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1 / 1)

医侍将每日替她上药的差事,视作为偷懒。

繁华多打量了谢执一会,试图窥破他面具下是怎样的一副容颜。

谢执察觉到她的视线,无所谓她愿不愿意让自个留下来,大大方方让她瞧着。

两人对视一会后,繁华收回目光,随意道:“行,那你随意,走时不必同我打招呼。”

她起身去往书案处,将桌上的蜡烛点明后,手拿毛笔身姿端正地坐在椅子上。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她研磨书写的声音。她直接将谢执视若无睹,谢执百无聊赖地掏出帕子,擦干净手。随即剥着她圆桌上的贡橘,贡橘是他带过来的。

“听说你们学这些都是陛下的旨意,你觉得陛下这是要做什么?”谢执将橘子皮一点点剥开,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橘香。

“陛下在选人。”繁华在默写着刚背诵的东西。

谢执剥橘丝的手慢了慢,故意说道,“谁都知晓陛下在选秀女。”

繁华没同他解释,这里面有两层意思。陛下是在选秀女,但他更是在选符合他心目中想要的那个人。在位的这位陛下,是个挺有想法的君王。

谢执将橘子一分为二,走到书案前伸手递给她。少年的掌心里端着六瓣剥好的橘子,熟悉的动作让她一瞬间有些恍惚。

曾经她有位朋友,也曾这般递给她东西,就连那双手都如此相似。

谢执已经将他自己那一半橘子吃完了,见她还在发愣,再一次提醒她:“尝尝,可甜了。”

繁华放下手中的毛笔,有些局促:“我方才拿了毛笔和书,没有净手。”

谢执环顾了一下四周,没有干净的水可以净手。于是他将剩下的橘子,放在橘子皮上。

被他这么一打扰,繁华一时间忘记了后面要默写的内容。她提着笔,无从下笔。

顿了半响后,她放弃挣扎,问谢执:“你可知长乐公主她,定亲哪户人家了吗?”

繁华还是没忍住问了这个问题,谢执原本在窗边欣赏着院子里的景色,闻言便好奇地返回来,坐在繁华对面的位置上。

他语气里透着看热闹的兴奋,故意卖了一个关子,“这你可就问对人了。”

“怎么说。”她漫不经心地问道,将笔放在笔架上。

谢执看到她默写的宣纸上,不知不觉中滴染了一滴墨汁,而她并没有发现。

“我随太医在养心殿替陛下诊脉的时候,无意间听来的。不过很快全天下都会知晓……”谢执停顿一下,繁华的心也跟着这一声停顿悬起来了。

谢执瞧见她脸上紧张的神色,玩笑的语气轻了些:“公主配状元郎,自古佳话。”

“公主许得自然是,季家公子季宴安。”

繁华整个人恍若被一盆冰水淋落,只觉得浑身气血都往下涌。

一阵从头寒到脚的滋味……

谢执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脸上的笑意慢慢收起来,装作颇为关心地问道:“选侍这是怎么了,瞧着不太高兴的样子。”

“真……的吗?”繁华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努力压着声音里的颤意,忽略了谢执的话。

“自然是真的。”谢执直言,这件事他早有耳闻了,就差太妃主动提起,请他下旨了。

繁华心中的希冀一点点消散。

她静在原处一炷香的时间后,迅速将谢执的东西都收拾装进药箱里,将它交到谢执手上后,把谢执‘请’了出去。

“时候不早了,医侍请回。”她边说边将房门合上,将自己锁在屋子里。

被‘请出去’的谢执丝毫不恼,方才他可是目睹了一场青梅竹马,负心寡义无情的单人戏。他绕到窗户边,隐藏在侧边的位置看着屋内的繁华。

她将谢执赶出去后,自己又坐回了圆桌旁的椅子上。恍惚的烛光,照亮她黯然的神色。她明明生了一张绝美芳华的脸,却很少见她展颜过。

一滴晶莹的泪珠滴落,落进烛蜡燃烧融化凹下去的烛液里,火苗剧烈地跳动一下,又恢复如初。

谢执感觉火与眼泪结合的那一瞬,他的心也猛地跳动一下。一种很怪异、前所未有的感觉席卷了他,仿佛在那一刻他也体会到了她的痛苦。

她三番两次那般巧合的同他相遇,他一直觉得她是细作,是敌人派来安插在他身边的一枚棋子。所以他一边怀疑她一边又帮她,他想看看她的心,看看她内心里真正的用意。

他戏谑地看着她演戏,意图揪出她背后之人,却在这一刻怀疑自己的判断。

哪里会有像她这么蠢的细作,将自己的软肋全光明正大的摆在日头底下,让人瞧了去。

祝太医,祝府、季宴安……谢执背靠着木窗细想着她的软肋,派出查探她身份的暗卫回禀说,她入宫是被祝夫人算计进来的。在宫门前她还有一次逃跑的机会,为了保全祝府上下性命,她还是踏进了皇宫这片土地。

