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火祭嫁衣(一)(1 / 1)

夜色曀曀,雷声殷殷。

镶嵌金线碧珠的喜帕从凤冠顶沉沉垂下,一道狂矢紫电却宛若利剑,朝着温眠瞳中刺来。

容貌昳丽的女子仿若被电光吓得一个激灵,下意识狠拽住喜轿帘布。

撕拉碎裂声混杂在闪电霹雳中,飓风涌入喜轿,将那块被扯破的帘布刮至半空,猎猎作响。

像淋漓泼洒的鲜血。

正帮她盖下喜帕的女冠不悦道:“不过是普通的打雷闪电,你怕什么?”

温眠看上去倒不像是怕,但也不答,只目光如炬地环顾四周,最后直接掀开遮挡视线的帘布。

熟悉的山林映入眼帘,一众修为良莠不齐的喜队人马没精打采地走着,原本喜庆的唢呐吹得跟出丧一般。

温眠怎会不认得,这是……她曾经出嫁的那天!

她不是死了么?为何又会重回到这个时候?

是梦?还是死前的幻觉?

然而剑划破脖颈的剧痛依旧萦绕不散,前世的苦楚亦是历历在目,梦境何故能真实至此?

她对那漫长一世的最后记忆,是丹朱庭的陌生女冠,傲然朝她扔过剑来,冷然道:“时间到了,你该去死了。”

于是温眠就乖乖去寻了死。

她思及此处,自己也忍不住叹气。

在如今人近半神的年代,自己作为修士竟然死得如此草率,确实是丧失尊严到了极致。

只不过……回想起前世种种,想必也不能说她的尊严存在过。

——不能再继续想下去了。

温眠鸦睫微颤,可不待她理清思绪,身旁的女冠已经耐心告罄。

那女冠是温眠同父异母的妹妹,亦是灌湘岭公认的下任岭主,秋凤弦。

灌湘岭擅使长琴,从两人名字便可看出,当任家主对两个女儿的所寄期望,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底下去。

秋凤弦向来骄纵,久没听见温眠的回答,眉尖微蹙便要生怒:“你听见我说的话没有?别去了长留山还这副模样,在君凛公子面前丢我们灌湘岭的脸面。若不是——”

可不待她将话说完,又是一道雷暴于众人头顶炸响,彻底掩盖掉女子尖怒的声线。

待雷声渐隐,轿外紧接传来战战兢兢的奏报:“凤小姐,我们……该启程了。五大仙门可都聚在长留山哪,咱可惹不起。”

五大仙门的名号压下来,任谁都不能继续浪费时间找温眠麻烦。

闪电一阵又一阵地从秋凤弦脸上刷过,映得那张尖瘦的脸苍白如鬼魅,薄唇紧抿如寒刀。

她神色阴晴不定,终究是停下话头,冷哼一声,扭头转身的阵仗恨不得要将喜轿踩翻。

在掀开帘布后,秋凤弦侧头斜睨方才打断她的侍从,转瞬便是细软一道银丝从她袖间倏地探出,飞快狠绝地缠在侍从的脖颈上。

涂满鲜红丹蔻的手指闲闲抬起,侍从顿时不自控地朝前趔趄,摔在喜轿之下。

在出嫁这日,除却新娘,其他女冠是不允以正红色丹蔻涂甲的,不过这些规矩在秋凤弦面前都作不了数。

旁边车夫懂得眼力见,立马狠狠扬鞭,策着马着急忙慌朝前赶路,车轮滚滚,无情地从侍从手指上碾压过去。

轿外凄厉的惨叫同炸裂雷响齐齐传来,此情此景与前世如出一辙。

凛风席卷落叶铺面而来,温眠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她知道,这仅仅是大凶婚宴的开场,而无穷无尽的痛楚、折磨、屈辱……都还在后头。

·

山林间溪水潺潺,虫鱼俱歇。

喜队乐师早已偷懒停了唢呐,马车依旧缓缓前行。

一众身着红衣的修士在山林溪畔沉默赶路,喜轿四角的灯笼摇摇晃晃,残烛黯淡。哪里像是嫁女,倒像是去进行什么见不得人的祭祀。

温眠转念想到,若不是她要嫁的君凛如今身遭不测,灵髓受损,灌湘岭岭主秋涵雅趁虚而入,以修复灵髓的奇药来换得这桩联姻,哪里轮得到他们灌湘岭去攀上长留山的高枝,成为被仙门之首庇护的菟丝子?

这细细想来,可不就是她被迫献祭给了君凛?

