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1 / 1)

柳嘉祯回房,抬头看到小黑蛇一直看着夏南箐的方向走,柳嘉祯比个动作,它才慢慢游回去。

他发现小黑蛇特别爱盯着夏南箐,不知道是不是长时间监视让它留下的习惯。

留在东厢的一个洒扫的奴仆正往假山后走,柳嘉祯顿了顿,叫住了他。

“大郎?”奴仆过来,以为柳嘉祯有吩咐。

“那里不需要,去别的地方打扫。”

奴仆应了声“是”走了。

柳嘉祯走过去,地上的两个袋子马上要被顶破了,从形状和重量上看,应该有十几条。如果这些蛇爬出来,道士又指证他是蛇妖的话,柳嘉祯三个字彻底臭掉,哪怕夏虹影回来,他都不会好过。

不会好过,那就再好不过,他就是要人人见他而避之,结果现在东厢里都是人。

这些蛇没有任何用处了。

柳嘉祯手伸进袋子里,把蛇一个一个捏死,蛇张口咬在他手上,有些是有毒的,柳嘉祯似无感觉,眨眼间,十多条蛇全都死了,他手里沾满了血,蛇的血,他的血。

……

宋嘉罗把哄睡的夏南箐放回夏府门口,此时是死是活与他们无关。

他走了没几步,夏府果然又出来人,黄远鹤道:“怎么回事,不是说把她扔掉了吗?我女儿怎么顶替她啊!”

“我早早生了黄楚楚,就是要把夏家的顶替掉,现在正是时候,此时不换什么时候换!”黄远鹤低声抓狂地对赵有田道。

赵有田立马抱上夏南箐,丢到了水中。

宋嘉罗看着他们把这事做完,眉头一皱,回去叫上二叔现在立马离开真州。

然而二叔又不知道去了哪里,宋嘉罗把身上弄得脏兮兮的,出去找宋柏卜,他本就高烧刚退不久,身体虚弱,一天走下来,他竟然晕倒了。

醒来时,前面有个篝火,陌生的地方,他警惕地没有立马起来,四周破败,看上去像是空了的寺庙。

一个年纪看上去和他差不多大的,同样瘦弱的小孩在煮着东西。

而躺在他旁边的,竟然是夏南箐,她还在睡,瓷娃娃一样。

宋嘉罗坐了起来,那个男孩看见了,解释道:“我在路边看到你晕倒了,要下雨了,所以把你带到了这里,希望你不要介意。”

果然外头正瓢泼大雨,稍微远一点的树就看不清。

宋嘉罗打量这个男孩,与自己有点像:“你是谁?”

柳嘉祯没有说,他反问:“你又是谁?”

宋嘉罗也没有回答。

两人就这个隔着篝火相对而坐,夏南箐在他们中间,睡得香。

外头雨声嘈杂,越显屋内安静。

天下动荡不安,僧去庙空,神佛湮灭,乱世之像,连虫兽都更加凶残,一条饥饿的蛇不知道什么时候,循着香味,悄无声息地游了进来,盘在夏南箐的头顶上,悄悄张开嘴,想要把小孩吞下去。

一把断刀忽然挥了过去,蛇速度更快,躲开了刀。

柳嘉祯听到声音站了起来,原来是有蛇,他一把将夏南箐抱了过来,抬头看,只见那个男孩死死掐着那蛇,左手拔过钉在泥面上的断刀,砍下了蛇的头,蛇的血满了男孩的全身。

整个过程又快又狠,宋嘉罗比蛇还狠。

乱世连人都是心狠手辣,你死我亡。

宋嘉罗杀了蛇,挖出了蛇胆,吞了下去,然后利落地拔了蛇皮,处理干净蛇,丢到那一锅几乎没有什么米粒的粥里。

打了个闪电,浑身是血的男孩看起来像个恶鬼在世。

柳嘉祯看着那一地的血,扒掉的蛇皮,粥里翻滚的蛇肉,恶心地有点想吐,生生忍了下来。

宋嘉罗去雨中冲干净身上的血,回来时,夏南箐醒了,黄远鹤为了保证夏南箐不哭引起别人的注意,给她下了迷药。

夏南箐歪着身子靠在柳嘉祯身上,半睡不醒,痴痴傻傻的样子,他给她盛东西吃,夏南箐只是盯着碗发呆,柳嘉祯本来打定主意不理他,没一会儿便自己给她喂饭,他喂一口,夏南箐吃一口。

