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倒台(1 / 1)

灯火通明的宫殿,古青缠花枝的铜灯犹似审讯的刑官,整肃地凝视俯趴在冰冷玉砖上伶仃的人。

环佩雍贵的曌夫人高坐红木扶手交椅,威势迫人,犹如生杀予夺的帝王。

“枝儿。”如果不是熟悉的音色,顾南枝定会觉察出其中的生冷。

曌夫人开门见山:“你为何半夜去杏花园?”

顾南枝低垂脑袋,不言不语。

“不说?”对付细作敌人,纵使筋骨再硬,曌夫人亦有办法断骨抽筋,撬开他们的嘴,可面对自己不争气的次女,她竟有一丝无奈。

她的次女吃软不吃硬,寻常的折磨手法怕是无用。

她放缓语调,尽量温和,“枝儿是因为云中王?你和他在杏花园私下相见?”

果然,她柔柔的嗓音令顾南枝闻声一动,怔怔地望向她。

曌夫人循循善诱,“他想告诉你什么?你为什么要为了他,不惜和为母作对呢?”

一瞬的念头在脑海闪过,曌夫人神色有一息的冷凝,美目微眯,“枝儿你是不是要与云中王私逃?”

一个女子能不惜为一个男子抵抗亲人,唯一的可能就是她十分在意他。曌夫人怎么能容自己的女儿在意敌人!

被说破计划,顾南枝心咯噔一下,“不,不是……”

曌夫人见她反应更是坚定了想法,宣人下去:“来人,去禀报杨卫尉,云中王违抗皇命,妄图逃离京城,即刻布下天罗地网去逮捕,生死勿论!”

曌夫人决不允许瓮中之物逃离自己的掌心,云中王必须死在京城。

顾南枝抓住她的梨花勾纹袖角,却被去意已决的曌夫人无情挥开。

怎么办,到底怎么办……她原以为陆修瑾是潜进宫时,不慎行迹败露才没有来赴约,可从母亲的反应来看并非如此。

他到底在哪儿,会不会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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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

一影白鸽划破寂静的夜,陈元捷取下来信,迅速禀报给前方的沉肃男子。

“王爷,收到消息,南军有所动作,杨宇赫集结宫中七成兵力与北军一起搜城。”

参天槐树下的那抹玄影已经伫立良久,从日暮到月上中天,一动不动,宛若巍峨玉山。

陈元捷又唤:“王爷。”

陆修瑾凤眸扫过面前的供桌,举起红泥酒坛,汩汩浊酒倾倒入碗。

私奔之诺不过是一次利用,他本就不会前去赴约,只是借用此事给杨顾两党传递假消息——他要携太后逃离帝京。届时杨宇赫定会调动兵力去围追堵截,宫中兵力锐减,他便有可趁之机。

云中军分为两队,一小队跟随陈元捷制造他北逃的假象,引出杨宇赫。另一队则跟随他,攻往皇城,清君侧。

泠泠月色下,陆修瑾双手端起斟满烈酒的碗,目望北方,酒碗倾斜,烈酒洒在地面。

“砰”一声,酒碗碎于地。

陆修瑾与陈元捷从王府暗道离开,分别时,陈元捷听到王爷道:“保重。”

他郑重拱手,掷地有声:“属下必不负王爷希冀!”

陈元捷骑上骏马率领一小队突破城门守卫,奔逃出十里地后被人围截。

身后暗箭如雨突袭,陈元捷抽出长刀反手击退,奔跑的速度降了下来。

倏忽,身后人马登时包围。

杨宇赫如捉住瓮中之鳖,扬起肆意地笑,“云中王还想逃吗?”

陈元捷摘下兜帽,如愿见到杨宇赫惊诧的表情。

杨宇赫自知中计,指挥南军道:“快赶回皇城!”

