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那时雪尽的回答是：“私事。”

现在她又提出，难不成又有别的答案？

果不其然，想法刚落，就听对方道：“我忘了，等我想起来再说。”

言讫，女子背影缓缓融入深巷，留下脑袋快要气炸的花信。

“她绝对是故意的！”故意勾起他的好奇心，又故意不说，花信此刻心里似有猫爪子在挠，碰不到源头，又不能缓解痒意，只能看着她没入深巷。

花信平复心情后，在原地静静矗立良久，估摸着时机差不离，也抱着咸菜坛子跟着踏入了深巷。

…

雪尽确实是故意的，她一时心软，任由花信靠在自己肩头大睡，本以为他睡一会儿就会醒，没曾想这一睡直睡到第二日晌午。

他离开时，雪尽的肩头已然麻木。甫一下马车，肩头顿如死寂的蚂蚁群苏醒，四下乱爬刺蛰着，刺痛麻木。

这股感觉持续了很久，搅得人心情不佳，她便小小的报复一下。看见对方吃瘪的神色，雪尽的心情果真好上些许。

踱步走到巷末，萧府全貌终于展现出来。萧府大门紧闭，两座石敢当立于门前，威风凛凛，不过府门前纸钱满地，为这空旷寂寥的地方凭添几分萧瑟诡异。

雪尽无视地上纸钱，上前扣响门环。

没人应她，她便孜孜不倦重复着敲门，不知敲了多久，门内终于传来道不耐烦的声音，“谁啊，谁啊，吃多了闲着来敲门？”

开门的是位年过半百的门房，他的视线透过耷拉的眼皮扫向雪尽，从上至下打量一番，后问她道：“你找谁？”

雪尽：“萧家人。”

门房①老头眼一觑她，“萧家哪个人？”

雪尽道：“萧家所有人。”

闻言他突然变了脸，“你谁啊？萧府岂是你想进就进？真当这里是自己家啊，走走走，赶快走！”

雪尽静静看着他，神色冷淡，不为所动。

门房老头“嘿”了一声，欲要推搡雪尽，“管你找谁，我不认识！识相点，赶紧滚，不然老夫可要喊家仆来驱赶了！”

“老赵，可是谁来了？”

一道温和女声传来，成功止住了他的动作。

入眼是位美妇人，妇人年过三十，梳着妇人髻，面容精致，态浓意远，身上披着玄色貂斗篷。

赵门房低眉行礼道：“夫人，不认识的人。”

雪尽适当插话反驳他，“在下受家师所托，前来探望萧老爷。”

妇人听后当即道：“原来是老爷故人之徒，老赵，你这话就不对了，怎么能算作‘不认识的人’呐！”言语间有斥责之意。

赵门房忽的垂头，仔细瞧去，能见他眼角微微抽搐，似是怕极，他道：“是、是。”

妇人继续朝雪尽招呼道：“姑娘久等了，别干站着，快进来。”

她一脸慈笑朝雪尽招手。

虽是笑着，可给人一种空旷呆滞感。观妇人笑容从始至终一成不变，仿佛早就用标尺量好，那双眼睛也是空洞无神，如若提线木偶。

雪尽像是没看见，随她入了府。

府内有一棵高高的槐树，枝繁叶茂，枝叶层层迢递的枝干里，倒不失为一处藏身的好地方。

花信不知何时潜入了萧府内，此刻抱着咸菜坛子坐在槐树枝上，饶有趣味看着几人在府门打诨演戏。

僵持片刻，白衣女子总算进了府内，被妇人带着往某处去。

咸菜坛子安静无比，花信伸手拂过坛盖，屈指轻敲，威胁道：“知道你听得见，不是哑巴就吱个声，不然我就把你扔下去。”

“……公、公子。”萧宴不知道为什么，原本在雪仙子面前温和无害的公子为何突然变得厉害起来，还变得如此可怕。

花信问萧宴，“你看好了，刚才带着那女人进府的东西可是你娘？”

萧宴默了一瞬，旋即肯定道：“不是，我娘不长这样。”

“这样啊……”花信垂眸深思，不知肚子里又在酿什么坏水。

片刻后，他道：“一会儿见了雪尽记得乖乖，别乱说话，包括我怎么飞进来，怎么爬树的事，都别说，知道吗？”

“一会儿？公子你要去找雪仙子？可、雪仙子交代了，让我们别跟进来……”

“左右我们都是来给你府上收拾烂摊子的，管那么多作甚。我先前说的话记住没有。”顿了顿，花信忽然笑道，“你看，我会不会爬树？”

萧宴在坛内死死趴着坛身，生怕掉下去，他道：“不不不会！我记住了！不在雪姑娘面前乱说！”声音带了哭腔。

花信收回悬在半空的手，拍了拍咸菜坛子，满意道：“这才乖。”

