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私宅(1 / 1)

这府邸不大,可入了院内,却处处透露出富贵和精致,又是独门独院,前后清净,在这京城寸土寸金之地,能寻到这么一处府邸,着实不易。

霍安的眼神在院落内大概扫视了一圈,心中逐渐疑惑起来。

这府邸怎么不像个长居之处,连个正经管家都没有,庭院内的太湖石甚至还有些细小的石灰屑,像是刚刚才安置好的一处偏宅。

不等他开口询问,那打头走着的年轻妇人就进了一个屋子。

跟随着年轻妇人的高大丫鬟转身朝扶着霍安的随从招手道:“快跟上。”

郭牡丹回转时便让人递了消息,寻了位郎中来,此时郎中正在宅内。

霍安被搀进了屋子,坐在了郎中面前。

那郎中先给他诊了脉,诊脉之后仔细查看了男人头部的伤口,忍不住感慨道:“小兄弟真是身子健壮,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扛住,原先是不是习过武?”

霍安微怔,低头瞧了一眼指尖、指腹处的薄茧,“嗯”了一声。

郭牡丹在一旁听见,眼神一亮,望向男人的目光又多了几分满意。

习武好啊,身子骨健壮好啊。

郎中手脚麻利,三下五除二地便给男人的几处受伤处清理干净上了药,在处理霍安头部的创口时也毫不迟疑,裹上细麻布之后笑着宽慰他:“没事小兄弟,将养些日子便好了。”

听到这话,霍安迟疑了一瞬。

外伤将养些日子自然好了,但是内伤呢,他的记忆模模糊糊,也不知道能不能随着日子恢复。

郭牡丹见他神色变幻,凑近了些,问道:“怎么了?”

霍安回过神来,低声道:“无事,只是也不知道要将养多久。”

失忆之事事关重大,万不能对任何人说起,就算这年轻妇人救了他,也要小心提防。

郎中闻言道:“也就三个多月吧。”

“三个月?”郭牡丹诧异道:“居然要这么久吗?”

那岂不是还得等三个多月,她才能够正儿八经地拥有她的外室。

察觉到自己反应稍稍大了些,郭牡丹轻咳一声,敛了敛神情:“三个月就三个月吧,这三个月你好好休养,不要干什么重活。”

霍安稍稍躬了躬身子,不卑不亢道:“多谢夫人体恤。”

郭牡丹点了点头,目光移向了屋外。

不知不觉间,晚霞已经撒进了庭院内,在门口的石板上晕开一层绯红的应记。

“糟了。”

在外面耽误了一整日的功夫,她还没来得及去铺面那边瞅瞅,就到了该赶回兴国公府的时候。

郭牡丹赶忙起身,也没空再多望霍安一眼,便急急地同大金一道奔向门外的马车。

她没有顾忌仪态,动作不小,裙摆飞扬之间,露出了一小截雪白的脚腕。

霍安的目光好巧不巧地瞄见了那截脚腕,他连忙移开视线,起身朝年轻妇人离开的方向躬身道:“夫人慢走。”

年轻妇人已经带着贴身丫鬟走远了,没有回应。

留在屋内搀扶他的其中一个侍从瞧着他的动作,啧了一声,赞叹道:“兄弟,你们家原先是不是大户人家,瞧你这通身的气派,还有那行礼的身姿,怎么也不像是小门小户的。”

另一个侍从戳了他一下,使了个眼色,随即朝霍安抱歉一笑:“兄弟你别多想,他没有旁的意思,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你好好跟着我们夫人,等日后攒下银子了,回去给你爹娘立个碑。”

霍安颔首应了,他是要攒银子,不过这银子,是给自己在外寻医问药用的。

他复又望了一眼这屋内的装潢,低声问道:“二位兄台,我既然来了此处,还是得了解主家身份,不然日后做工,也不方便。”

这年轻妇人能拥有这处宅邸,又通身富贵打扮,绝非普通人家,可她行状间又有些肆意随性,不像是高门贵女,莫非是商户之妇?

