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1 / 1)

我读完来信,微微沉思。

和白珩每次就地取材,五花八门极具当地特色的信不同,我手里这封信的用纸工艺精美,触之柔滑,背面还印有朱明工造司的暗纹,字迹纵横间隐有锋锐,散发淡淡的油墨香气。

是应星的来信。

前阵子我在书桌边放置的收纳箱内翻找半天都没找到记忆里的文书资料,终于意识到随手堆在这的东西已然杂乱到不得不进行系统性的清理收纳。尤其是我这十几年和旁人的信件往来——好吧,除去工作上没法避免的沟通和一些观众来信,主要就是白珩和应星在坚持给我写信了。

我紧急在工造司订了两款收纳信件的匣子,花了一天时间重新拆阅后按时间顺序封存。在这既是整理也是回顾的过程中,难免开始思考某些本该早就发现的问题——

应星到底在朱明工造司过得好不好啊?我怎么觉得他的性格在这些年里微妙地产生了变化呢……

其实最初和他通信时,我没有将这件事太放在心上。且不说小孩子忘性大,见什么都新鲜,兴许很快就会把没相处过多久、如今又远在他方的无趣大人忘到脑后,我本人也并不擅长通过信件长篇大论地分享生活和心情。能像白珩那样遇冷还维持长久热情的毕竟是少数,他大概很快就会觉得没什么可聊的了。

——可见人大多时候是真的不长记性。这才过去多久,我就忘了应星拥有怎样坚持不懈、或者可以说顽固的特质。就像在朱明时他日日风雨无阻雷打不动地找我吃饭,这种信件往来同样以固定的频率持续到了现在。

而纵览过去他的来信,我突然发现一件如此明显,却竟然被我忽略很久的事……

别说和白珩常常精彩纷呈可以单独出篇游记的生活比了,就连我也会在回信中提到最近去了哪里放松、和熟人打交道时发生的趣事……但他的信里有九成都·是·工·作。

而且十几年来,在他生活里有名有姓值得提起的人还不到一巴掌,信里频繁出现的只有怀炎大人,白珩其次,剩下的人则仿佛都是无关紧要的背景板……我是知道他在朱明隐隐有些受孤立的,短生种化外民、天赋奇绝受到重用的学徒、比周围人都要小很多的年龄,这种特征单占据一个就够呛了,还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受到排斥是可以预想的事。

但分别前明明还是有些腼腆但体贴的孩子,近两年在信里却掩饰不住那种“难以理解他们”“没必要和无关紧要的人打交道”的孤傲……虽然孩子变自信了是好事。况且在人际关系方面我也没资格说什么,但是,但是……

……唉。都是这种排挤“异类”的风气不好!

应星并非难相处的人。真要说起来,我不过是和他当过一段时间的饭搭子,返回罗浮后只有信件交流,最多通信时不痛不痒地安慰鼓励过他两次。反而是他为我提供灵感,在幻戏制作上帮了我大忙,送的东西还救过我的命——即使如此,他也时常给我写信,百忙之中没忘记抽空为我更新装备,我淘汰下来的防护装置和收到的烹饪机巧图纸都要另外用空间折叠设备收纳了。

只要有人表达善意,他就不吝啬回报。这样的人在朱明却没遇到什么朋友,这难道还会是他的问题吗?我怎么都没法理解。

这样想想,他沉浸于工作和技艺的精进倒也没什么不好了。

我不能否认朋友的重要性,但天天呼朋唤友也不见得人生完满嘛。有自己的目标才是最重要的。

再说……他还有我和白珩啊!虽然自己这样说有些难为情,可他既然还惦记着要来罗浮见我一面,我想我多少还是在他的成长过程里起到过些许正面作用的吧。

等他和白珩到罗浮,我就……舍命陪君子!多陪他们出去玩玩好了。

说来白珩先前还想着在禁火节找我喝酒呢。但合流途中,玉阙仙舟就遭到丰饶民的联手围攻,爆发一场恶战。这场战役打得尤为艰难,敌军甚至祭出活体星球计都蜃楼,为解玉阙危困,各方不断驰援,这事自然不了了之,到如今都是一月快过半了。

好在终究是联盟胜了。

前些日子战局胶着,消息传回罗浮惹得人心浮动,就连我,明知得不到及时回复,也忍不住给在外出征的镜流和景元发了消息。今天终于收到两人各自的回复:

[平安,勿念。]

[阿婵姐姐放心,我与师父均平安无事,不日将返回罗浮,届时再亲自上门叙话。]

在外通讯不便,他俩应当还有军务要处理,只简短地报过了平安。既然知道他们没事,我倒也不至于总是挂念……好吧,可能还是有一点。但过两天人就回来了,去玉界门那等等肯定能见到的,如今我担心也没用。