“想回去?也得问你陈爷答不答应!”陈元捷挥手,原先随云中王前来长安的军队从树林里冲出来,两方人马缠斗在一起。

南军是护佑皇城的精兵,可云中军是与匈奴搏杀的雄兵之师,南军数量众多,但云中军以一敌十,硬生生绊住他们回城的步伐。

杨宇赫心下发寒,指挥南军堆起人墙给他一线机会,冲回皇城。

一柄乌金长刀穿过人墙间隙,直奔杨宇赫后心,杨宇赫后脑发毛,及时转过身提剑抵挡。

“铛——”长剑哪能敌过乌金折铁长刀,剑刃猛然折断脱手。

与此同时,陈元捷突破包围,捡起乌金长刀将手无寸铁的杨宇赫挑落|马。

陈元捷愈战愈勇,“接风宴后你埋伏中伤,而今一臂之仇我该讨回来了!”

杨宇赫东逃西窜,陈元捷紧随其后,挥起长刀斩向他的臂膀。

“啊——!”血花溅落,旋即响起撕心裂肺的惨叫。

陈元捷吐出一口恶气,南军见卫尉被重创,军心动摇,未几便被云中军制服。

漆黑的夜幕挂着一轮银月,没有一丝浮沉,月光清明如水。巍峨壮阔的皇城下静水流深,如今风云搅弄,涛澜汹涌。

一名浑身是血的士兵策马赶到安乐侯府,书房雕花镂空门砰地一下被血糊糊的人撞开,黄花梨木镶乌木边条案后端坐的曌夫人却没有怪罪。

“杨太尉去城外追捕云中王,重伤被缚,云中王他、他反了!”

眼前烛火的光晕陡然变大,曌夫人急急闭目,手肘支住太阳穴,“来人,去通知北军执金吾,务必坚守宫门,拦截叛贼云中王,诛杀不待。”

话尾甫落,门扉訇然裂开,朔风呼呼地灌进来,吹拂案头的灯盏,一时火光颤悠,影子摇曳不定。

他身披苍玄盔甲,手执利剑,战靴踩过破碎的门扉,身上似乎裹挟着北方的风雪,一进书房霎时骤冷。

挺拔如松的身影镌刻入夜色,渊渟岳峙,即便一言不发,也自有一股骇人气场。

来者不善,曌夫人好半晌才找回丢失的呼吸,唇角扯出自我欺骗的假笑,仔细听尾音都在发颤,“我还以为云中王会去皇宫。”

“南军私自调动出城,北军躁动欲进皇城,孤的军队已经去皇宫救驾。”音色如刀锋拭雪,划破夜色落在耳畔,仲夏之夜依旧冷到砭骨。

他们委实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本打算逼迫云中王起兵造反,如今却被请君入瓮,按了个谋逆的罪名。

曌夫人嘴硬讥讽,“说是救驾,实则是控制陛下吧。”

陆修瑾不愿与她废话,沉冷的声线如长刀破开她的虚与委蛇,“交出玉玺。”

曌夫人不言,她深知对于云中王这样韬光养晦、暗藏锋芒的人来说,装疯扮傻绝不是计策。

说什么都无用,倒不如闭口不言。

陆修瑾挥手,士兵登时冲进来搜寻玉玺。书架、博物架、箱柜,都被翻了个遍,满地狼藉,仍然一无所获。

带领搜索的士兵禀报,“回王爷,没有找到玉玺,属下们都翻遍了,屋子里也没有暗室、暗格等机关。”

曌夫人一袭秋香色蹙金百鸟朝凤宫裙,板正地坐在玫瑰文椅,任由周围哄乱糟糕的情状也削弱不了她的从容气场。

她只要拖到北军前来,一切问题都可迎刃而解。找不到玉玺作为证据,云中王怎敢对他们出手?她会让他知道什么叫做竹篮打水一场空。

价值千金的大师墨宝被扔在地上如同废纸,皂靴踩过,发出细碎的纸张皱响。

他径直朝自己而来,浑身冷冽如置人于数九寒天。

曌夫人面上不露声色,自然搭在膝上的手捏紧了袖口的牡丹花纹,泄露她的不安。

“还请夫人让位。”纤长的手骨曲起,以食指第二指节叩动案头。

曌夫人恍若未闻,掌心冒出的汗,湿滑粘腻。但由不得她,士兵架起她的双臂,强行拖离玫瑰文椅。

士兵上前搜查,“王爷,果然有古怪!”