大雨收后,宋嘉罗重新出去找二叔,而柳嘉祯牵着夏南箐的手,不知道要带她去哪里。

三个人同了寺庙前的一段路,在路口分开。

“其实我看见了你把夏南箐送回来……谢谢,将来若是需要,你可以找夏府,夏府的人……其实很好,或者你找我,我叫柳嘉祯。”

柳嘉祯低头对夏南箐说:“跟大哥哥说再见。”

夏南箐攥紧柳嘉祯的手,迷迷瞪瞪地听话,挥手告别。

……

……

秦盖透过窗户看向外头,有点哀怨,多好的夏府啊,怎么就有夏南箐呢?

和昨天比,今天木廊下有灯笼,园子里也有了两三个奴仆。

“今晚我听说,后厨还请了由泰州来的厨子,夏府从丰登楼请来的,说只要肯来,多少价钱对方随便开,前提是一定要正宗好吃。”

“私底下为了收买那个道士,还花了两百金。”

秦盖说完,感觉怪怪的,好像他们家大人是夏南箐养的一个面首,一掷千金为蓝颜。

若是换真的柳嘉祯,不知道能不能扛得住夏南箐的各种献殷勤。

方景达道:“是我失误了,早知道就去威胁那个道士,还是说大人是蛇妖。”

秦盖道:“那你小瞧夏南箐了,她对大人痴心一片,这步不行,还有下一步。”

对于秦盖类似这种臆想,方景达已经免疫了。

秦盖道道:“你不认同吗?既然都已经说不是蛇妖,为什么不把大人安排回自己的院子呢!”

话刚落音,外头奴仆就收到消息,说大郎的院子要好好检查检查,重新打扫,里边放了太多雄黄粉,根本进不得人,扫干净,熏干净,最好明天弄好,让大郎搬过去住得舒服。

“……”秦盖。

方景达笑了两声。

秦盖好奇怪,夏南箐这么利索,他心里感觉反而不痛快了,夏南箐不来个一哭二闹三上吊地缠着大人,反而让大人搬走,好像是她不要了大人似的。

而且是花了两百金后的冷遇,待遇相差过大难以接受。

秦盖嘴硬道:“她一定是心疼大人住在这个小地方委屈了大人,所以才让搬到别的院子去的。”

“是啊,夏娘子就是这么想的,她很尊敬大人,这一点毋庸置疑。”

秦盖莫名更憋气。

“担心夏娘子,不如担心宋允鸢吧。”方景达道,“宋允鸢今晚约大人出来,肯定没什么好事。”

秦盖想起昨天宋允鸢看大人的眼神……

“大人会不会向着宋允鸢……”

“不会,如果是你,你愿意看见你喜欢的姑娘和别的男人拜堂吗?哪怕是假的。”

秦盖光想想就不爽。

“所以大人对允鸢公主没有别的意思。”方景达道。

秦盖点头,脑海中却莫名眼前浮现夏南箐穿着喜服跟男子拜堂,而那男子却不是他家大人,这画面不爽得整个地下宫能给他砸烂。

秦盖手扶额头,不行,怎么什么事都绕到夏南箐身上,夏南箐走开夏南箐走开。

柳嘉祯从书房出来,手里拿着面具,准备出发。

“大人,今晚夏府为您摆宴,如果您不在,夏娘子那边……”方景达道,“要不你留下,我们过去就可以。”

“摆不成的,夏南箐也不会出现。”

天色渐渐暗,夏府亮起一盏盏灯,后厨有府里特意请来的泰州的厨子,做了好几道泰州菜。

夏南箐刚要去接哥哥,黄远鹤那边的奴仆慌里慌张地跑过来:“夏娘子,不好了,黄老爷上吊自尽了!”

黄远鹤躺在床上,脸色好转,幸好被发现的早,奴仆进去请黄老爷参加宴席,凳子刚被踢到地上,人在梁上晃,奴仆大惊失色,连忙喊人一起把黄远鹤救下来。

大夫给黄远鹤扎完针,刚走出去,黄远鹤又一次爬上去吊死自己,奴仆们死死拉着。

衙里派人送来了赵有田的口供,赵有田差点被送到司天监,司天监是什么地方啊,大鏖内专门查灵异的,对付里边的犯人,残忍手段光听就让人毛骨悚然,赵有田被押着在司天监门前晃了一圈,就吓得浑身发抖,到了衙里,不用审,通通的招了。

他不是蛇妖,他只是按照黄远鹤的吩咐,放蛇吓人。

“里边也有毒蛇,不怕毒死人吗?”