倒也算应景了。温眠微讽想着。

好在秋凤弦已经不顾婚典上不得御剑的习俗,施展法术跑到最前边,多少让她身边有了片刻宁静。

温眠侧头从窗户望去,只见马车旁唯独还剩方才的侍从踉跄跟随,正捂着手满脸是泪,更衬得这支嫁女队伍哀怨难言。

灌湘岭如今没落,岭内侍从小厮皆为凡人,唯独行至最前方的护亲修士才算真正的秋家人。

修者眼高于顶,哪里会在意普通人的死活?

温眠如今从最初始的慌乱中镇定下来,思及身侧侍从是因自己而受责罚,抿了抿唇想要关切几句,又一时找不到话头,已经犹豫好半天。

就在此时,前边的乐师突然又精神抖擞起来,唢呐跟惊魂催命一般吹得连天响。

几个落在后边的小厮一拥而上,鲜红的花朵纷纷扬扬扔至高空,鲜红广袖舞动流转,所有人脸上都同时扬起喜悦又谄媚的笑容,像是一群没有自我情感的傀儡,看得温眠心底十分不适。

更是有小厮跑至断手的侍从身边,粗鲁地推了推对方肩胛骨:“还哭什么!快笑!赶紧准备好,马上要进山了!”

进山。温眠抓住关键。

她掀掀眼皮,果真看到灌湘岭早已落在身后,前方便是巍峨入云端的长留山。

色彩各异的旗帜立了整条蜿蜒向上的山路,在狂风中乱舞如卷云。

长留山乃五大仙门之首,君凛又是长留山之主白帝的唯一弟子,其他仙门自然是要在这场婚宴上给足面子。

温眠还记得这一宿的长留山有多热闹。

这世间唯有五大仙门有权使用世家旗帜,所到之处皆以旗开道。如今看这山路上彩虹似的一水儿绸旗,自然意味着其余四家都已到场,就更别提那些名不见经传、又想来大人物面前刷刷存在感的小门派。

也正是因为仙门百家集聚一堂,没有人能预料到,在这场声势浩大的婚宴上,竟然还能遇上魔族过境。

若是早早进山,倒也无甚危险——那般多修士在场,哪里轮得到魔族讲半个字。

偏偏他们这支队伍因婚宴习俗而不得不驭马行轿,这才慢悠悠地在赶往长留山的路上遭了劫。

温眠闭目探寻自己的灵髓,虽暗淡无光,如今至少是完好无损的,曾经学过的法术尚能畅通无碍地使出来。

但她清楚记得,在上一世的这天,她于这场魔族过境中受到重创,彻底失去灵髓,沦为无法修行的普通人。

无灵髓之人便纵有再多灵药修补身躯,也不得不受岁月磋磨。君凛当初被封为剑尊之日,她正正好长出了第一根白发,被后峰下仆发现后,长留山内大做文章嘲笑许久。

“你怎么还不去死?你哪里配得上君剑尊?”

“又老又丑的废物,别痴心妄想了!”

“快去死!”

“去死!”

……

温眠眨眨眼,将那些纷乱刺耳的声音抛至脑后。毕竟,眼下的情况才是十万火急。

魔族过境迫在眉睫,按照马车现下的速度,很快就要中埋伏。若死在此处倒也罢了,若还是生不如死地被抬入长留山,那岂不是又要重蹈覆辙?

光是想想那般光景,涂满鲜红口脂的唇珠几乎就要被温眠自己咬破——

她绝对、绝对不要再嫁给君凛。

就算死在魔族过境中,也比嫁给君凛强!

不。不对。

她是可以活下来的。她凭什么不能活?

虽不知晓是何种力量令她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但能有幸回到这个足以改变余生的命运节点,她总得想办法自救。

既然如今就面临死局,她又宁死不愿再嫁君凛,那么……只要她在这场凶险致命的魔族过境中假死,逃出去隐姓埋名,自然就不用再经历前世的种种不堪了!

温眠浑身战栗,猛地从柔软绸垫上站了起来。

又是一道惊雷炸响,闪电掠过眼前的同时,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径直翻过车窗,从尚在行驶的喜轿上跃了出来!

马夫听到动静悚然回头,但在看到跌落地面的温眠时,表情转而变成出离愤怒:

“新娘跑出来了!”

“抓住她!”

温眠就地一个翻滚卸力,身上的镶金红纱瞬间沾满落叶泥土。

碍事。温眠微微皱眉,用力将动作间缠在脚踝的柔纱撕碎。

她站起身来,一掀头顶喜帕,正好迎面撞见那断了手,如今瞠目结舌瞧着她的侍从。

“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小姐是疯了吧!这般好事也能任性!”

