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灵给津岛修治带上光环后，再没其他动作，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似是在等他先开口。

然而，津岛修治仰起尚带婴儿肥的小脸，睁着鸢色双眸回望她，也没说话。

渐渐地，一种微妙的古怪氛围，开始在两人所处的空间蔓延。

“叮——”

光环在津岛修治脑后悬浮了一会，随后掉落在地，发出一声脆响。

这种古怪的氛围感，更深了。

“……”

“……”

两人大眼瞪小眼，足足沉默了十秒。

“啊。”

瞥向漂浮着的神灵头光，坤灵借机偷偷眨了几下发干的眼睛：“它掉了。”

她弯腰拾起，吹了吹压根没有沾染上灰尘的光环。

下一秒，原本托举着光环的掌心之上，空无一物。

坤灵察觉到津岛修治的视线，投注在自己变得空荡荡的手，温吞解释：“不是不给你玩。这不是我的东西，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

看津岛修治没说话，坤灵想了下，用一种哄小孩的语气说：“别不高兴，过两天我再偷出来给你玩，反正是无主之物。”

一不小心，她说出了实话。

“不，我不是想说这个……嘛，算了。”津岛修治有些无语。

他只是好奇坤灵能让光环凭空消失的能力，却没想到对方的脑回路这么清奇。

不过至此，津岛修治也算大致摸清了坤灵的性格。

出乎意外单纯。

换句话说，好骗。

所以，津岛修治索性放弃迂回地套取情报，直截了当地问出来：“所以说，你是谁？”

“嗯？这个问题，我回答过啊。”坤灵有点懵，她觉得这孩子好像有点笨，“是忘记了吗？我是坤灵啊。”

“……”

短短几分钟，津岛修治无语了很多次，几乎是他长到九岁的次数总和。

秉持着照顾脑子好像不好，但实力不明的妖精的想法，他沉默几秒，说话直白：“这位坤灵小姐，你是什么种类的妖精化身？为什么会出现在津岛家的藏书馆，又为什么说……因为没遇见我之类的话？”

“三个问题有点多，我想想。”

“第一个问题，我是——”坤灵手指向地面上的书本，那本最先表露出异常的书，“我是这个。唔，可以说是妖精。但如果说我是神明，好像也可以。”

津岛修治眸光定格一秒，随即目光顺着她手指方向，滑向地面。

地上那本书，是用着最古老装订方式的古籍。

其书名曰：山海经。

“我是山海经。”坤灵语气淡淡说。

“山海经？”

津岛修治喜欢有趣新鲜的事物，自然是听闻过：“啊，是华夏的古书？”

但他不记得津岛家何时收录过，这本打眼一看就是古董的书。

“嗯，华夏。”坤灵点头承认，然后回答对方的第二个问题，“剩下的两个问题，在我这里算作一个——出现在你家不算巧合，因为这个屋子，是这个世界壁垒的最薄弱之处。而且你的能力很特别，能够抹除《山海经》和世界的屏障，所以我才会说，因为你。”

她说的很笼统，但津岛修治仍是收集到有用的信息。

不过——

“你刚刚说‘这个世界’？”津岛修治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点。

“嗯。”坤灵坦然点点头。

“这样啊。”

津岛修治没有追问坤灵，她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措辞。

沉思了会，他抬起幽幽的眸子，凝视坤灵的神情，说：“目的。”

“什么？”

“目的。”津岛修治重复一遍，又详细描补，“你来到这个世界的目的，想做什么？”

“活着啊。”

“……活着？”津岛修治打心底不相信，露出小孩子独有的咋咋呼呼模样，“诶，好失望~我还以为你想毁灭世界、作为妖精之王称霸地球、又或者要实现妖精统治世界之类的，那种超~伟大愿景呢。”

听完他的发言，坤灵发出疑问：“不累吗？”

“什么？”

“你说的那些事情要完成起来，好累啊。”坤灵拍拍津岛修治的小脑瓜，“我只是想活着。”

“……呿。”

收回观察对方表情的视线，津岛修治微阖眸子，语气浮夸地说：“什么嘛，只想好好活着什么的，也太没出息了吧。”

“因为我懒。”

见对方反应平平，说话时的表情也找不到任何虚假的痕迹，津岛修治神色变淡，褪去用于迷惑别人的天真神态。

然后，他面无表情地，用幽深平静的眼睛看向坤灵，低声呢喃：“在这个腐烂得氧化的世界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啊。”

这个无趣至极，他挣扎着想要逃脱的世界。

“意义？凡事追求意义，那得多累。”坤灵看着津岛修治，轻轻皱起眉，满脸不解，“话说回来，你这个连十岁都没到的人类幼崽，怎么净想些晦涩又深奥的哲理？”

“诶，你们从来不想这些吗？”

“为什么要想？”

