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1 / 1)

宫灯和薄荷 茗八百 2137 字 11个月前

之前过马路的时候,傅集思见过陈感知一面。

傅集思在等行人红灯的最后两秒,陈感知坐在车里,恰好赶上了黄灯。

他们打了个照面,猝不及防、意料之外。

几乎是两秒内就认出了对方,只可惜肢体行动大于脑袋细想,行人绿灯一跳转,傅集思抬脚就走了。

陈感知追着她的背影看过去,后背离开车座位,安全带的弧度逐渐被他拉扯开。

驾驶座的人问他在看什么,循着他的眼神也看过去。

混入人群的傅集思早变成一个点,看不清了。

他说没什么,淡淡的。然后靠回椅背揉了揉太阳穴。

傅集思没想到今晚又能见到陈感知。

她在嘉嘉指挥的“那边那边”中收回目光,手上的酒杯子还没放下,转回来了然于心地点评:“啊,他啊。”

嘉嘉高戴厨师帽,听见这一句,停了动作,叉腰数落:“又来了又来了,你的’啊,他啊’病又犯了。”

“这是病吗?”傅集思反驳,“这明明是种态度。”

“你得了吧。”

嘉嘉双手撑在料理台上,隔着一块透明玻璃,眯起眼睛,从头到脚又打量了一遍陈感知:“瞧瞧,这长相,这身材,衬衫西裤,纽扣小松一颗,手上戴的我看看……”她啧一声,不得了地摇摇头,“是不是江诗丹顿啊?”

傅集思也跟着回头看了一眼。

他打完电话正在和门口店员交涉,似乎是手机那头又有要紧事,屏幕亮起,他向店员比了个“不好意思”的手势,低头开始处理事情。

陈感知退开一步,打完字后又拨了通电话,边说边笑,腕上那块表靠近他下颌,多多少少给他添了几分成熟男人的魅力,在这种烟火气充足的场合里看似不那么适配,但仍游刃有余。

傅集思想,如果她十七岁,她也许会为这种气质倾倒,只可惜过完今晚,她就二十六了。

“这你也看得清?”傅集思转回来,开始胡言乱语,“江诗丹顿就江诗丹顿,你这家店每天的营业额也不低啊——”

“你给我闭嘴啊。”嘉嘉说。

她傻傻一笑,表情讨好又乖张。

“喝多了吧,喝多了快走人,帅哥没坐了。”

她确实喝得有点多了,颧骨泛红,嘴巴撅起,两旁碎发跟着她用力回头的动作飘起落下,看见陈感知正在门口朝里面张望着。傅集思说:“我不走。”

嘉嘉好言相劝:“好集思,你一个人占了两个座位,看在今夜寒舍光临富贵帅哥的份上,行行好,给帅哥腾一个。”

傅集思则拎起隔壁座位上的包,说:“我的包是我今晚尊贵的客人,好嘉嘉,你就忍心看我孤苦伶仃迈入二十六还没能力一个人占两个座位吗?”

“好集思,那我今晚给你酒水免单,你和包回家去好好睡一觉,准备迎接明天的美好新生活吧。”

“好嘉嘉,”傅集思忽的打了个酒嗝,猛拍着心口给自己顺气,“你干脆把帅哥叫来坐我腿上吧。”

嘉嘉用嘴型说她是疯子。

傅集思乐得开怀。

对讲机里传来柜台小何的求助,他说查了客人的预约信息,但忘记给留座了,男大学生语气焦急,生怕嘉嘉没听见,呼叫了好多遍。

“听见了听见了,”嘉嘉说,“有没有快吃好的客人,你观察观察。”

小何说:“没有啊姐,有几桌都是刚落座。”

嘉嘉对着别在领口上的小话筒,无可奈何:“等多久了?要么给他折扣吧,我看有张大桌好像快结束了。他要的几人位?”