两个侍从对视一眼,朝他道:“这是偏宅,与主宅不同,你在此处安心做事便可,不必知晓主家身份。”

竟是不肯告诉他。

男人眼帘低垂,敛去其中情绪,不再追问,缓步跟上这两个随从的步伐,来到了他的住处。

只是……

霍安剑眉紧蹙,眼神望向那屋中雕刻精美的拔步床。

下人的住处,都这般宽敞华贵吗?这主家究竟是做什么生意的,竟然如此富贵。

两个随从送他进了屋,也没再多耽搁,让他好好休息之后便离开了。

霍安独自一人在屋中逛了逛,发现这屋里居然还有单独的净房,净房也不窄小,放下一个浴桶后还有空余之处,甚至还用砖瓦砌了一个不宽的台面,在上面放置了些皂角、香露之类的东西。

看来,原先有女子住过此处,只是不知因何原因搬离了,才让他住了进来。

霍安沉吟片刻,进了净房,草草洗漱一番后,脱掉污脏的外袍,躺在了那张拔步床上。

这处府邸,处处透露着古怪,等他养好身子,还是得寻个机会,早日离开才是。

男人翻了个身,阖上双眼,准备沉入梦乡。

可还不等他完全睡着,窗棂忽然轻响一声。

男人如鹰一般锐利的双眼猛地睁开,几乎在瞬间就弹起了身子。

他正准备下榻,行到门外瞧瞧是什么动静时,随着大幅度的动作,里衣敞开,掉出来了一张纸。

霍安的动作顿住。

本以为他身上已经没有了任何先前的物件,没想到,里衣内还有东西。

想来是这纸张太薄,又在私密之处,故而没有被人牙子搜去。

说不定凭借这张纸,能帮他寻到自己的身份和记忆。

男人屏息凝神,轻抬指尖,小心翼翼地把纸张掀了过来。

随后,他愣住了。

纸上并没有只言片语,只有一个勾勒的圆,圆中有个紧挨的圭田。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居然能让他贴身存放。

霍安没有纠结,飞快地收好这张纸,起身下榻,行到了窗前,侧耳听了听外间的动静。

寂静无声,似乎适才那一声轻响,只是他的错觉。

不对,他绝不可能听错。

霍安干脆打开窗户,冷声斥道:“谁在外面?”

没有回答,只有微凉的夜风轻轻拂过。

郭牡丹急匆匆地上了马车,又看了一眼天色,吩咐车夫道:“算了,不去铺面了,直接回府吧。”

若是婆婆问起,大不了她随意胡诌几个地方,就说地段好的价格不合适,价格合适的地段又差,还得慢慢瞧。

这般想着,郭牡丹凭借自己嫁来近一年对京城的了解,细细思索了几处,琢磨地差不多时,兴国公府也到了。

大金先下了马车,从车门旁顺手拿了个小凳,垫在车门下。

郭牡丹身量不矮,在家坐马车从不需要这些玩意儿,可来了京城,却得一直用这小凳,显得自己端庄文雅。

甫一进门,不等郭牡丹抬脚先往自己的露华苑去,眼前突然冲出一个人来,显然是一早就在门口侯着她了。

她定睛一看来人,差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是李姨娘啊。”

郭牡丹皮笑肉不笑,特意露出自己戴得满满当当的两只手腕,晃了晃李姨娘的眼,接着道:“您寻我,有什么事吗?”

