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1 / 1)

去年麦收时徐家庄稼地里突然窜进一头野猪。

徐老二徐老三扔下锄头撒丫子就跑。

徐老二跑的头也不回,徐老三倒是有良心的,拉上了媳妇。

地里,只剩下不知所措的叶真真以及吓尿了的曹大妞。

苗翠花两口子回家喝水去了,没赶上这出。不过两口子要在,估计跑得比儿子还快。

野猪黑面獠牙,眼神冷酷又凶狠,渐渐逼近二人。

“啊”—

曹大妞啊一嗓子昏了过去,不省人事。

醒来后,她发现自己正被乡亲们围着嘘寒问暖。

大家伙都夸她胆子大,力气更大,连野猪都干得过。

谢她为乡亲们除了害。

要不是她及时打死了野猪,让野猪窜村里,遭殃的是孩子们。

嗯?

曹大妞注意到身侧不远处那头断了气的野猪。

乡亲们莫非以为她打死的?她抬起眼皮,四处张望。

叶真真正笑眯眯站在婆婆身后,脸上看不出半分异样。

哼,傻子就是傻子。

曹大妞毫不客气领下了这份功劳。

徐家大房二房妯娌俩前后脚进门。

二人进门前,徐家过的什么日子乡亲们有目共睹。

进门后呢?

徐家从过去吃不饱穿不暖到隔三差五吃肉。

野猪事件后,乡亲们都认定,徐家的好日子都是曹大妞挣来的。

那么多农田,总不能指望一个傻子耕种。

再加上,全村只有徐家的农田被分在村南,其余乡亲们的地都在村北。

徐家内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家伙也不清楚。

徐招娣从前年纪小,不懂这些。

后来怕大家觉得她妈是怪物,也不敢对外解释。

功劳都落在了曹大妞身上。

为此,村里还奖励了她一百块钱。她尖酸刻薄撒泼无赖的烂名声也得到了部分扭转。

曹大妞是苗翠花远房侄女,她大出风头苗翠花也跟着高兴。总不能告诉外面人,徐家这些年都靠傻子养活吧。

谁知,眼看今天就要栽在上头。

谁会相信一个能徒手打死野猪的,200斤的女人,会挨揍?

她揍人差不多。

曹大妞面红耳赤。当年冒领功劳有多得意,此刻就有多难受。

“娘,赶紧去啊。”

注意到大家伙向他们夫妻投来的各种不屑和鄙夷的眼神,徐老二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瞪了自己媳妇一眼,扭头催促苗翠花回屋拿钱。

人校长正等着呢。

苗翠花还在犹豫。

大房母女打的她鼻青脸肿,她却要给那臭丫头掏学费?

回头不打死她们娘几个,都算她这个当奶奶的心地善良。

可小丫头片子关键时刻把她摘得干干净净。

苗翠花面临一个艰难选择,要么说出真相,要么顺着台阶下。

说实话吧......

若抖落出来是叶真真打了她,徐家辛苦藏了多年的秘密暴露不说,她还得解释大儿媳为何打她。

卖孩子,终究不是啥光彩事。虽然这种事,在农村并不少见。

苗翠花不动声色瞟了眼大孙女。

算了,先把当下事情解决掉,回头再收拾这娘几个。

孙猴子还能逃出如来佛手掌心?

她回屋拿了张大团结交给许文才,补齐了大丫今年的。

苗翠花倒不是不给大孙女交,包括底下俩小的。

主要喜欢磋磨人,喜欢看仨孙女因为交不上学费战战兢兢的模样。

非跟村里穷的叮当响的贫困户一样,拖到最后一刻。

苗翠花要让几个孙女知道,她们的命运握在她手里,她随时可以让她们中断学业。

村中不上学的女娃有的是,凭啥她们必须上?

