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二中教师家属院住了将近四十多户，以前五六十平米还够夫妻两个住住，现在谁家都有几个孩子，有条件的都搬出去住了。

没有条件的，只能像叶庆安一家，继续挤在小房子里，用着公共厨房公共厕所，平时连个被褥都晒不干。

叶庆安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前几年他们住公租房的时候，你还说住这里很好，跟我说在一起很幸福，你这人变得也太快了，两面三刀！”

“我两面三刀？”吕梦娥气的眼圈红了。

“现在能跟前几年比吗？他们那大宅子你不眼红？哦我知道了，你就是偏心你老娘，偏心你前妻的孩子，我当年可没有计较你是二婚，跟你结婚又给你生孩子，你还比我大八岁，你现在就这么对待我，你好意思吗你？”

眼瞧着妻子哭出来，叶庆安有些于心不忍，“好了好了，别叫邻居看笑话，咱们一家人住在一起平安幸福才是最重要的，那些都是身外之物，他们那宅子都几十年了，连个自来水都没有，有什么好眼红的。”

吕梦娥抹抹眼泪，斜着眼看他，“我现在就觉得有了身外之物才能幸福，我不管，你去找你老娘要钱，要么就把宅子要过来，咱们就算不住，卖了也能换个好点的房子。”

叶庆安挠挠已经有些斑白的头发，“我已经联系人直接去上面要了，争取直接发到我手里，不过……上次找我妈要补偿金，她都气的把我打出来了，毕竟是我亲妈，到时候这补偿金咱们还是得给她一些。”

吕梦娥哭的更厉害了，“怎么给？书良马上要上学了，春燕那边，你让她学国画，学到最后连个文工团都去不了，她还要复读念什么美院，这都需要钱，就算是亲妈，也得考虑实际情况，咱怎么给？”

“谁说我去不了！”原本在屋里装听不见的叶春燕推开门，赌气的抱着怀里的画板，“我上周又给文工团投寄画稿了，这次一定能进。”

旁边吃糖的叶书良忽然掰掰手指，“姐，你不是都投寄两年了吗，这是第……第八次对不对？哦哦哦我数对了，我会算数了！”

叶春燕：“……”

“咳咳咳。”叶庆安摸摸儿子的脑袋，“乖，别提你姐的伤心事，拿着糖进屋去。”

叶春燕一口气差点又没上来，瞪了眼叶庆安，“爸，你能不能对我有点自信，我的画可是你教出来的。”

吕梦娥笑了，嘲讽的看看叶庆安，“你爸的水平就够在中学当个美术老师，你以为你能学到多大本事？依我看，美院你也别复读了，文工团更别想了，就老老实实等你爸给你找找关系，送点钱，看能不能推选你上个工农兵大学，等毕业回来，也去教书去。”

“青出于蓝胜于蓝，我想想我闺女。”叶庆安站起身，鼓励道：“叶浅歆那丫头都能考上大学，只要是我闺女，都有这个天赋，再说了，我们春燕肯定比她强，我看啊，这几次春燕是运气不行，前几次进文工团都是被那人顶了名额。”

叶春燕心里这才舒服了一点，“就是啊，我一直跟着爸从小学画画，肯定比她厉害，叶浅歆姐姐能收到录取通知书，我就也能，妈，你就让我再考一年吧。”

“我不懂你们这些玩意儿。”吕梦娥拍拍桌子，“我只懂不管你想进文工团还是想复读，都需要钱，需要钱懂吗？家里不养吃白饭的人，你要是再考不上，就老实找个地方上班去，我可听说叶浅歆已经回城了，找的工作还是在毛纺厂。”

“毛纺厂？”叶春燕撇撇嘴，很是看不起这个地方。

她一向自诩是艺术家，将来能为有名的画师，让她去一个全是汗水的车间做纺织，那跟杀了她有什么区别。

叶春燕：“虽然我知道叶浅歆姐姐很不容易才找到这个工作，她的确辛苦，我理解她，但如果是我，就算没工作我也不会去毛纺厂，那里会扼杀我的艺术天赋的，我要回屋里继续练习，你们不要再吵了，否则会影响到我。”

叶庆安连连点头，“说得对，艺术就不可能在那种地方诞生，燕燕，你进去吧，我跟你妈不打扰你。”

等叶春燕进了屋，吕梦娥的巴掌立刻拍在叶庆安腿上，“你就知道惯着你闺女，真惯着，就赶紧往家里拿钱，知道不知道？”

“知道了知道了。”

叶庆安敷衍着，继续低头鼓捣桌子上那一小块紫色的矿石去了，至于叶浅歆，好像只是他嘴里的一个用来给叶春燕做对比的邻居家孩子差不多。

毕竟叶浅歆打从出生就没见过几次叶庆安，在叶庆安眼中，父女情只存在于他亲手指导出来的宝贝女儿叶春燕身上。

“喂，请问是向阳村大队吗？我是叶浅歆，想问下后山那些下矿洞的同志情况怎么样了。”

叶浅歆这边拨通电话，那边安静了半秒钟，随后那边闹腾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来回话。

“小叶知青啊，我是你牛婶儿，我男人当时也在下面，你还记得我吗？”

“记得，牛婶儿，牛叔怎么样了？”

叶浅歆话刚说完，又一个人抢了电话，“我是刘全安，小叶同志，你真是帮了大忙了，你救了大家的命，更救了我的命，要不我这一辈子也会跟着完蛋的。”

叶浅歆失笑，不好意思道：“刘工，您这话说的太客气了，到底怎么回事儿，大家都还好吗？”