“黄老爷说要的,就是要死人,大家才会怕。”

黄远鹤躺在床上,睁眼看到自己女儿坐在床前,他连忙咳两声。

“爹。”夏南箐扶起黄远鹤,端水给他,黄远鹤打量夏南箐的脸色,看上去好像没有什么异样。

黄远鹤等着夏南箐来问自己为什么要想不开寻短见,夏南箐压根没有提,把水递给黄远鹤后,重新拿起放桌上的东西。

待看清她手里拿着盖着官府印戳的口供,黄远鹤被水一呛,猛地咳起来。

他咳得满脸通红,喊着冤枉:“阿箐不要相信赵有田的话,我才是被迷惑的那个,我糊涂,不该对柳大郎做这种事,你千万不要跟你母亲说!”

“爹太后悔了,真的太后悔,赵有田一定会拉爹下水,说是我指使他这么干的,爹怎么可能这么干,那是夏府的恩人,柳家用全家的命换了你祖父的命,我怎么可能这么对他!”

“如果没人信,我用我的命还还自己清白!”

“爹,你别激动,”夏南箐宽抚黄远鹤,“这份口供只有我看过,我不可能相信外人说的,而不信爹爹,母亲远在泰州,事情多而忙,我不会拿这种小事跟母亲说。”

幸好这还是他的乖女儿,如果被夏虹影知道,夏虹影可能会把他扫地出门,柳家的事情太重大了。

夏南箐当着黄远鹤的面,把那份口供烧了,随着火苗的窜动,口供化为灰烬。

“爹爹,以后不要听信别人的谗言,只有一家人才能信一家人,一家人之间也要相互坦诚,不要隐瞒。”

“对对对,我们是一家人,互相信任,互相坦诚,不要隐瞒。”黄远鹤眼睛一直盯着燃烧的纸张,确定它完完全全烧干净,黄远鹤的心落回肚子里。

火光熄灭,剩下灰烬,毫无温度。

黄远鹤慈爱地看着女儿:“幸好你没有听父亲的话,这种罪过,将来你母亲要罚,都是我的错,你母亲就不会讨厌你了。”

夏南箐笑一笑,忽然道:“爹爹还记得吗?小的时候祖父和母亲都不在家,我自己把自己走丢了,回来后哭了好久,爹爹做了好吃的哄我,我当时吃着那个东西,就不哭了。”

夏南箐这段时间来难得和他说这么多话,夏南箐讲的事他知道。

“爹爹当然记得,爹爹做的是麻油饼,你一下子吃了好多个,还说是最好吃的东西。”

“是啊!爹爹说,哪怕祖父不要我,母亲不要我,爹爹一定不会不要我。”

“对,爹永远在你身边。”

“还有一回,我和人打架回来,脸上受了伤,爹爹跟人家去讨说法,但我没有让爹爹去,因为当时他们笑爹爹是倒插门,我担心爹爹去了受到羞辱。爹爹于是又做了麻油饼给我吃。”

“爹爹,麻油饼真好吃,我今天也想吃。”

黄远鹤立马来了精神,他好久没有做过了,女儿难得提要求。

撸起袖子和面,其实麻油饼做法很简单,把面和好,揉着一个个团,压扁,撒上花生碎,涂上麻油,扣上烧热的铁鏊,烤得脆脆的。

黄远鹤做的麻油饼味道不如厨子做出来的,但因为是父亲做的,在女儿心里,父亲做的就是最好的。

随着饼的香味飘出,黄远鹤拈了一个出来,烫得他手指头都要掉了,捧到夏南箐面前让她吃。

夏南箐尝了一口,细细咀嚼。

“怎么样?”黄远鹤问。

“好像跟小时候的味道不一样。”夏南箐失望道。

“是吗?”黄远鹤自己尝了口,又重新和面,再来一次。

一连三次,味道好像都差了点什么。

“算了,爹爹。”夏南箐把麻油饼一个一个装在盒子里,“可能是我长大了,懂事了,所以不喜欢了。”