屋内静悄悄的,听不见任何哭泣落泪的声音。

谢执折返,重新敲响了她的房门。屋内的人影起身,一步一步向他而来。

‘吱呀’一声,房门被打开,露出她那张姣好的容颜,莹白的脸上看不出一丝哭过的痕迹。

谢执的视线先是落在她身上,再越过她看到空空如也的橘皮。

“甜吗?”他问。

繁华丝毫想不起来橘子是酸还是甜,食不知味。

她轻轻抿唇,一股淡淡的甜意此刻方才弥漫在口齿之间。

缓过神来的她,回答他的问题。

“是甜的。”

“那你还想留下来吗?”

沉默一会后,她说。

“我想有个容身之所。”

谢执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答案,追问她:“你不怕陛下孤家寡人的命格吗?”

繁华闻言,颇为不在意地一笑。她就地而坐在门槛上,仰着头望着漆黑的夜空。

谢执也跟着她席地而坐,两人并排坐在一块。

谢执的眼神一直追随着她,亦如初见那般,她看着夜空,他看着她。

“和陛下在一起,你会死的。”他接着吓她,“你忘了那位先前入宫的女子,入宫后好好的一姑娘,突发恶疾身亡,死得可惨了。”

“不怕。”她望着孤零零的月亮坚定道,“我不怕他孤家寡人的命格。”她身旁也无任何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谢执静静凝视她。

“我命硬,不怕克。”她微侧头,戏笑地看向他:“我同陛下,天生一对。”

他克妻克妾克亲人,她从小无父无母无亲人,只剩一条命。某种程度上说,她同他还真是天生一对。

风吹起她耳边垂下的一缕发丝,谢执怔怔地看着她,难得多了一丝无措。一种热浪烧红了,他没被面具遮住的面颊。

她方才的难过已经全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坚定的选择。

入宫后她一直深陷云雾中不知道该往哪里走,直到她明确宴安真的不会娶她后。她眼前出现了一条路,一条路两旁全是白雾的路。

虽然同样看不清未来,但这次她是心甘情愿踏上这条征途。

她不想再回祝家过那般日子,也更不想往后的生死全都捏在她人手中。既然来这宫里了,她便要将主动权紧紧攥紧在自己手中。

荣华富贵,飞上枝头变凤凰。她繁华,也想要绝世繁华。

她以前可以软弱不反抗,但不能一直都选择软弱不反抗。

身旁之人久久不成出声,繁华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谢执僵着身子别过脸去,耳廊却红通通的。

“你别……”他吞吞吐吐,“你别说这么露骨的话。”

繁华单手撑着侧脸,好整以暇地看着谢执,“医侍小官瞧着年纪尚小,还未曾有过心上人吧。”

“你还太小,不懂。”她意味深长。

“露骨的话可不是这么说的。”

谢执仿若那被踩了尾巴的猫儿般,瞬间就炸毛了。他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看着繁华,色厉内敛地警告她:“你说我小,你是在说我幼稚?不成熟?还是不稳重?”

繁华鼓着腮帮子缓缓摇头笑他,意思不言而喻。

谢执深吸一口气,张嘴后又闭上了,似乎在酝酿着怎么教训她。

繁华脸上的笑容更加生动,她说:“等我当上了娘娘,就把你调过来当我的小医侍,你看如何。到时你可不许像如今这般偷懒了。”

谢执这会反应过来,她在逗他玩。

还有心情寻他开心,心里估计没那么难过了。

他理了理身上的衣饰,不想搭理她。时候也不早了,他这次真的要走了。

“量力而行,选不上并不说明你不好。”临走前谢执还是别扭地叮嘱了她一句,甚至连当着她面说出这句话的勇气都没有,直接背对着她。

繁华笑弯了月牙眼,“知道了,快回吧。”

谢执点头,这会真的踏出了储秀宫。繁华伫立在门边,目送着他离去。虽然她并不知道他接近她有什么目的,但她能感受到这位小医侍对她并无恶意。

她重新回到书案前,重新研磨提笔默写方才没有背完的内容。

白纸黑字上写着:

“大周后宫法律第三十八条,犯错妃嫔或婢者,视情节严轻重而惩之。情节严重者,辛者库劳之赎罪,亦或赐死。”

繁华写完死字最后一笔,思索着李嬷嬷的下场应该是会被赐死。

她左手虚扶着左侧脸颊,轻柔的笑意慢慢浮上脸颊:

“你的命运已经走到了尽头。”

“而我繁华的人生,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