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看上了小潘要带他走吗？”

这话问的，听上去好暧昧，胖哥的意思好像夏南箐是相中了小潘的“容貌”，夏南箐是看中了他，不过是想要带他去乾和看病，他的病调理得好，个把月就能恢复了，时间拖越长越不好。

但是小潘不愿意跟着夏南箐走。

“乾和，那是乾和！治好了你就回家，你娶媳妇没有，有孩子没有，总得回家吧？不能像我一样家里人都死了吧？”胖哥道。

“我没有家里人。”小潘道。

“原本是少爷，家道中落，全死光光，考试考不上，疯了。”瘦瘦的胖哥已经全盘摸清小潘的“前世今生”了。

“你猜的吗？”夏南箐哭笑不得。

“不猜怎么行，还能指望他说，我都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你且等治好他问问对不对。”

“可是他不愿意跟我走，既然小哥哥只听大哥你的话，乾和逢初一十五有义诊，但很多人排队，不一定轮得到他，过两天十五，我在门口等你带他过来，我带你们进去。”

“你能行？那敢情好，我的手能顺便帮我看看不？”胖哥晃着他断手后骨头没有固定好，已经变了形的手掌。

“有点难，要重新断骨，但也不一定能长好看，长好了也不一定用得了。”

“你又不是大夫，说得这么吓人。”胖哥道。

“没错，”夏南箐没有在意胖哥的否定，点头道“我虽从小接触，可比一般郎中，但在老朱主面前，犹如高山下的一块土堆，不值一提，你去了乾和，老朱主给你看，说不定能好。”

胖哥乐了，嘿，这小丫头身份不凡，脾气竟然这么好。

“你认识老朱主？那可是我们大鏖如雷贯耳的人物。”胖哥摸着潦草的下巴，想猜猜夏南箐是什么身份。

“她是夏府嫡女。”一声不吭的小潘这时候低着头哼哧了一声。

夏南箐一愣，胖哥也一愣。

“他没问题了吗？”夏南箐愣得是这个。

“……他有时候非常聪明……”潘哥愣得是另外一个，他看着夏南箐的表情，一拍大腿，有眼不识泰山，有眼不识泰山啊！

老天爷的，这夏府是祖坟着大火吗？怎么生出这么好看脾气又好的娘子，小潘有福了！夏府招女婿不看出身的！

胖哥眼睛发光，拉着小潘，整整好他的衣裳，让他挨着金主坐，小潘却始终背对着夏南箐。

“见笑，见笑，这孩子打小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小娘子，登不上台面，带回家调教一下就好。”胖哥跟家里的卖小孩的坏亲戚一样。

夏南箐敢确定小潘不是害羞，纯粹就是不喜陌生人，只是没有几个人见过夏府嫡女真容，为什么他一下子说出来了？

夏南箐忍不住盯着小潘的脸看，看能不能认出他是谁。

小潘缩到胖哥的身后。

胖哥虽然不满意小潘的表现，但很满意夏南箐对小潘的热衷呀！满脸笑眯眯。

夏南箐还在思索，胖哥手肘轻轻撞一撞夏南箐，没头没尾地道：“这小子的比一般人的都大，选他不会错，将来有福，信胖哥我。”

夏南箐眼神迷茫地看向胖哥，胖哥解释道：“你可别误会小潘啊，我替你看得好好的，大夏天的我们都是去河里游泳，其它人的都不行，就你看中的行。”

夏南箐耳朵一下子红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就差和夏南箐称兄道弟的胖哥表示自己闭嘴：“我懂我懂，不再提了，你懂就好！”

不，你根本就不懂！夏南箐欲辩无言，她现在哪里好意思再看着小潘的脸！

她甚至都不好意思继续待在这里了，胖哥似乎恨不能自己今晚就把小潘带回府里。

她刚想坐远一点严肃一些，划清彼此的界限，梅嬷嬷带着买的糕点回来了：“我家主让我买来的，给两位垫垫肚子，怕两位饿着了，这个是这位小公子的，多加了一些姜末，对他身体好。”

胖哥露出了然和暧昧的笑容。

夏南箐恨不能把自己埋到地里去。

梅嬷嬷奇怪地看着他们两个，看到擦干净了脸的小潘，不仅道一声：“这位小公子模样长得好生不错。”

“嘿嘿，是吧。”胖哥笑。

夏南箐脑袋也垂下了，和小潘一模一样的姿势。

胖哥闻着闷煮入味的肉菜，填报肚子的糕点，还有从登封楼里打出来的酒，眼睛都发亮了，拿着糕点一边吃一边招呼腼腆的小潘吃。

小潘还是缩着不动。

胖哥反客为主对着夏南箐道：“小娘子若不嫌弃，我们坐下来喝，小潘跟你们熟了，就敢说话了。”

