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斩首之刑(1 / 1)

薛泫盈的善虽掺杂着几分懦弱,心眼儿却是不笨的。瞧着孟氏似关怀又非关怀的面孔,无论怎么看,都教她觉察出几分看热闹的闲心。

再往她身后望去,除了一位面生的妇人脸上很是忧虑,旁的皆是同孟氏的神情如出一辙。

她当即便将脸缓缓低了下来,很慢声地:“已去看过了,孙县令是极好的官儿,很是清明。”

院内寂静之间,孟氏面上仍是干笑着,很是生硬:“哎,本以为李大郎虽闲事儿,但没成想竟糊涂了一回。此刻看来,苦得还是你这个做妻子的,也幸而娘子还未曾有孩子,省得连带着孩子一并受苦。”

这话说来像是哄慰,可薛泫盈听着,心中却平白感到几分苍凉。

她张了张嘴,嘴唇翕动着,想说句道谢的话,却也难能张口,一开口便成了:“我去给娘子们倒盏茶来。”

“不用、不用,说了真的不用!”孟氏忙将她一拉,又猛然拉近几分,吓得薛泫盈面上一怔,“哎,李薛娘子,我们正想问的是,你跟你那……”

她将眼风飘向隔壁应家院落,又转向薛泫盈,压着声:“那近邻应二郎,是不是熟识?”

孟氏的一句话落了地,几双眼顿时形同黏在了薛泫盈身上,有热切的,亦有想从薛泫盈身上撬出点儿奇谈出来的。

薛泫盈心中一咯噔,留了个心眼:“孟娘子……为何这般说?”

她的话甫一掷下,孟氏身后一位身量颇纤瘦的妇人竟直直跪倒,惊得薛泫盈同另几位妇人一齐撤了撤身。

薛泫盈全然不知当下是何等局面,面色懵着,只听见那妇人泣声道:“李薛娘子,我是邻村的何吕氏,今日未带厚礼前来,并非是我抠搜,而是我家中实在病重的女儿看病需日日耗费不菲的药钱,我郎君便是那日堂上的何家四郎……”

此话一出,薛泫盈眼前登时浮出一张狼狈的面容来,将她的话同堂上那人对上了。

薛泫盈心中存着狐疑,只得先弯伏下一节身子来,亲自搀她起来:“何吕娘子,你莫行此大礼,某…某担不得的,有什么话,便起来同我好好说。”

周遭几位妇人亦是温声劝着:“是呀,李薛娘子一贯是个好说话的,有什么忙她必然是帮得的!”

这话薛泫盈听来有些不是味儿,一时未曾应声。

见薛泫盈闷着声,那孟氏低声赔笑道:“娘子莫怪我们几个老的擅作了主张,只那日听闻娘子是同应二郎同一辆马车去的衙门,便以为娘子同二郎有些交情……”

她虽知道那事儿必然会私下乱传,却不曾想传得如此之快,一时之间不知作何反应,只得支支吾吾道:“孟娘子误会了!我同应二郎他……”

薛泫盈的话刚冒出个头来,便见何吕氏竟明晃晃地在地上叩了一记响头,引得众人低呼:“何吕娘子这是做什么!”

“李薛娘子,我知晓您是大善人,我郎君他也并非是穷凶极恶的恶人,他为得是给蓉儿治病,只是心急了些,被逼得没了去路,才一时糊涂瞒着我们娘俩……我家中仅一个姑娘,因生蓉儿时难产落了病根,郎中说我这身子往后便是无孕之象……”

跪伏在地的何吕氏泣不成声,扬起一张极憔悴干瘦的面庞来,两眼盈着泪光,望向了薛泫盈。

“仅一个姑娘”、“无孕之象”数句倏然砸在薛泫盈心头,她心间一颤,原本仓皇失措的双目陡然噙上几分哀凄,一时连孟氏念叨的诸多话也当做了耳旁音。

“李薛娘子怕是不知,这何吕娘子本就是命苦的,她……”

孟氏絮絮叨叨说着,还未说全,只见薛泫握住何吕氏的双手,竭力将她带起身来,低声道,“我知晓的,你且先起来,此事我尽心去办,如若办得成,必然知会你。”

她话锋一顿,眼帘半垂着:“可我同应二郎的的确确并无什么私情,不过是在我这儿买过两坛酒的情分,若是他不愿……”

何吕氏听她一口应下来,后头的话一概不再去听,只满面感激着,作势又要跪,被孟氏一把揽住,才堪堪站回了身子。

薛泫盈见状,心中的一番话也被生生堵住了,再抬起脸来时,正见着孟氏指着不远处的矮地,很是惊奇:“暧,那是衙门的差役吧?”