玫瑰文椅竟是四条腿钉死在地面,长戟削去椅腿,椅子奇重无比,翻过来一瞧椅子的坐面下方有个夹层,破开后藏匿的正是玉玺,还有一雕镂凤凰的玉印与圣旨。

那玉印竟是原本应该在太后手里的凤印。而圣旨展开,分明是一封遗诏。杨顾两党狼子野心,计谋除掉陆氏皇室的正统血脉,让幼帝孤立无援,企图窃国弄权。

待皇室血脉被除尽后,屠刀会落在幼帝头上,下毒幼帝营造病死假象,届时皇位的继承权就是杨顾的一言堂。

遗诏上盖印玉玺,待幼帝病去后,皇室凋零,传位安乐小侯爷顾于野,曌夫人以太后之名监国。

他们竟是要让大瀚江山改名换姓,但今日这一切都被云中王勘破。

杨氏一党用假玉玺掉包真玉玺,偷取玉玺与凤印,窃国罪证凿凿,无可抵赖。

大势已去,曌夫人闭眸,万念俱灰。

陆修瑾厉声道:“把她押下去!”

此夜无眠,大风涌起波澜未平。浩浩荡荡的云中军经过朱雀街,在正宣宫门前与北军相遇。

北军领袖执金吾身为顾家人,见到曌夫人被俘虏,当即以谋逆之罪下令擒拿叛贼云中王。

漆黑的夜幕里血色渐渐浸染宽敞的朱雀街,厮杀震天,曌夫人被束缚在一旁由两名将士看管,他们愤懑自己不能亲自上战场为王爷效力,而是要在阴暗的角落看守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

曌夫人云鬓上的点翠金钗早已掉光,发髻歪歪斜斜,散落的发丝遮住面容,靠在墙边,显得无力又虚弱。

然则,发丝遮掩后的双目无比清明,直勾勾地关注场上那苍玄盔甲之人的动静。

他身陷执金吾的围剿而临危不惧,手中长剑如同银龙,腾飞间取下数人首级。身后将士见他一马当先,皆士气高涨,愈战愈勇,那群窝在京城温柔乡的酒囊饭袋,焉是苦战多年云中军的敌手?

曌夫人是见过云中王的,数年前,昭穆皇帝在世,她领着两个女儿参加宫宴。彼时他还只是一个九皇子,被帝王忽略,任人欺凌。

他的坐席安排在最末尾最角落的位置,区区一个皇子却比朝中的大臣还不如。寒风刺骨,身上穿的是单薄的旧衣,瘦骨嶙峋,谁都能在他的脑袋踩上一脚,压折他不值一文的脊梁骨。

可现在……曌夫人面露自嘲,若是知晓有朝一日会是如此,她早就应该在深宫中就扼杀掉他。

看守的将士十之八九的注意力都放在瞬息万变的战局上,曌夫人一改虚弱姿态,寻到时机打晕他们,趁乱逃走隐入黑夜。

月上中天,子时将至。

北军节节败退,执金吾还想负隅顽抗,一柄利刃划过他的脖颈,街上的青石板缝隙淌满殷红,在黑夜里如墨线一般。

乱斗后,陈元捷亦率领兵马入城与陆修瑾汇合,剩下驻守皇宫的南军量小力微,不堪一击。

宫乱初平,之前负责看守曌夫人的将士来禀,她已趁乱逃走,是否要分兵力去搜查捉拿。

陆修瑾抖落剑尖鲜血,“漏网之鱼,不急于一时。”

陈元捷:“王爷接下来可要去甘泉宫?”

如今真正的玉玺与凤印在他手中,皇帝那处的不过是个假玉玺,宫变大乱,陛下年幼受惊被误伤驾崩,也并非不可能之事。

没有人会对唾手可得的帝位,不生出觊觎之心。

然而,王爷略过他的提议。

深夜如墨,他玄色的身影却镌刻刺目,低磁的声音乘着充满血腥气的夜风送来,“去长乐宫。”

作者有话要说:要写到文案啦,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