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儿上挑的眼尾似乎带着点笑意，但眼底却很厌漠，好像无论是刚才称得上撩拨的话还是别的什么，她都不在乎。
谈灼单手揣兜，耷拉着眼皮，伸手夺过她掌心里折腾个没完的烟盒，扫了眼牌子，“我爸的？”
“应该是。”
“哪来的？”
“今天在我妈房里捡到的，应该是落下了，”沈诱想了想说，“今天她出门了，我跟过去看到一辆黑色的车子接走的，很像在民政局门口看到的那辆，是你爸？”
谈灼：“是他。”
修长的指节，皮肤冷白，漫不经心的拨弄着烟盒，看不出喜怒。
沈诱伸手，“拿来，弄坏了你得再赔个给我。”
谈灼瞥她一眼，“小姑娘家的，抽什么烟。”
说完，手腕动了动，烟盒精准的落入后边几米外的垃圾桶里，一点都不带犹豫的。
沈诱怀疑他是想销赃，但想想他也没这个必要，纯纯是报复她刚才那些膈应他的话罢了。
这人真记仇。
“小姑娘？你也没比我大多少啊，”沈诱勾着唇，故意伏下细腰贴近，霎时一股很浅的薄荷香钻入鼻腔，“好学生就是不一样，真会说教。”
温热柔软的触感贴在小臂上，青色血管微微搏动，空气中的躁动因子一触即发，连吐出的气息都变得潮湿，黏腻。
她膈应人的手段可真多。
谈灼侧身，移开手，眼神冷淡，“俩高中生，就不能老实点？”
刚干架的时候，衣领被扯松了些，他索性把拉链一拉到底，灯光照耀下白到几近透明的脖子被裹在了衣服里。
他压了压帽檐，不知道从哪拿出一个黑色口罩，戴了上去，一张脸被遮得严严实实。
“沈诱，别他妈老招惹我。”
声线冷清，话说的毫不留情。
沈诱看着他转身的背影，简直混球一个，她拿起手边空的汽水罐，抬到眼前，找准锚点和时机。
在谈灼路过垃圾桶时，沈诱手指一紧，捏瘪汽水罐，然后一把扔了过去。
一道完美的弧线与谈灼的侧耳擦过，碰到了他暴露在外的耳垂。
“哐当！”
汽水罐和垃圾桶的铁皮撞了几个来回，回音响彻静谧的夏夜，空气中愈发浓郁的薄荷味，散发，升温，包裹。
谈灼抬手擦了下侧颊，拧眉，不爽的转身。
沈诱弯唇：“我偏要招惹你。”
翌日，清晨，一中对高三的开学典礼格外重视，专门设了礼堂。
安静的礼堂掌声热烈，礼台上的白色聚光灯骤然亮起，照向正中心，台上的主持人宣读着高三的豪言壮语：“港城一中的莘莘学子！我们奋进拼搏两年，即将进入充实紧张的高三生活，只争朝夕......”
沈诱坐在角落，神情恹恹，百般无聊。
嗡，掌心的手机突然震动一声，几秒后屏幕亮起，弹出一条信息。
-沈诱，你在私高的丑事传得人尽皆知，你居然还有脸转学继续读书？就算你妈和我爸离婚了，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沈诱盯着手机上的短信，红色的唇瓣轻咬着黏腻的口香糖，唇齿间溢出薄荷香。
“多事精。”
发信息的人叫宋琦，是继父宋洋的女儿。从沈月修带着沈诱嫁进宋家那天起，宋琦就没有一天看的惯她，从面上的小吵小闹演绎成散布谣言，到处污蔑她抢人男朋友。
现在她妈婚都离了，还来骚扰。
沈诱将号码拉黑，手机扔进书包里，她翘着腿，望向演讲台。
主持人情绪激昂：“少年人应当勇敢追逐梦想......现在有请高三一班的谈灼同学，上台演讲！”
红色的帷幕被撩起，隔层内走出来一个人。
少年宽肩窄腰，双腿修长笔直。再普通不过的白色校服衬衣和黑裤，穿在他一米八的身材上，像是精雕细琢后的衣架子。
校服穿的板正，骨感匀称的双指间夹着一张演讲稿。
谈灼抬手，将话筒升高：“大家好，我是来自1班的谈灼。一年的时间能改变很多东西，高考即将来临时，每个人都有无限潜能......”
