让我跟你见面。”

“我从小到大告诉她，要为他人着想，把自己放在最后...可是呢，我现在活到这个年纪了，跟你相处也有一段时日了。绘凛，我想告诉你，只要不伤害别人就好，为自己着想，做自己想做的事是很正常的。想要什么就直接说出来，不要说那些违心的话。”

西川绘凛低着脑袋，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看上去并没有因为这番话动容。

从小到大，她都习惯性地隐藏内心的真实想法，因为西川杏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妈妈，不会听她诉说愿望。

她学会了装喜欢，也学会了试着去喜欢，后来就无所谓了，只要西川杏喜欢就好。

西川正瑛没有继续说话。

不久之后，X光片出来了，前面还有几个人在会诊。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西川绘凛再次打开手机。

【晚点来也行啊，别不来呀。】

【我们都可以等你。】

——“我们都可以等你。”

看到这条消息，西川绘凛没敢回。

“你的同学在等你吧。”西川正瑛瞥了她一眼，扬声道：“你舅舅马上就来了，没必要留在这里了，你也没钱帮我付医药费。”

西川绘凛问：“几点？”

西川正瑛：“他还有半个小时就来吧。”

“陪你。”她说。

西川正瑛服了这个孩子的死脑筋，险些就要翻白眼：“约定这种东西是一定要遵守的，你临时爽约会变得倒霉的...你啊。”

西川绘凛置若罔闻。

她又陪着西川正瑛又在医院等了一小会儿，果然等到了西川苍介的身影。

“抱歉，我来晚了。”

来得太匆忙，他的衬衫都被汗水浸湿了，边擦着额上的汗，边道：“爸，你怎么样了？”

西川正瑛没好气道：“还死不了。”

西川苍介又忙看向西川绘凛，道：“绘凛，赶紧走吧，现在去车站应该可以在结束前赶到。”

她还在犹豫。

“既然和朋友约定好了，那就要遵守。外公有我照顾，出不了大事。”西川苍介道。

闻言，西川绘凛才起身：“拜托，舅舅。”

说完，她拿起包包，飞奔着离开了医院。

西川绘凛对这一带并不熟悉，干脆了打了一辆出租车到车站。

但中途正好碰上下班高峰期，交通拥堵得一塌糊涂。

在车上，她给藤原清子发去了消息。

【现在过去的话，还来得及吗？】

对方秒回。

【来呀，多晚都等你。】

......

西川绘凛赶在六点进了站，买了一张时间最近的车票去仙台。

车窗倒映出她此刻流着汗，发丝凌乱的模样，身上还是白色T恤还有短裤。

突发事件让她根本没来得及换上浴衣，好好打扮一番。

还是可惜的，但是也没关系了。

西川绘凛缓缓合上了眼。

**

“好多蚊子啊。”

藤原清子伸出胳膊，上面分布着两三个红包。

他们的坐席在河畔的草地上，人山人海，喂蚊子的绝佳地。

“我腿上也是。”野宫抱怨道：“而且这个浴衣很闷啊——虎杖看着就凉快。”

被突然cue到的虎杖悠仁抬起头，“怎么了？”

他今天穿的也是普通的T恤和短裤，比起穿着浴衣要闷死的人不知好了多少倍。

“没什么，把驱蚊水给我一下。”野宫说。

天色暗了下来，距离花火大会开始的时间越来越近，人也愈发多起来。

“你们吃烤鱿鱼吗？我去买点过来。”藤原清子问。

“我要三串。”野宫说。

她看向虎杖悠仁：“虎杖，你吃吗？”

虎杖悠仁：“啊，帮我买两串吧，谢谢。”

藤原清子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忽然想到什么，又把手机丢给了虎杖悠仁，道：“我去逛逛买些吃的，西川现在还在车上，虎杖你随便拍些照片发过去。”

“哦，好。”

虎杖悠仁捡起野餐布上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和西川绘凛的聊天框。

她的头像是一只兔子，看上去应该是她自己画的。

虎杖悠仁拍了人群，拍了喝着饮料比剪刀手的野宫，也拍了野餐布上的食物，一一发了过去。

野宫见他在到处拍，也拿出手机，想了想，打开视频开始录vlog。

首先入镜的就是虎杖悠仁，他感觉到了有摄像头，刚抬头就被录下了迷茫的神情。

“你在录视频吗？”虎杖悠仁凑过来问。

“是啊，你发那么多张照片不如给她发一段视频。”野宫边说着，边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特写：“你要知道西川想看什么。”

虎杖悠仁愣了愣，“烟花吗？”

野宫：“......”