说喝就喝，反正回去也没人陪着喝，夏南箐便学着他席地而坐，和胖哥都已经碰了一杯了。

喝的是花酿，不是烈酒，夏南箐很快有点全身热乎乎，脑袋懵懵的感觉。

胖哥那边小潘不喝，夏南箐这边梅嬷嬷不喝，看着胖哥和夏南箐一来二去，小潘果然没有那么拘谨了，梅嬷嬷也没有那么警惕了，四个人就仿佛打成一片了。

胖哥把刚刚小潘摇出的签子给小潘看，问他上边什么字。

小潘看了眼，道：“上签，得偿所愿。”

“你这个好，小潘，你有什么愿望。”夏南箐脑袋晕乎乎的，见小潘似乎没有那么排斥她了，模仿胖哥的语气和小潘说话，她才十五岁，穿着郎君的衣服，看上去像十三岁，小潘小潘地叫一个二十左右的人，傻子都有点不高兴了。

“我是你哥哥。”小潘纠正道。

“小哥哥，你的愿望是什么？”夏南箐捂着额头问。

本来以为小潘不会回答，半响后，他竟然回答道：“要找一个东西。”

“什么东西？”

“我忘了。”

夏南箐忽然伸手，想给他把脉，小潘吓了一跳，胖哥忽然一把握住小潘的手，对夏南箐道：“赶紧，赶紧，摸摸他。”

夏南箐哪里敢啊，小潘一副被强迫的良家妇女般，仿佛她要是敢碰小潘一下，小潘能“扑通”一声跳河自尽。

“不是，不是，我不是要摸你……”夏南箐语无伦次地解释。

梅嬷嬷奇怪地看着夏南箐，小家主在说什么啊？

“唉，别见怪，小潘还没讨媳妇，一把年纪了老童男是这样的。”胖哥摇头叹息。

夏南箐酒彻底醒了，想要和小潘道歉，刚刚自己确实有些唐突，但见他虽脸色通红，却一副凝神的样子，似乎也在思考自己是不是真的还没讨媳妇。

“……”小潘再待下去，可能会被胖哥带歪。

胖哥附在小潘耳边大声地说悄悄话：“小潘，脑子治好了，就跟这个小娘子回家，你就不是童男啦！”

夏南箐脸唰得红了，一而再再而三，她一个小娘子，应该感到羞愤才对，但胖哥真的一脸“小娘子就是看上你了哥不会猜错的样子”实在太过坦荡荡，很难令人生气。

同时他还透着一股“夏娘子是好人过了这村就没这店的”意味，让人哭笑不得。

她生不起气，小潘生气了，抱着自己的行囊，飞快地跑了。

夏南箐站了起来。

“别担心，他这样跑过好几回了，过一会他就会回来。”

梅嬷嬷皱眉对胖哥道：“你怎么欺负他呢。”

“我这叫语言刺激法，他这模样，比刚来好多啦，一开始被人扔水里都不懂得挣扎，像个木头人，现在都懂得害羞了。”胖哥抬抬潦草的下巴，“你看，就那几个，把小潘丢到水里的，前几天说要打断小潘的两只脚，他们说让我们今晚小心点……”

他下巴指向的地方空无一人。

三个人心里都咯噔一下，胖子站了起来，把酒往旁边一摔：“糟糕了，那群兔崽子的！”说着，抽出身后一根很粗的打狗棍，熟练地往一个方向跑。

“夏娘子，小潘要被人打断腿啦，快摇人！”

“三角巷集合！”

夏南箐正要叫人，梅嬷嬷忽然拦住她：“大娘子别急，大郎在那边。”

夏南箐看过去，不起眼的一个角落的铺子里，正襟危坐，面色严肃，把一旁掌柜得吓得畏手畏脚的，不是柳嘉祯是谁。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坐那里的……

“哥哥怎么在这里？”夏南箐睁大眼睛，要不是柳嘉祯气势过于逼人，还以为是幻影。

夏南箐看到他心里有些高兴，想起他一声不吭把自己丢在宴会上，脸又垮了下来。

“老奴也不知道，只大郎在那坐了好一会了。”她买吃食回来的时候，柳嘉祯就冷不丁从角落里出现在她面前。

当时梅嬷嬷吓了一跳，本来以为大郎要问她什么情况，那些人是谁，谁知道他只留下一句“不要让她往人少的地方走，早点带她回家”便让出了路。

她本来想跟夏南箐说，但一看小家主和胖哥聊得投缘，便不想扫她的兴。

奴仆连心，夏南箐确实想暂且不理柳嘉祯，等明天再对他好，可是现在情况紧急，她见到柳嘉祯在这里，再怎么有气也完全顾不上。

柳嘉祯走了过来，对夏南箐道：“回家。”