那怎么行,父女俩好一段时间没有和颜悦色地聊天了,难得夏南箐今天这么乖巧,他怎么能不卖力呢!他要让夏南箐知道,柳嘉祯不好,爹爹才好。

黄远鹤为了做出女儿喜欢的味道的饼干,拼尽了全力,但是饼干里少了夏南箐看中的东西,不可能再做出来了。

他此时跟所有普通的父亲一样,只为了女儿。

夏南箐心里酸酸地长叹一气,小时候很多爹爹背着她,照顾她的场景模糊不堪,温馨的画面的背后一点都温馨,黄远鹤时时刻刻在算计,赤、裸、裸的背叛,实在太恶心了。

“爹,”夏南箐一边在旁边搭手帮忙,一边漫不经心道,“我在锦州的同窗跟我说,他有次在真州一个乡下打道经过,听到了那个村子的风言风语,说那里有个姑娘,村里人都说,是夏府老爷的女儿,叫做黄楚楚。”

黄远鹤冷汗流满面,心拔凉。

柳嘉祯这事说大算大,说小也小,他上个吊表个态,女儿哪怕生气也很快会消失。

而黄楚楚这个事,必死无疑,人慌到极点的时候,反而激发了完美的演技,黄远鹤进入了一种濒死前决定反击的回光返照,只见他动作没有一点停顿,甚至流畅完美,声音更是听上去非常镇定,好像夏南箐提到的就是个笑话。

他笑出声,还调侃着问:“是哪个乡下?这名字取得不好,她爹没什么文化,还是南箐好听,你祖父取这名字的时候,我一听就非常顺耳。”

夏南箐笑:“我当时也跟我同窗说了,不过人言可畏,三人成虎,我让他不要再提,省的伤了对方一家人。”

“没有错,女儿做的对。”

“来,现在试一试,味道对不对?”黄远鹤又烤出了几块,夏南箐尝到了浓浓的苦涩味道,她笑得乖巧又纯然:“爹,这次对了!”

黄远鹤大松一口气:“女儿嘴越来越刁,为父不能懈怠了。”

说笑着两人又回去了,夏南箐送父亲回屋,大夫煎好了中药,黄远鹤听着夏南箐叮嘱大夫务必用上最好的药,心里放心了一大半。

夏南箐走在无人的甬道中,嘴角笑意仿佛僵在那里下不来了,眼里蓄满雾气般的泪眼,走着走着走不动了,扶着柱子,深深吸气再呼气。

她不是为黄远鹤哭,在这一刻,非常强烈地想念夏泽恒还有夏虹影,她想念祖父,想念母亲,太想了。

也许她这辈子跟亲人没有缘分,没有关系,她已经比大部分人得到的多了。

静悄悄没有主角的宴席,奴仆们都下去了。

桌上的菜热了又凉,夏南箐托着腮看着门外的月亮,表情呆呆的。

梅嬷嬷叹气,夏娘子匆匆忙忙地赶过来主持宴席,柳大郎却始终没有出现,大家尴尬地看着夏南箐,眼里装满了同情。

“奴仆去叫他的时候,他说他不来。”

“不来就不来吧,哥哥有自己安排。”夏南箐道。

“要不要叫黄老爷过来?”梅嬷嬷问,虽然黄老爷对柳大郎的做法让夏娘子不高兴,但是毕竟那是她父亲,夏娘子一直都很喜欢和自己父亲待在一起,柳大郎来不了,老爷来了,娘子也会高兴。

夏南箐故作轻松的表情微微一僵,摇头果断道:“不要。”

梅嬷嬷觉得心疼,夏南箐来的时候虽然匆忙,眼角有哭过般的红痕,但换上了新衣裳,挽了好看的发束,精精神神的,一看就很用心,她进来的时候有多开心,现在就有多落寞。

梅嬷嬷暗地里再去请柳嘉祯,这回传话的人脸色怕怕地过来,道:“大郎不来,他打发了他带来的家奴站在门口堵着,若是奴再去,恐怕就要丢性命了。”

梅嬷嬷眉头皱紧:“柳大郎没有说为什么?”

“奴连面都没碰上。”奴仆苦着脸道,大郎那边真的好恐怖啊!

梅嬷嬷气不过,要亲自过去看看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让柳嘉祯这么给夏娘子这样下脸面!

“嬷嬷,”夏南箐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拦住了梅嬷嬷,“哥哥一向喜静,是我唐突,莫为难他了。”

“而且,哥哥不喜欢我,他以后喜欢的人,比我好千万倍,这么做,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