野宫：“啊对对对，就是烟花，可是现在不还没放嘛。”

天呐，虎杖这个小子是完全感觉不到什么吗？平时情商不还挺高的吗？

他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了虎杖悠仁一眼，将镜头转向了别处。

镜头中乍然出现了一个粉色浴衣的身影，还递给了他一根烤鱿鱼。

野宫的视线缓缓上移，原来是拿着一堆小吃的藤原清子回来了。

“味道还可以诶，要是有啤酒就好了。”藤原清子在说后半句的时候，声音都压低了许多。

只可惜未成年人不能饮酒，明明夏天的烟火大会和啤酒超配！

野宫：“我带了可乐还有芬达，想喝就直接拿。”

藤原清子：“没有果汁吗？”

野宫：“没有，只有这两种。”

......

虎杖悠仁静静坐在草地上，喝着可乐，听着旁边两人的对话。

如果西川在的话，她应该会坐在一旁，安静地等着花火大会开始，眼睛还是发亮的。

当冒出这样的想法后，他足足愣了有半分钟。

不对，他为什么要想象假如她在？

这时，野宫一把勾住他的脖子，“虎杖，我们拍一张。”

虎杖悠仁回过神，藤原清子跪坐在草地上，拿着手机，道：“来，快比个手势。”

他朝镜头微笑，比了个“V”。

**

打开手机，收到野宫发来的消息时，西川绘凛才刚出站，准备搭乘地铁前往花火大会场地。

他发来了一段视频，三人在河畔边看烟花，吃吃喝喝看上去很高兴。

【都在等你哦。】

时间是二十分钟前。

下了地铁，西川绘凛又开始一路狂奔。

目光所及之处，不论是大街小巷还是临近的商铺都挂满了各式风幡，在夜风中飘扬。

藤原清子那边发来了定位，可这附近全是来观光花火大会的人，她不记得说过了多少次“借过”，也不记得和多少人擦肩而过。

藤原清子忽然发来一条语音，那边很热闹，声音嘈杂，还是可以辨别出来。

“你附近有什么，我们让人来接你。”

西川绘凛报了附近比较显眼的建筑。

她站在原地不动，和身旁的路人一样仰望着夜空，可烟花却在此时停了下来。

有人道：“就结束了吗？”

她看了一眼时间，距离结束应该还有十多分钟才对。

“提前结束也不是没有可能。”

“是不是时间没掐好啊？”

......

西川绘凛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任由焦虑在心中被数百倍放大，耳边不再有烟花在夏天的夜空“啪”地绽放的清脆响声，只余下人们清晰的议论声。

手机连连震动。

藤原清子发来好几条消息。

【西川，你在哪里？】

【穿的什么颜色的衣服？】

【还在吗？】

西川绘凛的手指顿了顿，一行字还没发出去，对方又发来了消息。

【找到你了。】

她猛然抬起头。

周身却还是形形色色的人，不见藤原清子的身影。

耳边兀地响起一声呼唤——

“西川！”

因什么而停止的时间在顷刻间加快了脚步。

少女回过眸。

视线在即将交错的一刹那，仿佛有花火一触即燃。

“咻——”

天空再度传来熟悉的声响，猝不及防。

黑色夜空中炸开一朵转瞬即逝的雏菊，温暖的眩光使得少女微扬起的面孔浮上一层浅浅的柔光，少年一瞬不瞬盯着的眼眸瞬间被照亮。

西川绘凛的眼睫动了动。

虎杖悠仁仍然维持着拿手机的动作。

潮润的空气里依稀可以嗅到火药的独有味道。

人们交口称誉，掀起雀跃的欢呼。

而她只是望向他，眸中盛满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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