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砚迟这人，还挺说话算话的。

雨要落未落，甜品店里播放着一首舒缓的纯音乐，郁桃确认过订单，把甜品装进蛋糕盒，等客人来取。

做完这些，郁桃伸了个懒腰，按亮手机。这会儿是下午一点多，天气预报说今天要下小雨。

郁桃的目光移向柜子上的那把折叠伞。兜兜转转，不知道怎么又想起路砚迟。

想起他说，明天见。

郁桃一顿，把这些多余的情绪赶走。刚好有客人来，她结完账，先是听见了淅淅沥沥的雨声。

然后再看见推开玻璃门的路砚迟。

他穿了件冲锋衣，单肩背着包，懒懒散散地走过来。

郁桃一愣。

店里有个刚结完账的女生，转头看见他，惊讶地脱口而出：“路砚迟？”

路砚迟礼貌地点了下头。

那个女生似乎也发觉自己喊得太突兀，不好意思地抿唇笑了笑，悄悄地看一眼，就挽着朋友出去了。

郁桃和路砚迟对视了几秒。

路砚迟也没打招呼，跟不认识她一样，开口点了杯咖啡。

郁桃点头：“稍等。”

她在甜品店只负责打包和结账，咖啡还是梁荷月在做。

她看着路砚迟在店里的座位上放下包，把笔记本电脑拿了出来，一副要在这里呆很久的样子。

甜品店里有几桌座位，浅色系的沙发，挂灯散发着暖黄的光晕，看起来很温馨。

等咖啡做好，郁桃端着咖啡杯，轻轻放在他桌面上。路砚迟这会儿抬起眼帘，眉梢轻挑了挑：“见了。”

郁桃不明所以：“什么？”

路砚迟往后一靠，仰着头看她：“明天见啊，你不会以为我在诓你吧。”

郁桃捏着托盘的手微微收紧，实话实说：“我以为你随口说的。”

路砚迟仰头的时候，额前遮着眉毛的碎发散开，眉眼懒倦：“那你还是不够了解我。”

郁桃在心里默默吐槽，就你会说。

刚好有客人来，她没再说什么，转身回到柜台，接着工作。

墙上挂钟的指针一点点走着，郁桃不忙的时候，忍不住会看路砚迟几眼。

他支着腿，下巴埋在拉起的衣领里，在电脑上打字。有时停下来休息几分钟，修长的手指交叠，盯着屏幕发呆。

他这一坐就坐到郁桃快下班的时间。

郁桃忙忙碌碌地打包面包，结账。客人有说有笑地推门离开之后，店里陷入一片安静。

她看下班时间已经到了，解开围裙，收拾好自己的帆布包，过去和梁荷月打了个招呼：“姨妈，我下班了。”

梁荷月笑盈盈地点头：“好，辛苦你了。”

郁桃也笑了笑：“还好啦。”

她往外走的时候，眼神一瞥，看到趴在桌子上的路砚迟。她刚才一段时间在忙，没在意他。

这是睡着了？

郁桃脚步一顿，犹豫几秒，走近他。

“路砚迟？”她歪了歪脑袋，小声地喊。

路砚迟把脸埋在臂弯里，睡相不错，眼睫垂着，落下一片很薄的阴影。暖黄色的灯光温柔地照着，很安静，郁桃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她索性在路砚迟对面坐下，瞥见他放在桌上的笔记本，路砚迟的字迹算漂亮，笔锋张扬，很像他这个人的气质。

没有看人家在写什么的打算，郁桃只是无意地瞥见几个词，猜到那大概是辩论稿。

学校最近有个新生辩论赛，关注度很高，半决赛上星期刚结束，决赛在这周五。郁桃也只是听林初夏提了一句，说进决赛的是商院和文学院。

雨声淅淅沥沥，玻璃上挂着薄雾和水珠，晕开路灯的光。天气渐渐冷了，路上都是穿着毛衣和厚外套的行人，打着雨伞，踩过枯黄的落叶，像电影里阴郁又耐人寻味的画面。

郁桃不着急回去。

她坐在沙发里看了会儿手机，偶尔抬头看一眼路砚迟。他的头发看起来很软，头顶有个小小的发旋。

“想什么呢。”