“娘,您说话啊。”曹大妞期待的注视着婆婆,还在等她澄清。

苗翠花却扭过了头。

乡亲们以为她默认了,是二儿媳打了她,望向曹大妞的目光更加愤怒。

曹大妞鼻尖一酸,委屈的泪水大滴大滴落下。

杀猪的功劳她不要了还不成。

今天无论如何也得让大房母女受到惩罚,给她磕头赔罪,给她赔礼道歉。

“我—”

正要澄清,却被丈夫严厉的眼神吓得住了口。

别看曹大妞平时张牙舞爪瞧着厉害,二房真正当家的却是徐老二。

她不由得后退了两步,眼泪更加汹涌。

婆婆关键时刻背刺她,男人也不向着她,曹大妞哭得撕心裂肺。

一个200斤的大胖子,哭的再大声也无法激发人们心底的同情。

对这种欺负婆婆打压妯娌连小孩子都不放过的女人,该怎么处理呢。

村里好多年没出过类似事件了。

乡亲们面面相觑,总不能拉她去浸石塘吧?派出所同志会把他们先拉走。

“罚她去跪祠堂,三天三夜不准吃喝,完了回娘家反省仨月。”有人提议。

“她要敢不答应,咱们就报案。儿媳妇打婆婆,没天理了。”有人又道。

跪祠堂,回娘家?不如给她一刀更痛快。曹大妞直勾勾盯着苗翠花。

苗翠花可不敢再躲了,“那个,算了,第一次就饶了她吧。”

嗯?乡亲们愕然。

“翠花,你不用怕,我们给你做主。”

“真的不用了,我没事。”苗翠花不耐道,“这是我徐家的家务事,能自己处理。”

乡亲们恼怒。

啥意思,这是嫌他们多管闲事了?

咋曹大妞没打死你呢。

徐长寿眉头拧成川字,“长根媳妇,你真不追究?”弟妹什么时候这般良善。

“不追究不计较。”苗翠花使劲点头。

徐长寿眼神若有所思。

当事人这般说,乡亲们还能怎么样。没热闹看了,回家吃饭。

许文才也恋恋不舍的转身。

徐招娣拦住了他,“老师,有件事我必须提前跟您说。无论这次期末考试成绩如何,我都不准备继续读书了。辜负了您的期待,是我不好。”

“怎么不读了,学费这不是让你奶奶给你补上了?”大丫头不读书,他徐长寿第一个不答应。

这么好的苗子。

徐招娣往苗翠花方向看了一眼,摇摇头,“大爷爷,我下边还有四个妹妹,我想把钱省下来供妹妹们读书。”

“你几个妹妹有你爷爷奶奶呢,用不着你操心,你好好学习就成。徐老根,你个龟孙子出来说句话。”徐长寿四处张望。

龟孙子,白长了一把年纪,喜欢躲在人身后的毛病还改不了。小时候藏他后边,成家了躲媳妇屁骨后头。

半点儿担当没有。

悄咪咪藏在人群里的徐老根,很快被人揪了出来。

他不高兴的瞟了大孙女一眼,扭头看他大哥,“哎呀,孩子不想读就不读了吧。家里也没那么多钱......”

“放你娘的屁。我前几天刚看见徐老三去镇上买烟,买的还是商店里最贵的香烟。你家有钱抽高档烟,没钱供孩子读书?”

村民王四喜立刻拆穿他。

“哪回赶集,你家老婆子不得割上二斤肉打上半斤酒。有钱吃肉喝酒,没钱供孙女读书?我孙女成绩要有大丫一半,砸锅卖铁我也让她读。”邻居李大娘呛道。

“不会嫌招娣是个丫头才不供的吧?啥年代了,男娃女娃一样重要。”

“上头前阵儿不是来村里宣传过了,国家现在实行九年义务教育。不让孩子读书是犯法的,小心抓你们两口子去吃牢饭。”

乡亲们七嘴八舌指责苗翠花两口子不地道。

“供,供,供还不行吗?”徐老根差点儿淹死在大家伙的唾沫星子里,不情不愿道。

“先把大丫初中三年学费交出来。”徐长寿却不信弟弟的话,这小子从小就不靠谱。

“对啊,交出来。”乡亲们跟着附和。

苗翠花不干了,凭啥。

她家的事,这些外人起什么哄。

可谁让她不占理,人校长都找家来讨学费了。

看着虎视眈眈望着她的乡亲,以及黑脸盯着她的大伯子。

苗翠花焦躁不安,流年不利啊。

怎么对付过去?—晕倒?

嗯,似乎是个好主意。

“奶奶,奶奶你怎么了。”

好好的人突然倒下了,乡亲们吓了一跳,连连后退。

天,他们不会把人逼死了吧?这下要吃牢饭的成他们了。

徐长寿赶紧张罗着要去请医生。

二丫却一眼看穿了她奶奶的把戏。

她一边哭喊着扒开人群,一边蹲下身就要给苗翠花掐人中。

“奶奶别怕,我来救你了。”

煞星这是要公报私仇?

