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禁答应太快，沈九反而更没底了。
她小声说道：“我之前去赶集，碰到一个道士，他告诉了我一句话，说日后会有有用的时候，我在先生跟前说了......反正他误会成你说的了！明日若问你，你千万记得别说漏嘴了。”
古代就这点方便，什么和尚道士都能拿来用用。
“那道士说了什么？”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裴禁微微皱眉，“那道士长什么样子，你还记得吗？”
沈九摇摇头，“他走后我就忽然想不起他的样子了，这句话倒是记得清楚......反正你记得这话就好！明天我和你一起去吧，我要问柳夫人些事！”
裴禁没有再追问。
沈九自己都不愿信这鬼话，“你信我？”
裴禁没有反驳，点点头。
沈九见他又恢复冷淡的样子，笑道：“那裴哥哥……可要一直信我。”
她只能理解是裴禁是太想读书，所以这话不信也信了，最重要的是，信了自己。
投其所好吗，算是个好开始了！
而她的神色里似乎有愧疚，裴禁以为是对过往的致歉。
第二日，李宅。
“你就是裴禁？”
李阳生看着面前的小孩，眼中不禁流露出几分欣赏。
看人先看相。
裴禁这皮相，哪怕面上被打的痕迹还未消去，也是瑕不掩瑜，若生在大族人家，不知道要勾了多少贵女的心。
更何况皮肉之下，根骨也正。
他已经差仆役打探了裴禁的生世，知晓他处境艰难，可察其气色，坚韧端正、识达大体，年纪虽轻，竟有了百折不挠的沉稳气质。
“见过先生。”裴禁跪地行礼，在李阳生示意后却并未起身，而是说道：“今日特来向先生请罪。”
“哦，何罪之有？”
“晚辈前些日子偶遇一外乡，他告诉我读书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我偶然讲与沈家九娘听，却被她误以为是我所言，误骗了先生，是我之过。”
他将来龙去脉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李阳生却笑意更深。
他昨日回去后冷静下来，也觉得此话不像一个孩童所言，有所怀疑。
若心思不正，以谎言换取机会，日后也会沦丧。可他明明如此想读书，却诚恳承认，日后入官场，脊梁骨也会是硬的，能造福百姓。
“起身吧，千字文读过不曾？”
裴禁并未起身，“晚辈还有一事要告罪，去年先生开冬学，我交不起束脩，躲在檐下偷听过，所以千字文是能背的。”
“好了，哪有那么多罪，起来吧。”李阳山招手让裴禁走过来，“千字文中的哪些字认得，在纸上写下来。”
裴禁接过毛笔，不禁咽了咽口水，压下从心中翻腾起的痒意。
他在地里写过，蘸水在叶上描摹过......如今，他终于触碰到了。
李阳山观察着他认真的行笔，虽然字不算清秀，可下笔熟练，平日想必是没少练习。
待他写了一半，李阳山便喊停，拿过纸一看，竟一处未错，不禁笑了，“太谦虚了，好孩子。”
裴禁愣了一下，难得露出了一个腼腆的笑。
“那四书呢，可曾读过？”
李阳山本没抱多少希望，可越考，越惊奇。
，四书几乎能通背，且有自己的见解。
好苗子啊！县里竟因为“灾星”这样的荒谬之论而忽视了！
若让他因家贫而耽误了学业，倒是自己的罪过了。
李阳山严肃说道：“我可以收你这个学生，但有两点，一是你要自己去说服你的父母，二是既然选择了读书，农忙时也不能懈怠，明白吗？”
裴禁躬身行礼，“晚辈记住了。”
李阳山欣慰笑了。
他侧身瞥了一眼外面，摇摇头，“还躲着听呢，快出来吧。”
沈九从门后探出脑袋，一蹦三跳跑到案前，“李先生，您真的愿意收下裴哥哥？”
李阳山瞪了她一眼，“你不是都听见了吗，还问？”
沈九笑着将藏在身后的篮子拿出来，“这是给先生的束脩，祝先生好事成双！”
崭新的竹篮里放了两个鸡蛋和两颗柿子，点缀了不少小花，倒颇有野趣，李阳生有意逗她，“柿对应上了，蛋何解？”
......沈九只是觉得光俩柿子太寒碜，才冒着风险掏了鸡窝，给领导送礼还要考文化题，真难！
裴禁拦下了沈九，语气急促，“先生，束脩我会尽快补上的。”
沈九忙说道：“没事没事，裴哥哥，等你以后做了大官，要还我一百个鸡蛋啊！”
“哈哈哈，九娘的鸡蛋我做主收下了，裴禁，这一百个鸡蛋，你可是欠下了，你可要好好读书，早日还清啊。”李阳生拍了拍他的肩膀，“束脩不用考虑的，日后若有出息，报答给百姓吧。”
一切都太顺利，让裴禁如坠五里雾中，“多谢......先生。”
柳氏见里面热热闹闹，笑容温婉，“时候也不早了，吃过午饭再走吧，九娘拿来的两颗蛋正好做个汤。”
“太好了！夫人，我去做吧！”沈九欢呼道。
“以后还有得你忙呢，今日就歇息着吧。”柳氏笑看向李阳山和裴禁，“裴禁要跟着你学，就让九娘跟着我吧，他俩一道来，也能做个伴。”
李阳山点点头，“九娘愿意就行。”
一行人一起吃了饭，下午裴禁给李阳山行礼敬茶，简单走了拜师礼。
从李宅出来，已近酉时。
裴禁依旧觉得幻梦一场，但他明确知道，是沈九的帮助让他的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了。
他今日还没有认真和沈九道谢过。
裴禁连忙转身，却发现沈九慢吞吞跟在后面。
今天沈九一直笑吟吟地跑上跑下，把李先生和柳夫人逗得直笑，裴禁也难得见她这般开怀，还以为是在李宅能放松下来。
可裴禁竟然在她的眉宇里窥见了疲倦。
为自己辩解的沈九，平日小心跟在他身后的沈九，开朗体贴的沈九......都不如此刻的沈九。
哪怕此时的她驼着背，双眼无神，身上透露着麻木和倦意，可裴禁竟然觉得，这样才是最真实的她。
他的观察太醒目，沈九察觉到他的视线，也停下了脚步，“裴哥哥，怎么了？”
“累了吗？”
“没有！今日又没做活计，有什么好累的！”沈九慌忙摆手。
裴禁也太敏锐了，在他身边真是半分放松不得！
裴禁伸手，“篮子，给我吧。”
篮子里装着糕饼，沈九过了柳氏的考察关，这些是带回去给沈家的，挺沉。
“没事，真的......”沈九习惯性拒绝。
“给我吧。”
沈九交出了自己的篮子，裴禁利落接过，“如果累了，我背你走。”
看来能读书真的挺开心的，任务也算做得不错吧......
而且她发现，裴禁话也变多了！
想到此，沈九的脚步也不禁轻快起来。
到了村口，沈九才说道：“如果你爹娘不同意，你晚上给我个信，我明日找李先生做主。”
“嗯。”裴禁将篮子递给她，“你也小心。”
沈九跨入沈家，便见沈五坐在门槛上，见自己回来了，大声对里面叫喊道：“娘！小偷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