“把她绑起来!”

一众人马皆是气急败坏——这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岭主谋划多时才得来的机缘,怎容许温眠轻易搞砸?

灌湘岭灵脉微薄,势力式微,若此次得不到长留山庇护,恐怕就要被某个大仙门吞并了!

这疯女人怎么就不会审时度势,为家族着想?

她不想嫁也得嫁!

就算把她做成傀儡,也得嫁!

修士们朝着温眠蜂拥而去,更有甚者已经祭出武器,恨不得给这疯魔小姐一点苦头吃。

温眠面色不改,只快速回头看了一眼,却发觉本该最先来捉拿她的秋凤弦,如今根本不见踪影。

秋凤弦作为此次护亲人选,之前一直在温眠身侧形影不离,如今跑哪里去了?

温眠心底升起疑问,又被她强制压了下去,只对面前的侍从快速道:“你且让开,我不动你。”

侍从眼中闪过纠结思绪,很是聪明地佯装要攻过来,却又在未近温眠身时就装作受伤往侧面倒去,正好扑倒身边要抓温眠的小厮,给她腾出条逃生路来。

温眠如释重负,潦草拎起碍事的层层嫁衣,立即朝着喜轿后面的重重箧箱奔去。

最前头的护亲修士还在怒吼:“别让她跑了!”

“妈的,看来得来硬的。”护亲修士低低骂道,刹那祭出一条捆仙绳来。

温眠一直关注着身后动向,顿时眼神一凝——若是真叫这人掷出捆仙绳,她就再也无法逃出生天了!

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感受到身上陡然压下的阴冷气息,仿佛以死为名的神祇伸出枯指,扼住每一个人的咽喉。

“等等,那是什么!!”有人惊惶呼喊出声。

于是众人齐齐回头,便见象征魔族的黑云灭顶而来!沉郁战鼓吞噬唢呐喜乐和人群呼喊,浓雾之中一双双猩红眼眸朝着众人锁定。

“是魔族过境!快逃——”

温眠亦是回眸,却在看清浓雾黑云中的东西之后,微微眯起了眼睛。

天道果真是站在她这边的。

她的机会,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开新文啦!!

顺便放放下本预收,喜欢的话可以收藏下,我基本无缝开新~

预收:《熔蓝盛夏》

混血蓝瞳/生物工程师 x 高岭之花/理想主义宇航员

最开始是山崩地裂的剧烈震动,而后是地球8倍以上的超重力。

当飞船闯入无止境的空寂宇宙,沈星弦隔着舷窗往外望去,看到地球正散发着虹膜般的薄蓝光晕。

——于是沈星弦也仿佛看到了,黎舟渡那双如出一辙的蔚蓝眼睛。

高中时。

黎舟渡在转校后的当日,就对窗边埋头做题的沈星弦一见钟情。

他凭着混血身份和蔚蓝眼睛在校内出名,与同学打成一片时,他掩饰着心意打赌,说会在高考前将沈星弦追到手。

沈星弦托了托防蓝光眼镜:“谢谢。比起你,我更喜欢做题。”

告白被当众拒绝,黎舟渡被激起好胜心,更是变着花样对高岭之花展开追求。

他们在冬日雪夜去看海,夏日开车追逐落日,又在毕业的雨季失控决裂。

黎舟渡站在大雨中问:“沈星弦,你是不是没有心?”

沈星弦笑容淡淡:“怎么没有?不是已经给你看过了吗?”

此后两人再无交集,沈星弦圆梦考去航大,黎舟渡跟随父亲留学异国。

可那日沈星弦的宇航员培训结束,尚在离心机造成的眩晕中,她恍惚又看到黎舟渡站在她面前。

黎舟渡正穿着一身白大褂,翘翘嘴角,向她打了个语气很不友好的招呼:

“好久不见啊,沈星弦。”

--

黎舟渡从A国航天局回来后,打定主意要在重逢时,狠狠报复对他始乱终弃的沈星弦。

可当他看到天文馆中那双倒映星辰的双眼后,就知道自己又完了。

“不要凝视沈星弦,因为深渊正在凝视着你。”

他煞有介事地劝退追沈星弦的学弟。

而当宇航员的返回舱如流星划过天际,他开着越野车穿梭苔原与荒漠,满心都只想去追逐那颗魂牵梦萦的星辰。

漠河的极光与冰川被他抛在身后,多年前的海滨夏日浮现眼前。

直到最后,他终于将那颗流星捧回手心。

“仰望星弦,绝渡逢舟。”

爱你是我的理想主义。

黎舟渡 x 沈星弦

从校园到社会

1v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