他又是一番威逼利诱，确保萧宴不会在雪尽目前暴露自己后，花信一个闪身离了槐树，去寻找雪尽的位置。

府内有两道妖气，表示此处有两只大妖，花信怕，怕雪尽收服大妖太过容易，吃不到瘪。他得帮帮它们。

雪尽一眼便看出眼前的萧夫人是只纸人灵，还是被妖怪控制的纸人灵，而这幕后之妖，恐就是灭了萧家人的真凶。

门口的赵门房是只鬼，之所以出声驱赶雪尽，恐是将她当作普通女子，他又知府里有妖怪，为了雪尽的安危，这才厉声驱赶。

雪尽将计就计随纸人灵入了府，方才发现府内的奴仆杂役全是鬼魂，他们被妖气缠绕控制着，不能往生。

恐萧宴家人也是此般，为避免打草惊蛇，叫那妖怪伤了这些魂魄，雪尽只好收了杀意，随纸人灵走，静观其变。

“萧夫人”将她带进一处疑似萧家正堂的屋子，二人刚踏进正堂，她道：“姑娘稍等，容我出去片刻。”

雪尽颔首。

“萧夫人”似乎是完成了任务，心满意足嘴角含笑走了出去。

下一刻，大门无风自动，“嘭”地关上。此刻空荡荡的正堂屋里只剩雪尽一人。

门被关上后，雪尽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背后别着的拈花剑，开始打探四周。

萧家人惨死，魂魄困于萧府，她现在除了要超度亡魂，还得找到幕后主凶，让其解除下在萧家人魂魄上的桎梏。

雪尽边打量四周边在脑海里想对策。

就在此时，正堂门忽的又被人开启。

来的不是萧夫人，而是一中年男子，他相貌端正，举止不凡，见到雪尽，他嘴唇微翕，顿住身子，后试探性问道：“姑娘可是清秋观道长？”

雪尽一眼便瞧出对方也不是人，不知他从哪儿套出她是清秋观的人。不知对方目的，雪尽便陪他演戏，接道：“正是。”

男子眼睛一亮，似是找到了再生父母，神色无可避免染了些激动，正欲说话，身后跟进两名婢女打扮的人，硬生生让他将飘到嘴里的话挤到喉咙里去。

两名婢女双颊各有两坨朱红，唇中一点丹赤，双眼剪秋波，梳飞天髻，眉眼弯弯。眼睛弧度始终保持一致，同新月刚生的月牙般，双眼也是如深渊死水的黑。

她们的后跟离地，与眼前中年男子一样。

不过，眼前男子是鬼，那两名婢女不像鬼，更像是烧给亡者的纸人，不过纸人被点双目，开灵，活了过来。

这时异象突生，窗外天色陡然从晌午变成傍晚。

日落西山，余晖透过雕花镂窗的空隙洒进，淡淡的斑驳暖金照在她们面孔，为这清寂的正堂增添几分诡异。

中年男子收敛面上神色，冷脸道：“我不需要你们伺候，出去。”

两名婢女一笑，同声异口道：“老爷，夫人吩咐过我等，必须寸步不离照顾老爷。”

他们口中的老爷，便是萧家老爷子，萧仁。

“萧仁”脸上带了些许为难，看向雪尽，口中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雪尽看着他演戏，自己也配合，自袖中摸两道符，两指一骈，将黄符并排夹在指中，再向前一抛。

符纸自半道一分为二，分别打在两名婢女眼睛上，牢牢扒住。两名婢女立即僵住身子，如两棵矗立的松竹，站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做完这些，雪尽道：“我暂时封了这两个纸人灵的五感，无论萧老爷有何难言之隐，都可放心开口。”

“萧仁”心有余悸地看了眼两个一动不动的婢女，确定她们不再动弹后，这才道：“这位道长呐，实不相瞒，我萧府突然来了个妖怪，不仅屠尽了我府上老小，还囚禁奴役我等魂魄，肆意践踏。”

“原本我让儿子趁乱跑出，让他去素秋山求助，可，可姑娘来了，怎么不见我儿子？”

雪尽道：“您儿子在清秋观里，被我师兄照料着，他很安全，你放心。”

萧仁彻底松了口气，“好好好，多谢道长！多谢道长！”

雪尽问他道：“不知萧老爷是否还记得生前所遇是个什么妖怪？”

萧府顶端被浓浓妖气笼罩，府内却只余混杂不堪的鬼气，雪尽出门匆忙，寻妖罗盘被落在了客栈，短时间内辨不清那妖在何处。她试图从这只鬼口中套点话。

“萧仁”听后，当即道：“道长有所不知，那妖怪可厉害了！可……具体是什么妖，我也不太清，我死前只来得及看清一道黑烟，再然后，就变成如今这般魂体模样了。”

“我夫人魂魄也不知被她弄到哪儿去了，道长，您行行好，能不能救救我我妻子！”说到这，若不是鬼魂不能哭，萧仁差点就声泪俱下。

摒弃先入为主的概念，这鬼演技倒也不错，许来个资历较浅的小辈，保不准就被他给唬住了。

雪尽道：“萧老爷子放心，不止你儿子，萧府上下一众亡魂，我都会倾力相救。”话语一顿，她继续道，“前提是得找到这妖怪待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①：门房就是看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