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逃离(1 / 1)

帝王与娇奴 度千山 1819 字 9个月前

顾云盼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阿娘怀她前,有过一个男孩,国公府的嫡子,若无意外,将来是要承继爵位的,阖府上下都对他寄予厚望,阿爹盼他成才,三岁启蒙,五岁就请了国子监大儒授学。

冬雪夏日,起早贪黑,小小的孩子,坚持了几个月就熬病了,名贵药材喂下去不见好,请御医也无甚用,渐渐就不行了。

阿娘怪阿爹逼得紧,因此她出生后,金尊玉贵纵着,不想做的事绝不勉强,小舅舅宠她,便是宫里内侍都要哄她,没人敢对她说一句重话。

骤然听到解北淮让她滚,顾云盼当即眼睛一酸,强忍泪水瞪了他一眼,抱紧衣衫出了车舆。

还没站直,“哐当”一声,茶杯穿过帘子,掷到她脚跟,瓷片碎了一地。

铁勒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吸引,放下手中水囊,转头望去。

小娘子衣衫不整,满眼委屈,眼眶里的泪珠子打转好几回,终究没落下来,只小声嘀咕着“滚就滚”,嗅嗅鼻子就往后面去了。

胡服宽大,每走一步都要撩着,她左手抱着旧衣裳,右手拎着裙摆,走得踉踉跄跄。

“小娘子身上的衣裳,是北淮的?”

铁勒下意识问,一路行军全是大老爷们,保暖实用比什么都重要,唯有解北淮,他贵为可汗,吃穿用度,精贵华美,顾云盼身上的料子,一看就知道是解北淮的。

她原先穿着破破烂烂的南梁衣裳,一个战俘,谁有闲心管她穿什么,这怎么换了身衣服还从车舆下来。

铁勒暗自吃惊,忙对旁边只看不说的霍文衡道:“军师,这回不会又让你说对了,北淮真看上这南梁小娘子了?白日里就带上车舆,还欺…欺负了人家。”

霍文衡瞥他一眼,无所谓道:“大惊小怪,美色当前,人之常情,何况小娘子是咱们从西狄人营地俘虏来的,你莫非指望可汗供着她?”

他倏忽的叹了口气,愁绪四起,“我只盼他是一时兴起,过两日抛诸脑后,别真上心才好。”

铁勒听了这话,也是眉目泛愁,想到解北淮和太后的嫌隙,识相的不提此事。

·

休整过后,大军再度前行。

顾云盼走过最远的路,是从京城到边关,一路上坐马车,虽有些难熬,但也是腰酸背痛的小事,吃食冷热皆有人伺候,她只管受着便好,如今真要靠两条腿走去北越,才明白从前的自己有多娇气。

她咬了咬牙,步伐越发缓慢,落在了队伍后头。

士兵问她:“小娘子脚都打颤了,要不在板车上歇息一会儿?”

顾云盼摇头,生怕被解北淮逮到她偷懒,莫名其妙安上些名目教训一顿。

她摸了摸怀里的衣裳,在褙子之下,裹着三颗紫色野葡萄,是她偷藏起来的。

其实,她想留下衣裳作念想不假,可更多是想将野果子带回来。

解北淮看着喜怒无常,但他在草原上征战多年,见识阅历丰富,涉及将士安危,定不会信口胡诌。

她赌气要吃野果,解北淮恶狠狠的那句话,倒是提醒了她。

队伍里要是出了些骚乱,将士无法顾及她,兴许就有机会逃走。

顾云盼擦去额角汗珠,状若无意向士兵问道:“一天路赶下来,也没见你们喝口水,不是刚经过河流,押运官没有蓄水以作后用吗?”

士兵:“草原地势复杂,水源本就难寻,我们只是小兵,能分到的口粮不多,自然要省着点喝,小娘子要是口渴,我替你去要,可汗吩咐过,多给你两份水。”

顾云盼点了点头,低声道谢。

士兵取过水囊,快步走向前头的辎重队伍,这支北越军,最前方有百来骑兵,护着解北淮的车舆,后头则是战马、步兵、后勤,水源由好几匹骆驼驮着,一般先紧着军中千户,底下的将士能分到的少,通常会给半升油麻,含之止渴。

野果仅有三颗,骆驼旁的押运官管得极严,谁来取水,都要记下名字,她一个女子,实在寻不到接近的理由。

倒是运送油麻的袋子,和米袋、粮草混在一起,由马匹拉着。

顾云盼垂下眼眸,野果静静躺在手里,紫色外衣瞧着毫无危害,若真的像解北淮说得,这小果子能使人腹痛昏厥,她还真应该试一试。

再走了几里路,金乌西沉,顾云盼借口腿疼,靠坐在板车上歇息。

火头军煮了一大锅粥,将士正围坐着闲谈,小兵过去领粥,板车全停在树旁。

零星几个士兵看管,眼神却还巴巴看着热气腾腾的锅。

顾云盼心头直跳,油麻泛着股醇香的气味,她小心翼翼挪动身子,解开扎口,指尖用力捏破野果,挤出两三滴汁水,淋在上面,鼻尖冒出汗珠,只觉背脊凉飕飕的,余光注视着四周动静,眼见那些士兵未发觉,她忍着手抖,扎好开口,跳下了板车。

