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鹿棋(1 / 1)

帝王与娇奴 度千山 1975 字 9个月前

逆光而生的阴影中,解北淮睥睨众生,神情看不清。

只听他冷声道:“尤其是这小宫女,玩忽职守,傲慢不逊,更应该重罚。”

顾云盼怔了怔。

莫公公惊讶得瞄了眼跪在地上的宫女。

他听小全子说,可汗不是十分看重那云娘子,怎的一言不合就要重罚?

趁着众人呆愣的机会,贺献将阿笑搀起来,往身侧拉了拉,劝说道:“既然可汗没说要罚你,你就先回毡帐吧。”

小宫女刚收过他的赏银,平白添了无妄之灾。

贺献秉着能救一个是一个的想法,见阿笑犹豫不决,便对外头的小太监招手,让他带阿笑回去。

这下,阿笑再不情愿,也只能三步一回头的离开。

顾云盼瞧出她眼里的担心,小心翼翼朝她笑了笑,以作安慰。

解北淮立时抛去缰绳,安抚宝马,双腿一跨,跳下马背,动作一气呵成,两三步到了顾云盼身前。

眼睫下的神采只轻轻掠过她,唇角微不可及地挑起,随即便移开眼神,仿佛两人从未见过面。

可真能装。

顾云盼腹诽,骂她的话说得冠冕堂皇,上次赐鱼食,她就知道解北淮是个小气记仇的,这回被他逮到上好的机会,可不得好好作弄她一顿。

解北淮摸了摸解玄卿的头,迎上他不解的目光,镇定教导:“夫子是不是教过玄卿这两句?”

解玄卿点点头,面有不忍,拽着解北淮袖摆上的云纹扣道:“父皇,可她帮我找到了珠珠,为什么还要罚?”

“不同事,岂能一概而论。”

解北淮沉着脸,余光瞥到顾云盼仍旧垂着头一言不发,心头不耐,直言望了一眼贺毣,道:“她既是来照顾珠珠,却没照顾好,惹出这样的闹剧,害得你姑姑的衣裳都脏了。玄卿去问问,要如何罚她?”

其实,贺毣身上的衣裳,鲜艳得像只蝴蝶,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看着十分伤眼。

可他就是想找顾云盼的麻烦,又不想叫解玄卿看出来,只能随口胡诌。

贺毣忽得一喜,原以为解北淮听见莫公公的话,自己怎么也得被呵斥两句,不想竟一点没有,反而赞同她的论点,要罚这不守规矩的小宫女。

她抬眸悄悄打量。

解北淮身姿高挑,蹲下时,背脊挺直,修长手指搁在膝盖处,两缕发丝微垂,显出他轮廓清晰的侧脸,眉目深重,剑眉所带来的压迫感在看向解玄卿的一瞬间,全被他敛去,只余下淡淡柔和。

那样的柔和,贺毣也见过一次,是在六年前,大伯家的长姐与解北淮大婚的时候。

只是若要细说,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酬谢天地,封后大礼,再到牵着长姐行过宫廊,解北淮面上的柔和,仿佛浮着一层雾,让人瞧不真切。

她打心底羡慕长姐能嫁给如此英俊,又有权势的男子。

回到西漠后,解北淮落在她心里的惊鸿一瞥,总是时不时冒出来,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她日思夜想,猜测解北淮是否会对长姐温柔体贴,又或者二人浓情蜜意,越想,那点对长姐的羡慕,就逐渐幻化成酸楚。

解北淮也是她的表哥,明明都是贺家人,只因长姐大她三岁,就被选去当北越皇后。

论长相,长姐平平无奇,论家世,大伯旧伤繁重,早不能亲上战场,不过是领着特勤名号,还不如自己父亲,威慑西漠。

老天爷也太不公平了!