郁桃哑然失笑，把思绪拽回来。

她支着下巴，很放松地看着路砚迟。

片刻，手机的振动声响起。

郁桃偏过头，目光落在路砚迟放在桌边的手机上，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是路昱舟。

她猜应该是他家里人，犹豫了一下，起身绕到路砚迟身侧，很轻地推了推他的肩：“电话。”

路砚迟抬起头，有根头发还翘着。

郁桃有点想笑，唇角微扬起来，又说了一遍：“你有电话。”

路砚迟嗯了声，声音有些低哑。

他拿着手机去接电话，插着兜回来的时候，表情淡漠，眼底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厌倦。

他把笔记本合上，关掉电脑，看起来是要回去了。

郁桃低头看了看时间，六点多，也差不多该去吃晚饭。她拎起包，刚走出去几步，就被路砚迟叫住。

刚睡醒，他声音还是有些沙哑，加上清冽的声线，郁桃的耳朵跟被轻轻碰了碰似的，忽地一热。

“看了多久？”路砚迟走到她身边。

郁桃一怔，轻咳了声：“我只是来叫醒你。”

“是吗。”路砚迟表情里流露出淡淡的玩味，低头看着她，有意地拖长语调。

郁桃故作自然：“嗯。”

路砚迟也没多纠结，换了个话题。

他微微偏过头，问：“好看吗？”

郁桃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

几秒后，她侧头和他对视一眼，又别开视线：“…说了没看你。”

路砚迟心情很好地轻笑了声：“行，没看。”

两个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路砚迟推开甜品店的门，雨已经停了，空气潮湿又清冷。

与此同时，有辆车在不远的停车位里停下。

郁桃虽然不认识太多汽车牌子，但当这辆车停在面前，她再怎么样都能看出这是辆价值不菲的豪车。人行道上甚至有路人驻足，拿出手机拍照。

不知道为什么，郁桃感受到身边的人的眉眼冷了几分。她抬起头：“路砚迟…”

路砚迟没说话。

驾驶座上下来个人，四五十岁的样子，走过来在他们面前站定。他脸上有细细的皱纹，很和煦地说：“今天要回一趟翠湾。”

看起来像是司机。

路砚迟不咸不淡：“知道了。”

郁桃默不作声地站在一边。她当然听说过翠湾，寸土寸金的高档别墅区。虽然知道路砚迟家里有钱，但她没想过是这么有钱。

路砚迟依然单肩背着包：“回见。”

郁桃回过神：“好。”

男人这才把视线放在郁桃身上。

他细微地蹙了蹙眉。

他忽然问：“你朋友吗？”

路砚迟瞥一眼郁桃，眸色渐深：“是。”

对方没再多说：“好的。”

气氛微妙，郁桃也有些不明所以，她察觉到司机看她的眼神里那几分探究的意味，但不知道为什么。

他们好像也不认识吧。

难道误会她是路砚迟女朋友？郁桃胡思乱想着。

那辆车渐渐远去，直到消失在道路的拐角。

一切照旧，接下来的几天，郁桃没再遇见过路砚迟。她想，他们的交集大概也仅限于此了

周四这天，郁桃下了课，收到林初夏的消息【小桃，明天的辩论赛你去不去看！！】

郁桃顿了顿【什么时候？】

林初夏很快回复【下午六点】

没过一会儿，她又发了一句【不过我们要早点去，不然没位置，你是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去看】

郁桃浅淡地笑笑。

之前的几次比赛，路砚迟只参加了初赛。当然，那次的照片是够多。还有个视频被发上了社交媒体，点赞直接过万。

郁桃慕名看过那个视频，隔着一段距离拍的，有些模糊，但要的就是那样的氛围感。

路砚迟在调整话筒，就是这一刻，镜头拉近，他慢条斯理地抬起眼帘，刚好卡点。

郁桃回忆完，给林初夏回复说【行】

林初夏发了个贴贴表情包。

关掉手机，郁桃打算去食堂吃个晚饭。这会儿食堂里人还不多，她排着队，戴了一只耳机听歌。

“你快看校园论坛…”

“我看到了，我去，这真的假的？”

“是不是在拍微电影什么的啊？”

“你认识那个女生吗…”

