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宁莳(1 / 1)

欺君子 铁鸢 1863 字 9个月前

寂寂长夜,连明月都被乌云遮了半壁,间或有微光洒落。

奈何这点光芒,又怎么照得亮宣晟晦暗的面庞。

“你还没去祭拜过他们,往后若有机会,你回了云浦去看看他们。临死前,师娘仍念念不忘你的安危。”宣晟涩然开口,他声音向来低如铮鸣,此时却有些尖锐。

不止,他们还多次叮嘱过我,来了京城一定要好好照顾你。

这后半句话,他不曾宣之于口。

“为什么?!”温憬仪听出他的回避、遮掩,愈发着急,她哀求道:“师兄,告诉我吧,到底是怎么回事,求你了。”

宣晟的心思如海,不答她:“郡主,月上中天,你该回去了。”

温憬仪何等了解宣晟,他若不愿开口,谁又能逼他。

她吸了吸鼻子,囔着声音道:“好吧。”

怏怏不乐而来,扫兴而去,今日真是极其令人沮丧的一天。即便是小兰亭名贵兰花如云,也丝毫不扫她郁郁之情。

“郡主今年将满十八岁生辰,可有什么想要的寿礼?”宣晟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憬仪抬头,满面惊喜转身。

在宣晟看来,她眼睛亮如星辰,璀璨无比,颊边笑涡隐现,甜美至极:“师兄画技超群,何不为我挥墨一幅,我也好留作珍藏。毕竟师兄可是以才名闻天下的少师大人,我身为你的师妹,却连一幅你的作品都没有,当真是太亏了。”

边说边点点头,颇为认可自己的说法。

只是这要求,到底让宣晟哑了片刻,而后才听他低声道:“好。”

***

又过几日便入了五月。

五月初四日,皇太后的寿宴如期在宫内举行。

因明日便是端阳,于是自平乾帝登基后这两年的端阳节都提前一日,在皇太后寿辰时一道庆贺。

今日的皇宫可谓是热闹极了,人来人往,张灯结彩,将繁荣气象鼓舞到十分。

憬仪向来不爱参加这些虚情假意的场面,何况对于皇太后这位先帝的妃子,她实在无法从心底里亲近。

素日她都是与温沁同席出入,只是今日在宴会上,温沁看到她,脸色变了又变,却硬是没找她多说半个字。

温憬仪觉得甚是没意思,便在献了那一套“玉堂富贵”图后,自顾自把玩着杯盏消磨时间。

能来今日这宴会上的,无不是品阶尊贵的内外命妇,众人衣锦着彩,满堂都是姹紫嫣红之色,谁又敢作素净打扮,惹得皇太后不悦。

偏生有一个女子吸引了百无聊赖的憬仪的注意。

那女子衣袍虽也以金丝刻绣为饰,却仍是素白色打底。在其他人一片殷勤笑意中,无论是她略显苍白的脸色,还是素净的浅笑,都很显与众不同。

这位小姐,似乎以前从未见过吧?

温憬仪一边在心底暗暗怀疑,一边在脑海中快速搜索着记忆。

确实不曾见过。不知又是何方神圣,能在这觥筹交错喧嚣不已的场合内,安然独坐,譬如空谷幽兰,自带一股清雅气质。

她心中生出想结交的心思,便伺机朝那位姑娘走去。

本以为那姑娘并不认识自己,谁知憬仪离她还有几步之遥,她便由侍女搀扶起身,执盏展颜一笑:“宁莳见过永嘉郡主,郡主安好。”

憬仪见她如此客气,礼节分毫不差,俨然大家闺秀的风采,只是怎么看都显得身姿极为单薄,甚至站立都需要侍女搀扶,便忙道:“宁小姐客气,快请坐,我不爱讲究这些虚礼。”

想了想,她还是不禁问道:“宁小姐识得我?为何我却不记得见过你?”

大约是她的疑惑溢于言表,宁小姐不禁失笑:“盛德殿下的爱女,昔日冠绝北国的明珠,何人不知、何人不晓呢?”

盛德殿下……憬仪听到父王这久违的称呼,心中一暖,对这位宁小姐很有好感。

“宁小姐谬赞,从前的老黄历,快别提了。”

宁莳目露欣赏之意看她:“郡主心慈貌美,从前那些传闻,大都当不得真。世人只会以讹传讹,却不知真相谬以千里。”

这话里有话,憬仪淡淡笑道:“因皇伯父对我十分宽宠,衣食住行皆是豪奢到了十分,世人会有此传言也不奇怪。毕竟,谁家郡主能单独开府、以朝廷命官为长史驱策。”

言语里,难免有讽刺之意。

平乾帝不愿落个苛待兄长遗女的名头,何况先帝对温憬仪宠爱有加,他无论如何,都只会比父亲兄长做得更到位。只是看在外人眼中,便显得永嘉郡主骄纵不堪,贪图享受得连规矩都不讲了。

宁莳注目她良久,眼神中流露出同情,她亦自嘲道:“我虽出身国公府,奈何从小身子不好,只养在温泉别庄里。因我身子的缘故,常年也不见外人,别人知道我如此羸弱,也都不愿结亲。今年我已二十三有余,还未说亲,父亲母亲都为我这婚事愁白了头。今日带我入宫为太后贺寿,也是为相看而来,可我终究不情愿,这身衣裳,已是我最后的退让了。”