李姨娘自幼家贫,投奔来了京城,被霍二爷所救,成了妾室,但眼皮子仍旧短浅,看见那金银宝物就走不动道,哪怕没有她想让霍霄袭爵那档子事,郭牡丹也不可能同她对付。

可今日,李姨娘难得没有对她满身的宝贝露出嫉妒之意,反而殷勤上前,给她理了理裙摆,笑着道:“侄媳妇儿累了吧?我今日亲自下厨做了一桌饭菜,你就去我那儿吃吧。”

事出反常必有妖。

郭牡丹脚步微顿却没有停下,俯了俯身子,从李姨娘手中抽走了自己的裙摆,敛了笑意道:“姨娘,有什么事直说便是。”

李姨娘笑容僵了僵,但还是尽力笑着道:“今日听大哥大嫂提起,要给你寻个继子,大哥大嫂也真是的,这么大的事儿,怎么没同二房三房商量呢。”

原来是公婆已经把这事说了出去,这倒是怪了,李姨娘知道自己的儿子没办法袭爵了,不是应该在家里捶胸顿足吗,怎么还有心情上她这献殷勤。

下一刻,郭牡丹就知道为什么了。

“照我说啊,大哥大嫂年纪大了,又晚年丧子,被刺激地有些糊涂了。旁□□些八竿子打不着的孩子,除了姓霍,怕是骨头里都没霍家的血了,哪里能比的咱们这嫡亲的。”

李姨娘说着说着,语气愈加坚定:“侄儿媳妇,我们霄儿生在二房,没那个袭爵的命,我也认了,但是你平日也知道,他最是聪明不过的,对不对?”

这倒是真的,听闻三少爷学问文章都不错,比她那只会舞刀弄枪、丢了性命的夫君强些。

李姨娘一看郭牡丹没有否认,忍不住激动起来,一把握住女子柔软的手腕:“既然如此,何不干脆过继霄儿的孩子?肯定聪明,又与长房血脉相近,岂不是两全其美?”

听到兴国公说要让儿媳过继孩子时,李姨娘差点要在众人面前站起来撒泼,好在儿子霍霄狠狠按住了她。

等人散了后,霍霄宽慰生母道:“大伯大伯母做次决定,也有他们的缘由在,不必争抢。”

李姨娘忿忿不平:“能有什么缘由?不过是嫌弃我是妾室,嫌弃你是小的生得罢了。明明这爵位就该是你的,凭什么要拱手让给那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旁支?”

霍霄思索片刻,俯身在生母耳边说了两句。

想起儿子说的话,李姨娘就觉得浑身充满干劲!

长房那两老的能活几年,过继又不是小事,定了孩子后,孩子还得在生身父母跟前尽一段时间的孝之后才能到兴国公府来,换族谱又得耗费时间,怕是长房两个都看不到过继的孙子,就撒手人寰了!

只要能拖住时间,这爵位,还是会落在她儿子头上。

只是怎么能拖住时间呢?

郭牡丹听到李姨娘的话,沉默了片刻,抬起漆黑的眼睫望向李姨娘,轻声道:“可是,三少爷如今还未曾娶妻啊,莫非李姨娘还想让我等到三少爷娶妻生子不成?”

李姨娘没有听出来郭牡丹的阴阳怪气,反而更加恳切地道:“侄媳妇儿你放心,我一定早日让三郎娶妻,让你抱上孩子。”

要是真能说服郭牡丹,就算长房那两个老的总是不死,最后爵位也能落在他们二房手里,还能拿到郭牡丹的家财,无论如何都不吃亏。

不愧是她儿子,就是聪明。

不等李姨娘脸上浮现出笑容来,郭牡丹便冷笑一声,拍开了李姨娘的手。

“李姨娘,我是小门小户出身的女子,可我不是傻子。”

“过继之事,就不劳您费心了。”

说完,郭牡丹便同大金一道,大步迈进了露华苑,重重关上了大门,看都没再看李姨娘一眼。

李姨娘被这毫不客气的行为惊到了,在原地愣了一会儿,转头望向自己身边的嬷嬷:“这么不敬尊长,只有低贱的商户女子才能干出来!”

嬷嬷连忙安慰了她两句,随后道:“姨娘,她不同意,那接下来怎么办。”

李姨娘思索片刻,狠下心来:“派人跟着她,一出门就跟!她这些日子肯定要出去相看继子,只要出门,就让她出事!”

嬷嬷打了个冷颤,见李姨娘目露凶光,还是哆哆嗦嗦地应了:“奴婢,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