“等半个多小时了,”小何说,“要两人位。”

星期五夜晚,抢手的两人位被占光了。嘉嘉觉得棘手,看傅集思赖着没有要动的意思,松口说:“行,你按八五折给——”

“好啦。”傅集思突然站了起来,一饮而尽杯子里剩余的酒,抽了张纸随意擦了擦嘴,捏在手里,“我走啦,蹭吃蹭喝都怪不好意思了,哪里还能耽误你做生意。”

嘉嘉双眸闪动,换上一脸惊喜:“我的好集思,你果真是我最好的集思。”

她表情故作无语,拎起包转身,嘉嘉让她打车记得分享行程,她比了个ok,在氛围昏暗的店内脚步踉跄地往门口去。

座位与座位之间的空隙不算宽敞,通向店门口也此刻在人堆里只能辟出一条道来。

要出门,必定要经过陈感知,而经过陈感知,必定少不了一眼对视。

柜台店员和陈感知确认完信息,手臂指认座位的方向,他道谢,转过脸,不期然就看见了傅集思。

礼貌得体的笑容维持在嘴边,却有那么一瞬间滞住了。

陈感知也没想到会在这见到傅集思。

店员小何出声提醒笑容凝滞的陈感知,说:“先生,吧台空出两个位置,您直接落座就行。”

他回过神说好,甚至谦逊地颔首表示感谢。再看过去时,傅集思已经悠着步子到了他跟前。

“集思?”

“嗨!”酒精作用下,执行动作好像更为轻盈。傅集思抬起手,五指张开摆了摆,脸上露出巧遇的惊喜,“好巧呀,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你是……”

她假装努力地打开记忆抽屉,翻找出能对应上这张脸的名字。

停顿的时间有点久了,换做别人都已经接话,可陈感知没有,他就站在那儿,等她细想,想完了再说出他的名字。

傅集思眼神游移,扶着太阳穴,瞟过他的手腕。一看,还真是江诗丹顿,于是浮着酒气的脸笑意更深。

对视时间过长,记忆检索也该给出结果,但迟迟没人开口说话。小何在两人之间来回移动目光,也不知道是该提醒还是不该提醒。

傅集思嘴角一扬,似乎终于把那个名字从记忆深层挖了出来,“哦,陈感知啊。”

装得还真像那么回事。

他见她这样,也意外地笑笑:“好巧,集思。”

她不理会,大拇指往后撇,堆起笑容说:“我又给你腾位置咯。”

多年不见的老同学重逢,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和,傅集思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她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来表现自己今时不同往日的那股大人气,又设法保留住对陈感知一直咽不下去的那口气。

少年时代过去这么久了,陈感知好像依然是人群里最容易被注视的那一个。

傅集思看着他,负气地想要阴阳怪气一番,到了嘴边却只有“我又给你腾位置咯”。

陈感知视线越过她,看吧台已经收拾干净的两个座位,还有嘉嘉假装忙碌实则震惊八卦的表情。

他非但没按照不期而遇的正常剧本走,反而问傅集思:“你怎么回去?”

“我打车呀。”她拿出手机操作了几下。

“集思,”陈感知见她醉意浓重,有些放心不下,“要不我——”

“嘘!”她食指抵在自己唇边,做了个别说话的动作。脚底似乎真的有些发软,但意识还是清醒的,不得已借着陈感知肩膀的力,一把推开门迈了出去。

街道上,车来车往,秋风刮来凛然。

她抱住自己的手臂,没回头看,对着空气说:“装什么装。”

第二天清晨,傅集思蓬头摸到手机,第一时间要查看微信消息。

嘉嘉的对话框被两位数的消息提醒顶到最上方,傅集思点进去,一一引用那些感叹号很多的话,说自己忘了分享行程,到家倒头就睡了,人很安全。

说完这些,关掉手机,望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

嘉嘉说了什么来着?

她又打开手机,把那几条感叹号很多的消息重新浏览了一遍,锁屏,摊开手臂闭上眼睛。

嘉嘉发来的那些文字忽然像立体音效一样盘旋在她耳边——

“好集思!!!”

“到家了吗?帅哥让我问的!”

“帅哥!昨晚你给他让座的那个帅哥!!”

“他问我你回H市多久了,啥意思!你们竟然认识啊!!!但是他为什么问我这个啊!”