“好着呢好着呢，今天定点爆破了一半，大家都没事儿，昨天你走后俩小时，空心管洞就打通了，打通后才发现，下面情况比我们预想的要差很多，本来以为空气足够用一天，谁知道里面也有小范围的坍塌，氧气根本不够用！”

听完这话，叶浅歆才明白为什么上一世那么多人得了心肺病，心里不由自主也跟着松了口气。

叶浅歆：“我就是担心大家来问问，大家没事儿就行。”

刘全安语气中不知不觉带了几分哭腔，“好孩子，亏了有你，不然拖到明天就……”

叶浅歆回想了上辈子在报纸上看到的惨状，心也跟着揪了一下，但还是安慰道：“已经过去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大家以后都是有福气的人了。”

“对对对。”刘全安吸了口气，附和着，“但都是托了你的福，这件事我们已经原原本本跟上面汇报过了，小叶同志，大家都等着谢你给你送东西呢，对了，差点忘了跟你说，原来不止是严卫东有问题，那天孟连长回来后跟我一说，我直接就去了汪村长家里。”

叶浅歆也反应过来，往常这个电话应该都是由在村大队的汪村长接，“公安局怎么说的？”

刘全安：“已经证实严卫东有谋害群众的嫌疑了，但他死咬着不承认，说不知道图纸怎么在他屋里的，不过没关系，汪小凤那边已经承认了是她偷了交给严卫东的，等调查结束，他们俩都会被判刑。”

“他活该，自作自受。”

“狗犊子玩意儿，当时我就该打他一顿。”

电话那边七嘴八舌的骂声响起，叶浅歆嘴上没说，心里却觉得每一句都骂的好。

拿别人的性命，去实现自己的仕途成功，本来就是个人渣。

叶浅歆回家后只将严卫东的事情跟叶书国说了一遍，奶奶那边怕她担心，就只讲了工作时的情况。

饭后，叶浅歆跟着奶奶去了爷爷的书房。

“你爷爷爱书，当年交上去的东西有一大半都是书，不过好在都是知识科普类的，人家看不上，觉得没有用，就给留在了家里大半，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估计被虫啃了不少，你看有能用得着的直接拿出去吧，放我这里早晚也是给他放烂。”

宋凤芝说着用要是将西边上了锁的厢房门打开。

“咳咳咳……”

门刚一推开，里面的灰尘便扬了起来，宋凤芝被呛得咳凑好一会儿才停下。

叶浅歆连忙帮奶奶拍着后背，挥了挥半空的飞尘，“奶奶，我自己找就行，您回去休息吧。”

宋凤芝咳完后提她把里面的灯点上，又不放心的叮嘱，“你要找什么朝鲜族的玩意儿指定是没有，不过要是找花鸟鱼虫肯定是有的，右边架子上我放了两缸咸菜，剩下几十本旧书都仍在左边，要不你还是白天再找吧，晚上伤眼睛。”

叶浅歆笑着解释：“明天一早我肯定起不来，起来了还得去上班呢，这是个急事，快点找到也好。”

宋凤芝叹了口气，“你这股子倔劲儿跟你爷爷一模一样，你爹但凡能像你爷爷三分，也不至于把家弄散成这样，他是个不争气的，当年跟着你爷爷学画画时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你那时候小不知道……”

“诶哟奶奶！小妹那时候都没出生呢，别老是跟她说叶庆安的事儿，她能知道什么，您还是赶紧回去歇着吧，你要不放心，我陪着小妹不就行了，”

正在刷牙的叶书国听不下去了，端着牙缸过来硬要搀宋凤芝回去。

叶浅歆目送奶奶进了屋，自己这才打着煤油灯到了书架前仔细翻找起来。

那些都是有年份又没有得当保养的旧书，最上面的几本已经破烂的没办法看了，叶浅歆可惜的暂时放置到了一旁，想着等会儿都拿出去整理出来。

一本一本翻找下去，叶浅歆眼皮子都开始打架时，一本名为《丹鹤》的画册正巧掉到了书架下面。

以前的画册不是彩印出来的，翻开后并没有什么颜色，但最难的是里面对丹顶鹤的形态生活有着及其详细的介绍，甚至还有一段爷爷写下的批注——

丹顶鹤：兰竹笔取焦色点睛，中锋细致其双翅形体，颈部最为重要，应用点厾法将其高贵典雅姿态画出。鹤形态优雅神态飘逸，绘画时应心境与其相结合，感受其风韵，方可实现艺术上生化，可观朝鲜民族舞蹈，领悟鹤与民族文化的牵绊，以便以心入画。

“就是这个了。”

叶浅歆低声念着，小心的用手绢将表面擦干净，包了起来。临走前还不忘将刚才整理出来的书抱在怀里。

“找到了？”

刚一出门，叶浅歆就看见叶书国正还蹲在地上刷着牙。

“找到了，大哥，你这是要刷到明天早上吗？”

叶书国咕噜噜漱了漱口，“还不是奶奶不放心你，让我等着你。”

“奶奶她……”叶浅歆顿了顿，皱起眉：“奶奶的慢性肺炎最近是不是严重起来了？今天看她咳凑成那样，还哄我说是前几天感冒没好。”

叶书国犹豫了片刻，叹了口气，“唉，你看出来我也不瞒你了，其实是上个月叶庆安那个王八蛋来找奶奶要钱，奶奶当时气的都昏过去了，醒来后虽然看了医生，但心肺受了影响，肺炎也跟着更严重了。”

“我就知道上次感冒也是哄我的。”叶浅歆脸色有些难看，“大哥，我很郑重跟你说一件事情，你必须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