然而她也没等多久,都城就传来北越皇后难产而亡的消息。

父亲带着她来奔丧,住在使馆,并未见到解北淮。

她心里一边觉着长姐得了天大便宜,却没那个享福的命,一边又不断想起解北淮。

等到丧礼结束,她便不肯走了,凑到太后跟前,找了个理由留在都城,只想再遇一次解北淮。

反正皇后之位,只能是贺家人当,如今贺家剩她一个姑娘,那不就是老天爷要帮她。

贺毣暗自想着,看解北淮的眼神越发灼热。

解玄卿嘟着嘴,一脸不情愿,抱着珠珠埋在解北淮的肩窝里,小声嘟囔:“我不去,姑姑欺负珠珠,我不喜欢姑姑。”

贺毣脸色一僵。

解北淮轻笑,知道解玄卿宝贝珠珠,他也不强求,直接问贺毣道:“那你呢,要怎么罚?”

贺毣当然是想重重罚她一顿以解心头之气,可解北淮当前,她若罚得重,难免落下个狠辣的印象。

于是她柔柔道:“珠珠是太子爱宠,小宫女想必是一时失手,不算大事,表哥,冬狩在即,还是不要为我的事费心了。”

顾云盼讶异的挑了挑眉。

方才还咄咄逼人,非要打她的贺家姑娘,遇到解北淮,竟成了温温顺顺,善解人意的贴心人,也不知看上解北淮哪点了。

解北淮噎了噎,没想到贺毣突然转了话头,略微窘迫地咳嗽两声,瞄到顾云盼嘴角转瞬即逝的笑,心头火冒了出来,玩笑话似的摆正解玄卿,正色道:“明日冬狩,的确不好罚人,只是今日轻轻放过,难免给宫人留个办事不力无事的印象,这样吧,玄卿可曾玩过鹿棋?”

解玄卿摇摇头,“夫子同我说过,只是宫中没人能陪我玩。”

解北淮半眯起眼睛,遥遥指了指草场疯跑的马,“那今日父皇陪你。”

解玄卿面露喜色,晃着解北淮手臂,兴高采烈道:“我去拿棋盘。”

莫公公闻言,招手让守在外头的小太监进来。

解北淮顺势将解玄卿抱起来,点了点他的鼻尖,道:“不用,父皇给你看一场真真正正的鹿棋。”

·

鹿棋是草原牧民从小玩到大的游戏,双方一人执“鹿”,一人执“士”,在纵横交错的棋盘格子间对弈。

其中,有两个鹿置于山口,另有八个士在棋盘中心的交点处。

每人一步,执鹿先走,以吃掉执士者棋子为胜,而执士者,则要防守且围住执鹿者的“鹿”。

解北淮所谓的真正鹿棋,便是抛去棋盘,由人来当棋子。

莫公公差小太监们搬来两张椅子,摆在草场前侧。

兵士拿着好几根彩带,一人一头拉到底,将草场团团围住,周围的人只能站在彩带外。

他替解玄卿执“鹿”棋,贺毣执“士”棋,贺献被解北淮当成鹿,站在山口处,而顾云盼则是贺毣的一枚棋子,听她的指挥移动。

贺毣选出十五个士兵当棋子,他们骑在马背上,顾云盼不会骑马,试着上过两次,却连马镫都踩不住。

贺毣嫌她没用,索性让她靠两条腿走路算了。

整个棋局,解北淮一目了然。

比起孔武有力、严阵以待的兵士,顾云盼像是误入狼群的小绵羊,随着贺毣下棋的路线,小心翼翼挪移。

一步又一步,解北淮的棋子已经将贺毣的士吃得差不多。

顾云盼面前,高大的马匹紧紧盯着她。

那个兵士听到解北淮的指令,扯着缰绳一跃而起,马蹄溅起泥土,腾空跨过她的头顶,一瞬间好像天都暗了下去。

安稳落下的时候,兴许是碰到了肩膀,顾云盼吃疼得摔下去,半边身子霎时冷下来,湿答答的,原是雪地里窝着一团水。

她慢慢站起来,棋局结束,贺毣输得一塌糊涂。

等顾云盼走过来,贺毣没好气的斜了她一眼,低声谩骂道:“我让你往左边走,你听不懂吗?不会骑马,鹿棋也不会玩,现在连耳朵也不好使,你到底会什么呀,下一局再乱走,等冬狩结束,当心我给你好看。”