不等二丫的手落她鼻子下,苗翠花麻溜爬了起来,“我去箱底看看还有没有钱。”

孙女的力气她是晓得的,钱和命哪个重要,她分得清。

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望着她狼狈逃窜的身影哄堂大笑。

徐长寿更是气得脸红脖子粗。

徐家摊上这样的媳妇,家门不幸啊。他抄起拐杖,一下子打徐长根腿上。

徐长根冤枉,“大哥,你打俺干啥。”又不是他装病。

“你啊你。”没出息样。

徐长寿闭目休息,懒得搭理弟弟。

苗翠花逼不得已又取来45块,塞到了大孙女手里。

“算盘子打得不错。”初中一年学费15,三年可不正好45嘛。

这当奶奶的是一分不肯多出啊。

乡亲们鄙夷的瞧着她。

加上刚才给出去的10块,已经55元了,你们还想怎么样?

苗翠花气得太阳穴突突疼。

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钱一分没捞着,反倒搭进去一笔。

撇了一眼藏在她妈身后的小孙女,心情更遭。

克死她儿子的小饭桶,还要继续要她养。别以为她不知道,臭丫头早晨吃了她6个窝窝头,一个白面馒头。

不过......

苗翠花暗道,等乡亲们走光,她再把钱从大孙女手里拿回来就是了。

晾她不敢不给。

徐招娣微笑,轻轻走到徐长寿跟前,“大爷爷,这笔钱您能先替我保管么?”

苗翠花气绝。

已经严重到这等地步?

徐长寿冷冷注视着徐长根,“老二,这几年你们是怎么对几个娃的?”

娃这般不信任他们。

徐长根直呼冤枉,“能怎么对待,家里吃啥她们吃啥呗,吃穿用度没比二房三房孩子差。”

是吗?

众人默默打量徐家大房几个女娃。

大丫穿一条洗的发白的牛仔裤,裤脚卷了几圈逢在里面。一看就是捡的徐彩霞不要的旧衣裳。

二丫三丫衣服更旧。

最小的那个还在穿开裆裤,裤子上还有个补丁。

可怜的娃哦。

胖丫忍不住捂住了小屁骨。上次从山上滚下,石头划破了裤子。

还没来得及让大姐补。

徐长寿突然想到什么,看了西屋一眼,“丫头,你们如今住在哪里。”

徐招娣抿了抿嘴,指了指大门口方向,“南屋。”

南屋?

乡亲们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

南屋是土胚房,坐南朝北。这样的房子冬冷夏热不说,更糟糕的是旁边便是旱厕。

在农村,这样的房间通常充作杂物房放农具,徐家却用来住人。

徐长寿气得浑身哆嗦,“上房的西屋谁住着。”

“小姑,小姑在住。”胖丫抬头笑眯眯道,“大爷爷,不生气。胖丫住哪里都没关系。”

多么乖巧的孩子啊,苗翠花两口子咋舍得的。

乡亲们摇头。

“老二,这就是你说的,大房孩子和二房三房孩子一个待遇?”徐长寿质问道。

其实这话他就不该问,连学费都不及时给孩子交,生活上又能好到哪里去。

徐长根讪讪没说话。

徐长寿拐杖哐哐戳地,大房母女几个这几年到底怎么过的。

“没爹的娃,就是可怜啊。”

“也太过分了,南屋是住人的地么。”

“徐老大没了,他老婆孩子还活着呢,咋能把人赶牲口房。”南屋可不就是牲口房么,通风条件还不如牲口房呢。

“什么牲口房?”苗翠花不乐意了,“南屋也是老娘花钱盖的。”又没让她们睡荒郊野外,不错了。

娘几个克死她大儿子,还想住正房?

“老二媳妇,你欺人太甚。那可是贵平的亲骨肉,这般对他几个孩子,百年之后你有脸去见他?”怪不得孩子要把钱交给他保管。

“得了,回头我就让晓霞搬出来,让她们母女几个住进去总成了吧?”

“让晓霞去住南屋,您满意了吗?”

苗翠花不耐烦道。

对55元的心疼,已经战胜心中对大伯子的恐惧。

“翠花,咋跟大哥说话呢。”徐长根不疼不痒训斥道。

看夫妻俩这般作态,徐长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说话不好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