夜幕四合,押运官让士兵去分发油麻,每个人装一小袋。

顾云盼倚在树根旁,一双眼睛亮晶晶梭巡,看有的士兵从袋子里取出几粒含着,闭目小憩。

她翻来覆去,心仿佛被吊在嗓子眼,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吓得她一激灵。

半晌后,月色渺渺,天地只有窸窸窣窣的虫鸣声。

顾云盼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

忽而,前头有人重重的咳嗽着,“吭”“吭”接连不断,吵醒了好几个将士,嗓门大的只喊他别吵,一声还没消停,另一边也闹起来,窝在地上打滚,叫着“肚子疼”。

其他将士见三四个都歪着身子,不敢怠慢,点了火去找医师。

后方一时间乱糟糟的,将士逐渐围聚起来,看她的两个小兵被喊过去照看腹痛难耐的人。

顾云盼醒了醒神,趁四下无人,轻手轻脚朝树林里跑去。

·

再行两日,军队就要出古道,山崖背面,是茫茫草原,胡人领地众多。

解北淮正在和霍文衡推演,如何避开金人属地,绕东而行。

灯芯灭了两次,霍文衡侧身去换。

外头吵吵嚷嚷,打断了解北淮的思绪,他稍一沉吟,撩开帘子,喊来一个骑兵吩咐道:“去后面看看,出了什么事。”

骑兵正要掉转而去,铁勒快步跑过来,面上有些焦心,如实禀报道:“军中有几个将士突发急症,下官刚去看了一眼,上吐下泻的,看着遭罪。”

解北淮凝眸,“差人去喊医师,军中备着些止泻药,你着人开火熬煮。”

“医师已在诊治,说是吃错了东西,怕还有将士再犯,观其症状不像寻常腹泻,正要询问翻查干粮呢。”

铁勒耸了耸肩,他块头大,得知此事,跑前跑后,甲胄之下,早已冷汗津津。

解北淮心有疑虑,他治下严谨,军中干粮由押运官负责,最忌混入杂物、毒物,想来他也没那个胆子玩忽职守。

何况今日只开火做过一锅米粥,军中上下都喝了,其他人未有反应,反倒是后头的将士,病得厉害。

他回身取了件深烟织锦斗篷,随手披在肩侧,示意铁勒带路。

医师给症状较轻的士兵喂了药,催着问他今日吃过什么,得到的答案,左不过是分发的干粮和米粥,他急得焦头烂额,接连号脉,口中喃喃:“脉象浮而无力,急促凌乱,是中毒之兆啊。”

“中毒?”解北淮仔细扫过虚弱的士兵,眉目深沉,“铁勒,你带医师去粮草处,务必细细盘查。”

他倾身蹲下来,目视清醒的士兵,冷冷问:“除开军中伙食,可有私下狩猎,饮用来历不明的水源。”

士兵摇摇头,眼神并无躲闪。

这几日整军皆在古道行进,歇过两次,都是途径水源,若是水源有问题,最先出状况的应该是战马,可观那些马匹,皮毛顺滑,仍有精神头踢腿吃草,浑然不似中毒迹象。

解北淮眉目凛然,双手抱肘,等着医师回来。

过了好一会儿,铁勒扛着麻袋,单手擒了押运官,神情愤慨,“米粮、水源、肉干都没问题,我带医师转了许久,索性将板车上的东西都找了一遍,结果是这些油麻,闻着味道不对,这小子,让他看个粮食的,都能看出问题来,北淮,你处置吧。”

铁勒推了押送官一把,对方颤巍巍辩解道:“可汗明鉴,油麻从来都是装在袋子里,除了分发给将士,无人可接触,下官岂会在这里面下毒啊。”

解北淮不置可否,连眼神都没给押送官,直指医师:“油麻有何问题?”

医师上前,“回可汗,下官反复闻过,寻常油麻带有浓厚油脂之味,大都尉扛着的这袋,表面盖了些许晦涩甜味,正是章柳根的味道。古道上章柳根多见,根茎肥大,果实呈紫色颗粒,坠在枝头,常被人误为葡萄食用,作腹痛痢疾,惊厥癔症之状,也暗合士兵的情况。想来是有人将章柳根的汁水,掺杂油麻中,才有此次病症。”

章柳根,野葡萄。

灌油麻的袋子被铁勒扔下来,一粒一粒,白或黑摊在草地上,细小的毫不起眼,是,不起眼。

不起眼的他都没料到,这小丫头竟然敢用野果子报复他。随口提了一句,她记住了,还想尽办法搁在油麻里,是想报复他抓了她,还是报复他让她把破衣裳丢了!

不管是哪一件,都让他怒火中烧。

解北淮眯起眼睛,直言厉色:“她人呢。”

铁勒一愣,登时反应过来,看向蹲在树下不知所措的两个小兵。

“人呢!”

解北淮齿间相抵,掩盖在斗篷之下的指节,硬生生压着护腕,整个人杀气腾腾。

“人…人在……”

士兵哆嗦着回头,刚想指明,却见树叶之下,空无一人,哪里还有顾云盼的身影。

逼仄氛围间,解北淮突兀冷笑,“好,很好。”虫豸之姿,也敢与他玩声东击西的兵法。

他紧盯那空荡荡的位置,森冷月光洒向杂乱树林,依稀能看清被压断的荆棘。

须臾,解北淮身姿极快地翻身上马,衣摆划过浅浅的弧度,带起一阵风。

铁勒大声劝阻:“追过去就是酒泉地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个小娘子罢了,跑了就跑了吧。”

“带兵,抓人。”

留下不容置喙的话,解北淮绞紧缰绳,鞭响尘起,人如流星踏月,旋身奔向荒林。

作者有话要说:铁勒:要不算了?

解北淮: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