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卧底过家家(七)(1 / 1)

诸伏景光的动作彻底停住了。

目光怔然地落在她背上缠着的雪白绷带上,大脑的思考有点迟缓,但他有些分不清那到底是酒精的作用,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樱桃白兰地果香浓郁,味道甜美,却是烈性的蒸馏酒,轻易就能让人醉倒,更何况他还喝了不少。

他似乎真的醉了,或者疯了。

不然他怎么会产生那样的念头呢。

真是……荒唐,他自己都觉得现在这个样子简直荒唐极了。

——说不定那些话也是为了搅乱他的思绪故意说出来的吧?

但他就是被搅乱了,她成功了。

大脑开始变得迟钝,眼前的画面开始摇动,酒精的作用从这个时刻开始露出了它的獠牙。

在那之后过去多久了?一分钟?还是两分钟?

那个青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动。

玄心空结有点不耐烦了。

他实在安静了太久,久到她开始有点拿捏不准他这到底算是什么样的反应,于是她想回过头去看看他现在的表情。

“活着……不好吗?”

青年的声音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来的,没头没尾,让玄心空结也卡了一瞬。

回头的动作稍顿,背脊上被绷带缠绕着的边缘忽然被什么东西轻轻地触了一下。

柔软的,却带着灼热的温度。

这下换她愣住了。

他重新开始动起来了,用手指扫过绷带的边缘,将微卷进皮肤的边缘一点点展平。于是方才蜻蜓点水的触碰像是也融进这些自然的动作里一样。

可不对,刚刚那个触感绝对不是指腹的触碰。

那是吻,他吻了她。

……为什么?

他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质问般的强硬。

“一次一次地故意卖破绽给我,给我机会,给我理由,一次一次地问我要不要杀你,是单纯为了戏弄我,还是因为……”

“你从一开始就没想着要活?”

呼吸扫过皮肤,带着被酒精点燃的灼热,玄心空结才意识到,这个人好像是醉了。

人在不清醒的时候也会做出一些不理性的事,会暴露一些被压抑在内心深处的本能。

本能……啊。

“人都是厌恶疼痛的,就算是不怕死的亡命徒,他们也都并不想死,他们不会像你一样拿着自己的命开这种玩笑。”

“可你不是也会痛吗?”

“我不理解,到底为什么?”

他的手忽然加大了力量,于是被他握在手里的绷带便重重勒过伤口,诱起一阵疼。

这不也是挺恶劣的一只小猫咪吗。

玄心空结垂下眼,低低笑了一声。

她完全没有回答青年问题的打算,而是饶有兴趣地反问:“你想我活着?”

稍顿,扬起的声调掺进一点嘲讽。

“我是你的敌人,警官先生。”

诸伏景光不说话了,似乎是在思考。在酒精的作用下,思维的速度明显被拖慢了,但他似乎又固执地不想暴露这一点,尽管他的言行越来越像个小孩子了,只听凭本能的小孩子。

有点可爱。

他手上的动作又没有因此而停下。

他将手里的绷带打了个结,完成了最后的固定,之后才吐出一口气。

“我知道。”

他说。

衣摆被他仔细拉下,盖住了被绷带包裹好的伤口。

“但我的职责不是审判。”

“我会让你活着。”

“我想让你活着。”

想让她……活着?

啊,真不愧是他,不愧是警察,是正义到连杀害自己双亲的仇人都非要救下来送去法庭审判的家伙。

到了这种程度了还抱着那种天真的念头,正义的本能是已经铭刻进DNA里了吗?

玄心空结忽然发现自己不喜欢这样的本能,她不喜欢正义。在她们这个世界,这不合适,而不合时宜的东西总会让人讨厌。

就好像一场杀戮的博弈游戏中间突然混进一只单纯又善良的羊羔一样,完全无视掉残酷的游戏规则,坚守着自己的正义与道德,将善意散播给周围的人——这样的家伙在黑暗的里世界里要不了多久就会被啃得骨头渣都不剩。

事实不就是这样吗,就是因为这样,就是因为这个家伙太正直又太温柔,所以才会在四年后被逼死在天台上不是吗?

说什么不想让她死,结果自己都活不下去。真是……真是的,啊!

玄心空结的心里忽然就窜起了一阵火气。

连她自己也说不清这样的火气究竟是为了什么。不想他死?笑话,他不过是她手里的一个玩具而已,她只是喜欢看他身上的笑话而已,四年后说不定它早就把他忘到一边了,他死不死和她有什么关系!

那是因为什么?

而没来由的火气让人连追本溯源地找到问题关键再解决掉都做不到,于是一口气怎么也理不顺,梗在心口格外难受。

她反手一把将背后的人推开,猝不及防的动作让青年原本就不甚稳的身形猛地朝后踉跄。

他撞到了桌边,借着桌子的力才没有跌倒,这一下撞得明显不轻,他皱起眉,有些懵然地甩甩脑袋,视线才重新在她身上聚焦。

海蓝色的眼睛里透着茫然,大约是滞涩的思维让他一时间没办法完全理解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现在这样,于是他只是茫然地看着她,像是在用委屈的声音问她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她怎么知道为什么!