这也不是我第一次迎接他们出征回来。打很久前我就有这个习惯,只要人在罗浮,逢镜流出征或凯旋,我总是要到看得见玉界门的地方见到她的身影才安心。

只是从前我不会特意和谁提起,而自从那次景元见到我,每回离开前都会和我打招呼,回来后又要特意找我小聚。

他辞去了临时监制的职务,可之后再回罗浮,拜访我的次数却莫名其妙变多了。哪怕最开始一直被我堵在门口说话,也总是上门问候,随手带些不太贵重的小礼物,活像是关怀孤寡老人的社区义工。还是运气不好碰见脾气古怪的送温暖对象,却始终没放弃的那种暖心励志发展。

这在最初多少给我带来些许为难和困惑。但也是多亏他从中转圜,再经过我小心翼翼的确认,我终于能确定——镜流确实没把可可达尔星那天的事放在心上。

这让我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浮起仿佛水中捞月、却只晃碎了水波月影的淡淡失落……

虽然我确实没在告白,她没误会是好事……但这不是显得我这么久的独自尴尬纠结很没必要么?

……算了。忘记这码事吧,就当它从未在我的人生里发生过!

前往玉阙仙舟支援的云骑军凯旋那天,我照旧来到司辰宫附近的观景台等待他们穿过玉界门。

这里的人不少,当浩浩荡荡的云骑军在玉界门前出现的时候,人群便发出克制的欢呼。我想其中有不少都是为自己的亲朋好友来的,但——我知道这不好,却很难不在这种时候感到某种与有荣焉的隐秘自满——谁都不会比我在等的人更好找了。

即便是身处军阵中,镜流和景元身影也总是如鹤立鸡群般显眼。尤其是吸晴的人物还扎堆出现……咦?

我看见镜流身边额前生着青色龙角的俊美青年。他在云间轻轻向尘寰投落一眼,便侧过身似乎在和另一边的景元交谈,简单的举动,却自然有种不染俗尘的清冷风姿。

我听到旁边有人脱口而出:“是饮月君——”

“龙尊大人回来了……”

哦……看来个别持明族聚在这里主要还是为了等他们的龙尊。

我知道镜流和饮月君是有点交情在的,毕竟他们同在罗浮,还都是云骑中的佼佼者。但之前景元偶尔提起这位饮月龙尊,我感觉他们的关系倒也没有好到要在回程时特意走在一块的程度……是发生了什么吗?还是他们关系变好是我的错觉?

手边的玉兆轻微震动,之前相关工作结束后就没怎么和我联系的含英小姐久违地发来消息。

含英小姐:[素光老师,您最近是否方便拨冗来趟神策府?或是由我这边上门拜访。有要事相谈。]

这么郑重……还非要见面和我商量。难道又是要我写命题作文?还是应星两个月前在信里提到的那件事?

我回复了含英小姐,和她约好会面的时间。虽然对之前的剧本创作经历仍旧心有余悸,但假如神策府真的有所请托,我也没打算拒绝就是了。

再抬头时,云骑的舰队已然离开玉界门。我打道回府,途中考虑到都排除万难走出家门了,顺便去商铺囤积了部分生活消耗品和零食。等走到家门口的拐角想用玉兆看看时间,才发觉在购物期间,我的联系人列表里默契地多了四条信息……

镜流:[今日回罗浮,往神策府述职后再来见你。]

景元:[在老位置见着你了。稍后我随师父一道来拜访,阿婵姐姐想吃些什么?]

白珩:[猜猜我现在哪?]

应星:[阿婵姑娘,我已如约前往罗浮。冒昧来访,还望见谅。]

……

呃……嗯??

我心里顿觉大大的不妙,下意识停住脚步。

现在挨个回复说我今天不在家改日再约还来得及吗?啊……好像来不及了。

我已经看见他们了。

我如今所处的位置距离家门不过两三步路,这会儿迟疑地抬头,就见给我发消息的几位熟面孔全都聚在我家紧闭的院门前,此刻正齐齐转头看过来……慢着。

其中有三位确实是我熟悉的人不错——镜流和景元、白珩。所以剩下那名陌生的青年……难道就是……

……

不、不对吧……这个瞧着比景元还要健壮些许的黑衣男人是谁啊!我腼腆可爱会脸红的小朋友呢??

作者有话要说:回程时朋友们互相道别。

白珩:我今天有约在身,要去探望别的朋友,我们之后再聚吧!

镜流:我也是。

应星:嗯。

景元:(笑)

没过多久,以上四人就换了个地方重新碰面了。

丹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