闻言,憬仪总算明白那些命妇口中时而谈起的“老姑娘”是何人了。

可是眼前女子,容颜妍美,笑意温婉,因病更添了几分弱不胜衣之感,与“老”字怎么看也不沾边。

这世道,对女子当真苛刻。

像她师兄,如今亦是高龄未娶,却无人敢议论什么。若非他素日积威深重,大家不愿招惹他,只怕说亲的人都要踏破门槛了。连徐太后都动过赐婚的念头,最后是被平乾帝阻拦才作罢。

“如此,当敬宁姐姐一盏茶。休管旁人议论纷纷,只需问心无愧,我们便乐得自在呢。”温憬仪娇俏一笑,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宁莳点点头,举盏示意:“同敬。”

有了这一出,温憬仪总算不那么郁闷了。

她有心与温沁和好,可温沁总不愿搭理她,每每见她过去便起身走开,她也实在没有办法。

回到郡主府,冯子阶又送来一个坏消息:“永嘉的主政官员收受了苍南侯世子所赠的一些土仪,说是只给永嘉一地,别处都没有。”

憬仪简直心累得说不出话来。

褚玄沣像是听不懂人话一般,无论她如何冷拒,他都要像块狗皮膏药般黏上来,直把人恶心得够呛。

“让他们都退了,像什么话。”她懒懒吩咐道。

冯子阶却面有难色:“郡主,这些事您不好管,也不该管。”

她虽贵为郡主,可却无权参与封地主政,只能接受汤沐邑而已。她可捐赠银两用以赈灾,却不能主导官员们的行动。

冯子阶的话,直白而实在,憬仪也只好无奈沉默。

“这褚玄沣是哪根筋搭错了,偏生要这般纠缠我。我连他长什么样子都记不得,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舔着脸派人来送东西。现在更过分了,连我的封地都不放过,光明正大贿赂官员,他这不是上赶着给别人送我的话柄吗?”

想起几月前他派人送来的合浦明珠,憬仪蹙眉道。

冯子阶恭敬回她:“郡主有所不知,再过一月,便到了各地手握兵权的军马统帅入京受阅的日子。褚世子替苍南侯来受阅,现已在进京的路上,赠送官员的礼物,应当是他在永嘉暂住时所为。“

他看了看那扇嵌百宝紫檀木屏风,将屏风后之人遮得严严实实,于是面上的担忧之意丝毫不曾遮掩。

这位苍南侯世子,将阵仗煊赫到了十分,显然来势汹汹,势在必得。

郡主,不知会如何应对。

“进京?”憬仪沉吟道:“很好,那我正好借此机会与他说明白,让他不要再做无谓的事了。我又不喜欢他,凭他是什么兵马大元帅,与我何干?”

说完这句话,她才忽然惊觉自己的口吻与温沁何其相似。

从前她可是只计较利弊得失之人,从何时开始,竟然也会把“喜欢”二字挂在嘴边了?

皇祖父历来教导她,身居高位者,不可轻易流露喜恶,更不可凭感情用事。

她现在,真的和以前不同了。

于是憬仪便更觉得对不起温沁。

她确实不曾考虑到姐姐的想法。

“子阶,劳烦你亲自替我送个信给长清郡主。”想了想,她吩咐道。

冯子阶愕然。憬仪和温沁关系亲密,二人之间一向只通过侍女传信,今日怎会……

不过他并未多问,只恭敬应是。

憬仪想起那日在平王府,温沁提起明月楼的花灯节,想来她定然很期待。

唉,既然是她欠温沁的,便该无论如何也要补偿。否则,她又怎么对得起二人这么多年来的感情。

思罢,她便即刻起身到书案前,提笔亲书。墨渍未干,她忙甩了甩,又匆匆装入信封交与冯子阶。

她不让壁青她们去送信,正是怕温沁生气不肯见,只有冯子阶去才能体现出事情的严肃与严重,想来温沁会见他的。

***

自妙严寺回来后,温洳贞总算多了一分心安。

赵明甫虽然陪着温憬仪去,但见到她时却很高兴,可见他对自己也有几分真心。

“贞儿,赵夫人又派人送信来,可见有多急迫。永嘉和赵明甫的婚事,必须想法子解了,否则再拖下去,等她十八岁生辰一过,可就来不及了。“蕙妃慢条斯理地挑着香炉里的香灰,对女儿道。

温洳贞唇角微翘,有些羞涩,道:“可是明甫哥哥说,他如果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解约,便要被人口诛笔伐,说他是薄情寡幸之人。母妃,咱们再给他点时间罢,别逼他。”

蕙妃斜睨一眼洳贞,风情万种,恨铁不成钢道:“偏你好说话。他要是敢这般对温憬仪说,只怕温憬仪早就一口回绝了。你呀,到底是我把你宠坏了。”

奈何景德公主不服:“母妃,我也是为了我和明甫哥哥的将来。抢姐姐夫婿的名头很好听么?这事儿要是没有个万全之策,我可不想坏了名声。”

“什么叫‘抢’?赵明甫心悦的是你,那温憬仪与他之间说到底也只有一道先帝遗旨罢了,是她夹在你二人中间。法理不外乎人情,就算是先帝还在世,也不能强扭不甜的瓜。”蕙妃言辞振振,显然觉得自己句句在理。

作者有话要说:宁莳(shí),第二声,这是个多音字。根据百度释义,[莳萝]多年生或一年生草本植物。籽实可提取芳香油,也可入药。

这个释义,基本上就是她一生的判词了。

宝贝们,明天开始更新会暂缓一下哦,更新方式调整为随榜更新,目前我的榜单字数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端午节假期准备休息两天,大家可以攒攒再来看,给大家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