边说还边要观察解北淮,见他并不留意,贺毣狠狠推了她一把。

“马上开始了,快去站好。”

顾云盼擦了把脸颊的汗,咬牙松了松身子,回到草场的位置上。

她不懂鹿棋的规则,贺毣怎么说,她就怎么做。

只是和解北淮比,贺毣实在没什么头脑,几次下来,输得一塌糊涂。

一局、两局、三局……

解北淮盯着顾云盼,看她毫无怨言地回应贺毣的吩咐,从另一端走到他的棋子前,跌倒,起身,再跌倒,不知疲倦。

绿色宫装像在冷水里滚过一圈,而她连半个眼神都没朝自己这里望一望,只是擦擦汗,慢吞吞站起来,拖着腿继续走。

骨子里的执拗,一点没变过。

解北淮面色愈发阴沉,手指点在椅背,她是真的不懂,还是在装腔作势,吃准了不会真的惩罚她,明明被这样的戏弄,竟然一声不吭受着。

蠢货!

她是没长嘴还是没长眼睛,不懂求饶吗?

贺毣再次输了。

贺献安坐于山口,朝她扬了扬马鞭。

贺毣顿觉丢脸,拉着顾云盼到她摔倒的地方,喋喋不休道:“我让你往右,往右!你听不懂吗?棋子都跑到你面前,你不能躲一躲吗?”

顾云盼只觉眼晕,耳边嗡嗡的,眼前的人不断放大,马匹好像也在绕着转。

她张了张嘴,想求贺毣停下来,别再乱晃,她难受得想吐,可声音发不出来,视线也模糊不堪。

贺毣的数落还在继续。

解北淮猛地站起身,“够了!”

他瞥着贺毣,冷若冰霜,“游戏而已,到此为止吧。”

解北淮牵好解玄卿,单手上了马,淡淡扫过顾云盼,几息便收回眼神,对莫公公道:“天色不早,晚间要宴请大臣,让他们都散了吧。”

·

解北淮一走,草场安静下来。

天边收起最后一缕霞光,暗沉沉压下来,一颗又一颗星星探出头。

顾云盼浑身脱力,踉跄跌坐在地,湿冷水汽黏在脚底,钻进她的小腿骨,冷得她抱着膝盖,热闹褪去后,便是无尽的冷清。

彩带疏疏落落搁在雪地里,人群早已走远,呼啸的风吹了一阵。

顾云盼昏昏欲睡,迷糊地抬着头,天穹和大地的边界消失不见,仿佛一伸手,就能够到。

在南梁,你得登上高楼,才能离天近一点。

南梁的夜晚,也有这么多星星吗?

顾云盼不住地想,那时候,根本没有在意过,只是日复一日的夜晚而已,能有什么不同?能有什么变化?

谁能想到,后来她会离开南梁千里,在他乡看着星星,念着南梁的月亮。

“阿爹,阿娘。”

顾云盼喃喃一句,呜咽声溢出来,寂静中,啜泣从低到高,终于畅快地哭了出来。

泪水打湿衣襟,她狠狠擦着,不管脸有多疼,痛到连声咳嗽,眼泪也就止住了。

再等了一会儿,顾云盼把两只手撑在地面,试图站起来,小腿骨酸胀一片,用点力就痛得龇牙咧嘴,满头大汗。

强撑着站直一只脚,蓦地,低低的马蹄声冒出来。

顾云盼失神,松了力道,软塌塌地摔下去。

来人嗤笑一声,“你方才不是铁骨铮铮,怎么现下知道怕了,站都站不稳?”

作者有话要说:解北淮你就继续作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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