“哥哥，小潘如果被抓到，腿就会被打断。”夏南箐急道，凑到他身边小声道，“哥哥拳脚功夫还行是不是？能不能……”

馨香混着酒香……

夏南箐刚凑过来，柳嘉祯便往后退了一步，好像很嫌弃的样子，夏南箐一愣，连忙退回去。

夏南箐说心里不难受不可能，柳嘉祯真的不喜欢她，前世根本不是错觉。

柳嘉祯抿一抿唇，没有开口解释。

气氛微妙的凝固，凉了不知谁的心。

手腕间的小黑蛇似乎也觉察到这种氛围，它竟然想要脱离柳嘉祯游到夏南箐身上去，盘在她身上安抚她。

柳嘉祯下颌绷紧，解释不了，他现在克制着反噬，而夏南箐的体质是“蛇姬”，她靠过来，体香非常明显。

夏南箐再次懊恼，明明她都已经对自己说过，还是保持前世的状态，不去打扰柳嘉祯，她刚刚也确实没有办法，她不知道柳嘉祯愿不愿意被人知道他会武的事。

哥哥真的非常不喜欢旁人靠近啊。

她还有其它方法，重金之下必有勇夫，还不信没人去帮胖哥，原以为柳嘉祯刚刚的举动已经表示了拒绝，柳嘉祯却回答道：“还行，我去看看。”

夏南箐一愣，柳嘉祯已经去了，夏南箐想要追上去，柳嘉祯身影早就消失了。

这，怎么是还行，哥哥太谦虚了！

几个人围殴着胖哥，胖哥命贱骨头硬，怎么打都没事，其中一个打累的乞丐发了很，这个乞丐有非常讨厌的不合时宜的游侠风范，处处挡住他们的财路，乞丐慢慢都聚到他那边，干脆把他打傻，也成一个傻子，给自己乞讨。

“胖哥，是你先不厚道的，别怪我们兄弟几个，现在的日子不好过，我这一棍子下去，傻了，你就跟我们去讨钱，死了，你下辈子投个权贵家，生来就什么都有了！”

两个人按住胖哥，第三个人举起棍子，朝胖哥的后脑勺猛地挥下去。

“老子干你祖宗！”胖哥骂道，那破风的棍子没有下来，反而先有人倒下了。

三个老狐狸般的乞丐吓得靠在一起，大喊：“胖哥，你叫的帮手？”

那个人捡起了混混掉地上的棍子，还给了胖哥，胖哥被打了这么久，居然只有皮外伤，他耷拉着肿起来的眼睛，看看局势逆转，现在在下风的老狐狸三人，拿过对方递来的棍子假意一挥，三个乞丐后退了一步，那怂样，胖哥哈哈大笑。

“没有错，你们胖爷爷我，行走江湖多年，道上朋友多不胜数，你们居然真的打老子！”

三个人被吓得不敢动，不是胖哥的话吓人，是这位帮手武功太高，乞丐挥棍子的时候，棍子竟然就被这个人握住夺了过来，接着人被踢飞了。

胖哥满意地看向帮手，对方长得好高，他本身不矮，竟然要抬头看，肩背笔直宽阔，背影肃杀，非一般人，胖哥嘀咕着这是哪路神仙，再看到他的脸，我去，这比两个潘安还潘安的男子，胖哥笑道：“干，是那小娘子叫来的帮手吗？可以啊那……”

他看到柳嘉祯眉头一皱，剩下的话收到嘴里。

“你是，你是小娘子的郎君？”胖哥先试探一下，完了，小潘没希望了，这男人一看就不会给小家主纳侧房的样子。

“我是她哥。”顿了顿，柳嘉祯道。

“英雄果然气度非凡！”胖哥不吝啬地真心实意地夸，不错不错，小潘还有希望。

柳嘉祯冷声问：“想怎么处理这些人？”

胖哥眼睛看向三个乞丐，三个乞丐立马跪下来，痛哭流涕，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犯，地盘都是胖哥的。