前面两个人聊着天，模糊的对话声飘进耳朵里，郁桃一顿，摘掉了那只耳机。

她眉心一跳，忽然有种莫名的预感。

今天上午在图书馆写作业，下午满课，她一直没怎么看手机。她听到“校园论坛”这样的字眼，接着拿出手机，切换到校园论坛首页的一瞬间，那条帖子直接出现在眼前。

【猜猜我拍到了谁的女朋友】

帖子的标题吊足胃口，郁桃皱起眉，点开图片。

照片是从落地窗外往里拍的，甜品店温馨的暖黄色灯光，桌上的笔记本电脑，路砚迟靠在沙发里，仰着头和一个女生说话。

帖子的正文部分【前几天下午没课，路过西街拍到的。商院那位新生一入学就绯闻不断啊，这下总算见到人家女朋友了，有人认识吗？】

帖子是中午发的，这时候已经有百来条回复。热度居高不下，到现在还挂在首页。

郁桃的眼神微颤，翻到回帖区。

【这画面，跟拍微电影似的】

【偷拍人家不好吧，楼主删了吧】

【实话说，这也看不出来是男女朋友】

前面的回复倒还没什么，零零散散的几十条，大部分都在讨论照片本身。

直到郁桃翻到接下来几页。

【你们也太认真了点吧，这人不就妥妥一渣男，为什么你们都不知道他女朋友是谁，因为他天天换女朋友呗】

这条回复里有不少的楼中楼，帖子的走向完全变了。

【我也想说】

【对啊，之前不是都说他女朋友在留学吗，怎么又变成我们学校的了？】

【怎么感觉那个女生的眼神茶茶的】

【这是还有瓜的意思？】

【女生是广告系的，姓郁】

这条回复突兀地出现在页面里，果然，再刷新一次，底下就有回帖。

【是她啊，她蛮漂亮的啊，还当舔狗？】

【啧啧，装的清纯样呗】

【能不能别造谣女生了…】

郁桃的指节收紧，思绪一团糟。她缓了口气，关掉手机，也没心情吃饭了。

她第一次被这样讨论，只能努力冷静下来。这会儿又下起小雨，天色阴沉，雨点敲在伞面上，滴滴答答地响。

等她打开宿舍门，除了夏晚昕都在。

岑念念听见开门的声音，悄悄地打量她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方栀一直在看手机。

郁桃沉默着收好伞，把包放下。她慢慢地舒了口气，心里觉得有些好笑。

她就算是这会儿想跟这件事的另一位主人公谈一谈该怎么办，都只能因为没有他的联系方式而作罢。

她在椅子上坐下，再次点开那条帖子。一条一条回复翻下去，翻到那条【女生是广告系的，姓郁】时，她稍稍蹙眉。

头像有点眼熟。

郁桃打开微信，在通讯录里按首字母翻找。她没几个好友，找得很快，事实证明她没记错，有个一模一样的头像。

她偏过头，看了眼一言不发的方栀。

也可能只是巧合而已。

安静的寝室里传来椅子挪动的声音，岑念念好像是受不了这样的沉默，拿了换洗的衣服走进浴室：“我先去洗澡了。”

浴室的门被带上，片刻后传来水声。

方栀似乎犹豫了很久，放下手机，语气里有点质问的意味：“郁桃，你真的在跟路砚迟谈恋爱吗？”

郁桃没回答。

短暂的沉默之后，她抬起眼眸，声音很淡：“帖子里说广告系，姓郁的那个人，是你吗。”

方栀一愣，表情一下变得有些慌乱，她下意识地关掉亮着的手机：“我…”

她的反应告诉郁桃答案了。

与其说是生气，失望，难过，郁桃的心里更多的是不解。她隔着寝室薄亮的灯光，和方栀对视一眼，对方咬了咬下唇，别开视线。

“为什么？”郁桃不解地问。

方栀捏紧了手机。

“你不是说你跟路砚迟不熟吗，你为什么要骗我呢？你看着我被他拒绝，是不是觉得很好笑，心想又有人不知好歹跟我男朋友表白了，你看我笑话，满意了吗？”

她一股脑地说完，越说越有底气，说到最后，仿佛是郁桃做了多对不起她的事情一样。

郁桃不可置信。

她的嗓子干干涩涩：“不要拿你自己的想法来想别人。”

方栀抿着唇，没说话。

郁桃疏离又疲倦地笑了笑。

“不管你信不信，他真的不是我男朋友。”

“我之前，也真的不认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