那股烦躁没有因为这种宣泄稍稍平复,反而甚嚣尘上,玄心空结从来也没像现在这样烦躁。

她甚至都不知道,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把这股不讲道理的火气压下去。

“还是被发现了啊,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你的眼睛。高明。”

“特意追到这儿来,还打爆了我的车胎,你是想做什么?逮捕我吗?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血洗南风家的人是我。关于‘组织’的案子已经结束了,你现在回去,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地回去,还可以当你的警部——啊,说起来我还没来得及恭喜你升职呢。诸伏警部。”

“我不是来逮捕你的。你是这次行动的功臣,我之前说过,这次事情结束之后,你可以换一个新的身份重新开始。”

青年的表情染着月色,看着比平日更加温润柔和。他用那对漂亮的深蓝色眼睛注视着她,仿佛能将人溺在里面。

“虽然已经入春,但夜间的天气还是很凉,你向来畏寒,不该穿得如此单薄一个人在外奔波。”

“再过月余,庭院里的丁香就要开了。我一直在盼着和你同赏。”

这样说着,他向她伸出了手:“空结,回家吧。”

“你不应该恨我吗?”少女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颤,也不知是在把话说给谁听。

“被我这样欺骗戏耍,正常来说不都会产生那种感情吗?为什么还要做那种事,为什么还要说那种话,为什么能那么……温柔?”

她盯着桌边青年的眼睛,那双被醉意迷离的微微上挑的眼睛,那双和他哥哥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

他醉了,醉得比想象中还要厉害,樱桃酒的后劲儿很足,他喝得又太急,所以身体受到了十足的反噬。

“你在……害怕吗?”青年不确定地开口,接着,他像是笑了:“什么嘛,原来你也会害怕,这样就和一般人差不多了啊……”

“我才没有!”

她才不会,她才没有,根本不可能有!

因为,因为她的情感缺失是天生的,是因为大脑前额叶的畸形导致的,是没有办法治疗,没有办法改变的不是吗?

她只是搞不懂,搞不懂这些家伙不讲道理的正义,搞不懂他们不讲道理的感情,他搞不懂他们的温柔,搞不懂他们,也搞不懂现在的自己。

——也是到了现在,玄心空结才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变得有点陌生了。

“你怎么哭了?你在难过吗?”

玄心空结用手背擦擦眼睛,果然感受到了一片湿凉。

怎么会这样啊,这是什么东西啊!

她不会哭,她没理由哭。

可这又算是什么?

“有什么难过的,可以说给我听。”

青年的语声很缓,但每一个字都咬得非常清晰,或者说就是为了让每一个发音都保持清晰,所以他才说得格外慢。

“我是……”停顿,似乎是在思考,这样做的时候,青年歪了歪脑袋:“警察,我是警察,我会帮你。”

这个人是怎么回事!公安没做过抗性培训就敢把人往外送吗!听听他说的这个,如果站在这里的是另外一个人,那他就完了。

“抗性训练……那是刚开始的课程。”

“本来以为接触组织的核心会花上一段时间的,所以训练和潜入是同时进行的,唔……潜入……”

他皱了皱眉。

“你已经潜入了,我是组织的高级代号成员。你不该暴露自己,也不该对我说什么能帮我的话。”玄心空结冷着脸提醒。

青年脸上的表情变了,笑容一点一点地消失,只剩下因为滞涩的思考而显现的茫然。

“我已经潜入了,我是……”

“我是樱桃白兰地的情人。”

“我是你的情人。”

“所以我可以帮你。”他又说了一次。

啊啊啊,火大。

她是疯了才会想和一个醉鬼讲道理。这家伙比想象中的更固执,固执地坚守他本能中的正义和温柔。

她讨厌温柔。

换成恶意,她有一百种一千种办法让对手再起不能,她可以戏耍他们到筋疲力竭,看着他们歇斯底里又无能为力地做困兽斗。

可现在这样就很要命。

就好像温顺的羔羊在被杀死的时候不会怨恨牧人,它甚至会舔去养育自己的牧人脸上的泪水,让他别伤心。

可牧人原本就不会为羔羊伤心。

……算了,反正他不会一直醉着,等他清醒过来,他们就可以继续之前的游戏,维持那种以恨恶为基础的扭曲关系。

现在这样的状态,等这个小警察清醒过来回想起来说不定会羞愧到想要切腹吧。

所以她干嘛要发火,她该把这些都录下来给他看!

玄心空结揉揉眉心,站了起来,没再理会那个青年问她要不要抱抱的话,径自回了房间——不是那个小储物间,而是她久未踏足的卧房。

她或许也该冷静一下。

房门“嘭”的一声关上,客厅里陷入一片寂静,只剩下行动和思维都很迟缓的醉酒的青年。

诸伏景光似乎还没完全理解发生了什么,眨眨眼,看了看她消失的房门,仿佛在犹豫要不要追过去。

下一秒,关上的房门再次被拉开,里面露出了少女阴沉沉的脸。

“去睡觉,自己去。”

“明天早上十点准时跟我出门,不许迟到。”

“真是的,都怪你,把我的手机打成这样,汇报任务进度都变得麻烦了。”

“这笔账我记下了,给我做好觉悟等着吧。”

作者有话要说:习惯在黑暗中生活的人容易被光明灼伤

所以玄妹完全吃软不吃硬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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