“他今晚和看起来很精炼的美女一起吃饭,话里透露还是单身!”

最后一句是“好集思,我必须告诉你一件事情”,但傅集思忽略了。

发呆放着空,电话突然响了。她翻了个身,侧身躺着,把屏幕盖在耳边,说:“喂。”

接起来是妈妈,语气殷切,不由分说,迟到了一天祝她生日快乐,再让她务实些、更努力些。

傅集思“嗯嗯啊啊”地应下,实在有些敷衍。

对面似乎也察觉到她提不起劲来,听见被子的摩擦声,问她:“还没起床?”

她立马坐起来,说准备起了。

“一日之计在于晨,事业刚起步的时候,用心一点。妈妈也是这样过来的,对自己要求严格点总没错。”

“好的妈妈。”

她这么说,心里觉得无聊,扯了句要加点班的谎话,就把电话挂了。

她的事业没什么需要严格的,进了体制内的工作,接下铁饭碗,不用多动一下脑子都不会饿死。她妈很满意她的现状。

没想到电话刚挂,“要加点班”这句谎话紧跟着应验了。

同事打来电话,大嗓门一吼,直接叫傅集思拿远了手机。

“傅老师,学校待拆小黑屋里东西都处理好了吗,该扔的该保留的都理出来没有?”

她头疼得厉害,闭上眼说理好了。

“那清单呢?桌上没找到啊,也没见你发我。”

“孙老师,在我桌子上。”

“傅老师,下回勤快些,整理好的表直接放我桌上,咱们这活不分工作日和周末,你留着也得干,早干晚干的区别而已。”

“知道了,孙老师。我星期五下班没看见您,就——”

“没看见也得给我的呀,夹我文件夹里不就好了。”

“好的好的。”

“哦还有,校刊稿子也交给你了吧?你那篇校友专栏准备的怎么样?尽快交啊,免得流程卡在你这里,进退都不是。”

她随口应下,那边又仗着年长,是前辈,老神在在地唠了几句数落。

忍耐极限将要突破临界时,那位孙老师终于主动挂了电话。傅集思扔开手机,把脑袋夹进枕头里,无声发泄。

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

做讨厌的事,应付不擅长应付的人,这些都烦死了!

她从枕头里露出眼睛,偏到窗帘那侧。阳光滤进浅色窗帘,空气里的浮尘变得清晰。这是片老居民区了,小广场边上的公园就在出了门左拐两百米,不睡懒觉的小孩已经在跑动喊叫。

这本该是个舒坦宜人的周末上午。

傅集思叹了口气,重新将脸埋进枕头里。不出一会儿,电话又响了。

她很烦,有一堆牢骚想发,也有还没缓过来的懒觉要睡。她想屏蔽所有消息,甚至想逃出这个宇宙,她烦得快爆炸了。

于是接起电话,先发制人:“你好,今天是周末,我很烦,不管你是想祝我昨天生日快乐还是叫我干活,都请你留到工作日再来联系我。只要耽搁一分钟地球还不会爆炸就不是急事,我感谢您的配合。”

那头愣住,没有出声。

半晌,她准备挂了,对方才说了句:“集思,是我。”

像碳酸饮料开盖时的噗呲一声,气泡挤压空气,大脑开化,古典乐响起。

傅集思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他的声音这么好听,这么温柔,没有颐指气使地摆出高姿态,也不会强硬地把话说得好听又要你配合。

那个声音又说:“早上好。”

秒针转动的音效是“咔哒”,但沉默的时刻,傅集思好像听到了几声“叮咚”。

叮咚叮咚,像雨点,又像傅集思此刻莫名其妙流下来的眼泪。

心里柔软的地方无缘无故被戳到了。

枕头湿了,她不得不翻面仰躺,用另一只手背捂住两只眼睛,带着哭腔,语气冲道:“你是谁啊!打电话不报名字,怎么这么缺德!”

笑声通过电波,还混着电流,传进傅集思耳朵里。

电话那头的人说:“我是陈感知。”

“陈感知就陈感知,”傅集思问他,“你笑什么?”

陈感知不答反问:“那你哭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你好呀\\(^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