“我先盯着他们，他们没靠山，没靠山，我还能吓唬住他们。”胖哥道。

既然他这么说，柳嘉祯转身便走了，他手背青筋膨起，忍不住想要杀了面前的三个人，想要让血溅满整个地面。

他一走，三个乞丐都瘫软在地上，胖哥若有所思，他们都是乞丐，仰着脑袋观察人的，最能看清所有的三教九流，小家主身份非凡仁心宅厚，但是这个人好像一团迷雾，眼角眉梢间不怒自威，但有种血淋淋的残酷。

很可怕的人。

那小家主怎么会有这样子的哥哥。

“哎呀，小潘去哪里了？”胖哥忽然想到。

三个乞丐连忙举誓道：“胖哥，我们也不知道，我们还没来得及动手，您就出现了！”

夏南箐在原地等他们回来，焦急间，却见小潘独自回来了，就像胖哥说的，他自己回来了。

“小潘！”夏南箐见他身上没有伤，这才发现他手里死死抓着脏到像是泥土里挖出来的行囊。

一开始这个行囊就一直在他身上，非常珍贵。

“我要找东西，我要找东西。”小潘喃喃自语，一边说着，一边往别的方向走，“我要去真州找东西。”

小潘这时候不清醒了，自顾自陷入了焦灼不安里，他茫然无措，但焦急万分，原地转圈，笔直地往前走，不躲人，不看路，走到长街上，左右人要么避让，异样地看着她，要么骂骂咧咧。

差点冲撞了姑娘的，姑娘身旁的男人挥起拳头要教训小潘，小潘还是无动于衷，夏南箐连忙道歉，再抬头，小潘走得好远。

人来人往，期间有人不小心撞到小潘，碰到了他怀里的行囊，笔直往前走的小潘忽然暴躁，以为对方要抢他的行囊，死死捂住，疯狂地大叫。

吓得周围人纷纷躲开，围成一圈看小潘哀嚎，那个行囊是他的命，他可以不要命，但不能让行囊离开半步。

被围在众人中间的小潘像疯狗一样被人指指点点。

“小潘！”夏南箐拨开人群，小潘抱着行囊蜷缩成一团。

“小家主你看。”梅嬷嬷道。

小潘后脑地方有一些痂块没有完全掉下来，混有泥土，原本受伤的地方被挡得严严实实——他不是自己疯的，他是被人从后边打的。

他可能是带着很重要的东西，来真州的路上，土匪以为那个行囊很值钱，于是从后边敲打了他，要抢他东西，他满头鲜血，拼命反抗，把那些人都吓走了。

“小潘……”夏南箐不敢刺激他，只是站在他旁边看着，小潘忽然剧烈咳嗽，像是要把肺部咳出来，那次乞丐们把他丢到水里，他被胖哥救起来后，水留在他肺里，伤了体。

咳着咳着，小潘晕了过去，夏南箐心里有道不清的怪异的情绪，看他笔直往前走，看他被人当疯子一般围着指指点点，她难受得心头像刀割一样，小潘身体往旁边倒下去，夏南箐手一伸，手心托住了他，倒在地上的时候，小潘的脑袋没有磕在坚硬的地面。

夏南箐被带得倒在地上，她脑袋磕在地上，她面对着小潘，他的脸还有些脏，可是他五官轮廓明显，睫毛盖在了眼睛上，明明是乞丐，却让人莫名想到清风明月，是司马言那种从头到脚仔细装扮过，都模仿不来的，天上明月之感。

行囊还是紧紧抱着。

露出了一角，好像是残缺的信，脏污的残缺的信上，隐隐约约几个字：“……务必找到……”

落脚的署名是，应红霞。

夏南箐脑袋嗡嗡响。

应红霞，是夏虹影的倒过来，掩饰身份的用名，夏南箐不知道，但她前世后来知道了。

……

“你应该不知道，你娘之前是有个儿子的，后来死了，其实他应该没有死……”

……

耳朵嗡鸣，这一刻，她感觉到，她没有那么讨厌这个人，甚至还有点亲近。

胖哥先把压着夏南箐手臂的小潘扶起来，接着另一个人把她拉起来，她抬头一看，是柳嘉祯，他有点不高兴，似乎是让她们不要乱走，偏偏走了这么远。

夏南箐死死盯着小潘，她血液还在奔腾，耳朵嗡嗡的，有点高兴，有点想哭，有点茫然。

“夏南箐！”柳嘉祯把失魂落魄的她叫醒了，夏南箐看着面前的柳嘉祯，耳中轰鸣，柳嘉祯拧眉好像在说什么，她听不见，挣脱开他的手，去看小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