听了这话,一行人俱是忙看过去,只见两名身着差服的衙役正从牛车上跃下身来,朝着李、应两家走近。

其中一位很是面熟,薛泫盈仔细回想着,极快地便与公堂上道破李昌松“装死”一事的潘衙役对上了。

思索之间,走在前头的潘衙役已然迈近,觑及薛泫盈,颔首道:“李薛娘子,孙县令遣我来通禀一声,因着李大郎一案影响颇大,今日辰时便已公堂复审过了。”

潘衙役话音甫落,瞧着周遭几道衷切的目光,颇不自在地:“李薛娘子,借一步说话。”

薛泫盈急忙颔首,拎吊着一颗心,疾着步子,同潘衙役走到荫下,不远处,孟氏、何吕氏几人的目光仍是紧紧随着,生怕错了什么消息。

“李大郎于丧期头一日行赌狎妓,本就大逆孝德,惹得人人俱愤;而那日且……损了不少娘子清誉,现下各个娘子家中皆是到了衙门,要讨个说法。”潘衙役一面量着薛泫盈的神色,一面低声。

她心中实而早早有了论断,只是在还未坐实之前没敢深想。

薛泫盈强笑着,闷声道:“今日辰时,可是定了斩首的大罪?”此话问出口,她便默然间攥紧了掌中衣袖。

潘衙役绷着身子,缓缓地点了点头,沉声:“本来刑期是在冬日的行刑月,但因应二郎说将要封刀罢职,刽子手本就难寻,孙县令恐错了刑期……便将刑期定在了下月的上旬。”

他的话音刚定,只见薛泫盈身形一晃,隐隐颤声:“下月上旬,不就是这几日的功夫吗?”

不远处的孟氏似是听见了什么,忙扯着何吕氏几人,几颗脑袋挤在一处,低声又嘈杂地窃议着。

见薛泫盈心神难定,潘衙役微微低下脸来,将一纸函件递予她:“这是昨夜与今辰的两堂公审记录,因刑罚既定,李薛娘子需持有一份,若是看过后再无异议,便签字画押呈回衙门罢。”

薛泫盈怔怔地应过那纸函件,虽头顶烈日,却平白直觉后脊生寒。

她从未想过,李昌松会有身在内狱、受断首之刑的那一日。

上一世,李昌松拿她作撒火泄愤的物什,谋害她一条人命后逃至千里之外,她却尸首无归;这一世,难道正应‘因果’二字,是佛祖要他亲偿吗?

薛泫盈立在荫下,观似失了神、丧了心一般。

孟氏只觉她是被亡夫之痛惊得怔住了,一时不敢做声,只怯道:“那…李薛娘子,我们几个便先回去,你若有什么可帮衬的,尽管来寻便是。”

话音甫落,孟氏拽着何吕氏朝外走着,只见那何吕氏走出数步后,又面色关切地折回来,望着薛泫盈怔然的面孔,语气柔和,颇为踌躇:“李薛娘子,我便住在河州村的村头第二家,素日里是帮衬镇上食肆进购些食材的。”

何吕氏仔细觑着她的神色,“我听孟娘子说,娘子你是有些酿酒的手艺在的……往后若是,娘子一人日子难过,尽可来河州村寻我,若是能在生意上帮衬娘子一二,亦是好的。”

说罢,她捞起薛泫盈冰凉的手,不轻不重地拊了两记,哀声:“这些日子我早已看开了,往后我再寻不得何四郎那样为我、为蓉儿的好郎君了,那不若便好生将自个儿的日子过好,也令他去的安心。李薛娘子,你也需看得开些……”

薛泫盈这才怔怔地撞上她的目光,双唇几经翕动,最终落得一句:“我、我没事,多谢何吕娘子。”

她心中实在辨不清是怎样一番心情。

悲痛?并谈不上几分悲痛,她之于李昌松自始至终并无爱意,即便全心全意地伺候着,也不过是秉持着‘三从四德’、‘为妻之本’罢了。

再扯远一些,也不过是掺杂着几分之于李陈氏的恩情。

若说是欣喜,却又全然对不上。

眼前几遭明晃晃的日光,薛泫盈扬首再垂下,直觉心中一股始终拎吊着的气儿,猛然间得到了久违的松懈。

她知道了——

是庆幸,劫后余生般的庆幸。

薛泫盈仰起脸,定定地觑着纷杂树影间被镂碎的日光,在她眼底深深浅浅地镌下光痕。

那一纸函件在她掌心中攥得极紧,薛泫盈不知自己是迈着怎样的步子,恍惚地走到了村头。

尽管脚程中,她身旁经过种种面孔:瞧热闹的、幸灾乐祸的、真切关心的……迎着十余道情绪各异的目光,薛泫盈仍感到犹如迈入无边的独身之境。

望着眼前颇显怔愣的王二,薛泫盈面上勾起一抹淡笑,恬静释然:“王二郎,劳您载我去一趟镇上衙门吧。”

王二早早便听闻了李大郎下月问斩的消息,心想他家的娇媳妇儿必然闷在房中痛哭,兴许还得一病不起呢。

不成想,此时此刻竟笑盈盈地杵在了自个儿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薛泫盈:(正在去衙门找未来夫婿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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