光这么看着，还真有那么点清矜端方、谦逊低调的好学生味道，人模人样人五人六的，和昨晚那个判若两人。
沈诱内心感慨：这人，真挺能装的。
刚在心里吐槽完，她听到旁边几个激动又兴奋的声音。
“上帝果然是不公平的，家里不仅是港城商圈的龙头，人长得帅，学习还这么好！”
“谈灼真的好优秀啊，虽然平常看着冷，但是超级低调谦逊！你看他的手好白好长，轻轻拿着稿子，看着就温柔。”
你一句她一句，听得沈诱想笑，这都什么中二迷惑发言。
那只手昨晚上一拳抡倒一个成年人，社会小混混诶，劲儿忒大。
这样还叫温柔。
别笑死她了。
那几个女生还在继续絮絮叨叨。
“昕薇，你看你家谈灼，在台上多耀眼啊。”
田昕薇生了一张漂亮脸蛋，双眸目不转睛地凝视台上的少年，骤一听揶揄的话，满脸通红。她有些羞涩，没有纠正话里的不明意味，反而说出的话更增添了几分亲密，“嘉雪，你别乱说，谈灼不喜欢别人私下议论他的事情。”
“呀，这你都知道啊......”李嘉雪拖长尾音打趣道。
这道娇滴滴的夹子音，沈诱初中时候听过不止一次，她认得那个女生，是以前初中同校的，跟她有仇。
沈诱：“安静点。”
李嘉雪一顿，她被打断心里不爽，转过身子想怼斥时，怔愣了一下。
是她。
李嘉雪回神，不屑地哼一声，“这不是新来的转校生吗，刚转来就逞威风，还真是符合你们私高的坏风气。”
“什么转校，听说是出去卖被人举报了，事情闹得漫天飞，受不了才花大价钱躲来了我们一中......长得再好看有什么用，又不能当饭吃。”
李嘉雪依偎在旁边的女生肩上，轻蔑讽刺地上下打量：“谁说不能当饭吃，她这不是......当饭吃了吗？”
明明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都是平平无奇的身材，怎么偏偏沈诱就发育的比别人好？
听说她现在又恢复成了单亲家庭，家住在破旧的住宅区，不知道哪里来这么一大笔钱转学，身上还穿的名牌衣服。
肯定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谁知道呢......”李嘉雪撇嘴，故意说。
田昕薇扯了扯她，“算了......”
沈诱嚼着口香糖，转眸看了过去。
“闭嘴。”
李嘉雪生气的像个吉娃娃，上蹿下跳：“你！”
沈诱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嘴里说了句“聒噪”，有一搭没一搭的嚼着口香糖。
薄荷味儿的还不错，提神醒脑。
就是和昨晚他身上闻到的味道太像了。
沈诱的视线重新投向台上，看着正在演讲的人耀眼夺目的样子，她突然觉得口香糖索然无味。
面无表情地从书包里抽出一张纸，将口香糖吐在里面，起身，扔进垃圾桶。
太无聊了，她待不下去。
沈诱悄悄绕到了帷幕后，准备从小门离开，轻手轻脚的拐过旋转楼梯，一只脚刚才上门槛，衣领猛地被人往后一扯，“啊。”
张主任的严厉在一中是名声在外，逮到谁就是一顿训斥。他看着面前这个准备溜走的女生，长卷发，冷艳脸，一股子叛逆劲儿，哪里像个一中的正经学生！
他竖着眉毛，手里的话筒都忘了关，一开口就是河东狮吼，响彻礼堂：“你是哪个班的！高三典礼说逃就逃，还烫卷发，我看你反了天了！”
反——了——天——了
过于震响的音量刺激得音响滋啦几声，谈灼说到嘴边的话停住，他转头看向后方的帷幕。
女孩儿将近一米七的高挑个子，被牛高马大的张主任提溜着衣领，像一只拎着后颈的布偶猫，恹恹的一张脸，想反抗又反抗不了。
被提溜着后颈的沈诱一脸不耐，像是感应到什么，抬起头望向演讲台，和谈灼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那双幸灾乐祸的冷淡眸子里，仿佛写了两个字：傻逼。
沈诱：“......”