津岛修治没听得想听的东西，又恢复成正常小孩的样子，打着哈哈说：“嘛，这可能是人类和妖精的区别吧。人类是喜欢思考的生物，哲学性的，形而上的思考。”

随后，他又嘟起嘴，对坤灵的某种说法表示不满：“人类幼崽？呜哇，这是什么又蠢有古怪的称呼啊。”

小小抱怨了一句，津岛修治余光瞥向地面，那本山海经仍未被收起。

脑海中，他快速梳理目前得到的所有情报，以及猜测对方触碰自己，却没消失的原因和影响。

另一边，坤灵见津岛修治不说话，也没在意。

她摘下发丝间坠着的沉重配饰，嘟囔着：“好重，戴这些真累。果然，那群家伙的意见不能听。”

净出馊主意。

津岛修治头脑风暴的同时，也有分心留意坤灵的动态，自然听到了这句语。

所以，他语气自然地问了：“那群家伙是指？”

“哦，是活在山海经里的一群笨蛋。”

怕笨笨的又总爱想太多的人类幼崽不理解，坤灵捡起地上本的古籍，递给津岛修治，“他们就在里面，打开一下试试。”

“给我……我可以看？”愣了下，津岛修治接过书，语气迟疑。

坤灵比他还觉得奇怪：“为什么不可以？你想看的话，随时可以。”

“……为什么？”

“你问题好多。不过，我可以回答你。”坤灵眨了眨眼，“我很喜欢你，所以山海经你可以随便看，想撕掉或是烧火玩都可以哦。”

第一次听到这种话，津岛修治握书的手指，无意识缩紧了下。

“妖精小姐，你这样很奇怪。”

“我有吗？”

“有哦。”津岛修治弯下眼睫，笑容看似乖巧，“作为绅士，不该冒昧说起女孩子的年龄，但我猜妖精小姐应该有几百岁了吧，或者千岁也说不定。这样足以成为祖祖祖祖辈的女性，却对一个只有九岁的孩子说喜欢……哇，超像变态。”

“啊，在你们人类世界，这种行为是变态？”

坤灵不生气，也不觉得羞耻，又重申了一遍：“可是，我确实喜欢你。”

是真心话，她想说就说。

津岛修治没再作出反应，低下头作势翻看《山海经》，垂下的发丝遮挡住他的神色，让人无法看清他在想什么。

事实上，哪怕看清他的神色，旁人也无法探查他的真实想法。

即便他只有九岁。

津岛修治刚翻开扉页，坤灵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迟钝地反击了一句：“啊，对了，我的本体是山海经，你现在是在触摸你祖祖祖祖辈的身体。这么说起来的话，你也是变态。”

“……”

停止翻书，津岛修治缓缓看向坤灵，语气难以置信：“哇，能想到这种荒谬的理论发言，然后去攻击一个纯洁的九岁小男孩，你还真是……机智啊！”

“对吧，我很聪明的。”坤灵没听出讽刺，当真以为是在夸奖她。

于是，她骄傲地双手叉腰，微微扬起下巴，小模样得意极了。

然而这种模样的坤灵，在津岛修治眼里，再没了最初那震撼人心又惊艳的神明妖精印象。

只余……清澈见底的愚蠢。

这个小插曲过去，津岛修治继续翻动《山海经》，略过扉页后的目录页。

空白。

他指尖停顿了下，向后翻动，还是空白。

快速地一页页翻过，全部是空白。

“妖精小姐，这样不好玩。”津岛修治闭了闭眼，敛下种种思绪，重新扬起笑脸，“书本里全是空白，哪有你说的‘那群家伙’嘛。真是的，捉弄一个小孩子，好恶劣的大人哦。”

他状似不在意，又略带不满地将《山海经》还给主人。

坤灵接过古籍，为自己澄清：“不是，不是空白，只是你暂时看不见。”

“好过分呐，居然还在哄骗小孩子，我才不会上当呢~”

“我没有！我——”坤灵想说出他看不见的原因，话到嘴边又被‘那群家伙’提醒阻止，未能说出来。

稍作思考，她目光定定看着津岛修治，语气笃定：“以后，你绝对能看见书页内容！而且那些家伙现在只能暂时待在书本上，等过段时间就可以现身了。等你见到他们的样子，就相信我了。”

“是么？”

“嗯。他们虽然没我聪明，但能力很有意思，到时候让他们陪你玩。”

津岛修治对上坤灵的眼睛，也看清了里面传达的信息。

片刻后，他挪开视线，语调慢，声线也淡淡的：“以后、玩？妖精小姐已经达成在这个世界生存的目的，不离开青森县，难道是想要在这里定居吗？”

“当然不是。”

“所以说，之前说的那些话果然是——”

没等津岛修治说完话，坤灵打断道：“离开是以后的事情，到时候……呃。”

说到这里，她倏地停下话头，莫名其妙来了句：“人类幼崽，做个约定吧。”

“……约定？”

“对。你养我老，我养你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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