“混蛋。”她没忍住骂出了声。
登时，混蛋两个字通过话筒，再一次响彻了礼堂。
顷刻间，鸦默雀静，台下一片吸气声，敢在一中公然和张阎王叫板，堪称校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啊！
张主任满眼震惊，不敢置信还有学生骂他是.....是混蛋，真是前所未见，目中无人至此！
他松开沈诱的衣领，改成扯着她的胳膊，半拖半拽地来到了演讲台上，对面站着演讲被打断的谈灼。
对着安分听话的年级第一，张主任语气柔和了点：“你先去台下稍等会儿。”
谈灼慢条斯理地整理好胸前的衣领、纽扣，修长的手指屈折又放松，像是在完成一张数学卷子，精密严谨，游刃有余。
半晌才说：“好的，老师。”
张主任点了个头，立即转过身，横眉冷对指着沈诱：“这个卷毛是哪个班的，班主任是哪位老师？”
沈诱拍开张主任的手，冷着脸。
什么卷毛，说话真难听。
她侧着身，看着谈灼离去时似有若无看过来的一眼，偷偷对他竖了个中指。
不料没找准角度，一根满满鄙视意味的中指，正正对上了转身看过来的张主任。
连空气都静默了几分。
沈诱：“......”
她掂量了下：“......如果我说不是指你，你信吗？”
张主任气的手抖：“反了天了，反了天了！”
他一把将沈诱推向了演讲台的正中心，灯光聚拢，齐齐照在她身上。
沈诱那张极具代表性的脸，不少人一眼就认出了她是前阵子私高丑闻的女主角，台下轰得一声炸开了锅。
“绝了，这就是那个沈诱？长得也太正点了吧！”
“感觉她的气质挺冷的，那什么偷东西、抢别人男朋友、打架打得别人进医院......看着不像能做出传闻里这事儿，谣言吧。”
旁边的李嘉雪白了一眼：“我私高的朋友说这些事全校都知道，沈诱那个人是会装纯，她的名声从初中就没好过。”
一个身形健硕，留着短发的男生撇嘴：“你看到照片了还是亲临现场了？说得跟真的似的，鬼信。”
李嘉雪：“章西寻你别跟我杠！千真万确好不好！沈诱这回被私高开除，是被人举报了。她倒好，不但不承认，转头就把所有的事情推到自己朋友身上，逼得那个女孩最后退学消失了。”
章西寻用手肘碰了碰旁边的人，“陈宴，听着就不靠谱，是不？”
叫陈宴的男生没发表意见，有样学样地碰了下谈灼，“你觉着呢？”
少年低着头，侧脸显得温雅，却也凉薄。
他淡淡“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瞬间，李嘉雪脸色有些难堪，捱着她坐的田昕薇也震惊了一下。
他这是......在替一个私高的坏学生说话？
田昕薇和谈灼两家是世交，两家的爷爷辈早年更是有指腹为婚的想法，虽算不上青梅竹马，但在任何人眼里包括田昕薇自己，谈灼会站在她这边的。
田昕薇扭回身子，两只手握紧，看向台上的眼底隐隐升起一抹不悦。
......
亦讥讽亦惊叹的声音，从四面八方钻进耳朵里，沈诱却浑然不觉，好像什么都没听见。
她无所谓，也不在乎。
反正她早就半个身子烂在了泥里。
沈诱理了理校服裙，从容地往前走，抬起手拍拍话筒，清丽的冷声从话筒里响起：“那个，问一下。”
“我到底，是哪个班的啊？”
一句话，可谓掀起了轩然大波。
从来没有哪个学生这么胆大包天。
台下不知道谁喊了声：“她是转校生！”
张主任眯了眯眼睛。
原来她就是那个从私高来的转校生，名声差到了极点，还不服管教，也不知道校领导怎么同意她转进来的。
张主任厉声道：“转校生也不能无视纪律，你好好反省一下！”
沈诱无奈凑近话筒，说反省就反省：“我有罪，不该中途退出典礼，不该无视纪律，之后我会遵纪守法，好好......”
话说到一半，她不经意往台下瞥了一眼。
少年短发利落，冷离的五官无可挑剔，就是挺晦深。
还挺能装，那狗样儿。
沈诱歪了下头，翘起唇角，她突发奇想地又加了一段，直直盯着台下的某个人，“好好......以刚刚台上演讲的谈灼同学为榜样，讲文明懂礼貌，听话安分不惹事。”
“我会好好向你学习的，谈灼同学。”
原本安静的礼堂，因沈诱这句像极了挑衅，又像极了暧昧的话而开始喧哗。
张主任忍无可忍，生拉硬拽地扯着沈诱下了台。
台下。
田昕薇疑惑：“谈灼，你和她认识吗？”
她声音细柔，长相又甜美，前排的几个男生光看着都悸动。
谈灼垂着眼皮，碎发和长睫掩住眼底的一丝冷漠，再抬起头时，又换成一副淡淡的表情，“不认识。”
“真的吗？”
“嗯。”
他垂着头，修长的手指把玩着手里的演讲稿，眼底闪过一丝兴味。
胆子还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