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连紧抿着唇，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仍是不得其解。

何子钰静静道：“越是凶恶狠辣的杀人犯，越会隐藏自己，我们抓的这个人，看着十分可疑，其实却不然，他恐怕是另有作奸犯科，才会对官衙之人避如蛇蝎。他不是我们要抓的那个人，你好好想想，刚才——谁才是行为反常的那一个？”

“行为反常？”储连喃喃。

“不错，”何子钰道，“寻常摊贩，见有官兵三番两次出现，应该是什么反应？”

储连愣住，他目光一转，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莫非您是说刚刚那个来问我们话的人......”

“没错，”何子钰目光赞许地看了他一眼，“如今京城锦衣卫、东厂、禁军势力相抗，斗得水深火热，普通百姓看到官兵，谁不是能避则避，唯恐惹上不必要的麻烦？那人看似一副紧张害怕的样子，实际却主动找我们搭话，可见——并不是真正的害怕。”

何子钰顿了顿又道：“而且，他手上虎口粗大，指节间有一块硬茧，分明是习武之人。”

储连慢慢点头道：“大人真是观察入微，可既然如此，您为什么还要让我去抓捕另外一个人？”

“自然是有意为之，方才你做得很好，众目睽睽之下将此人抓获，凶手必会以为我们抓错了人而不自知，如此他才会放松警惕。”

听到这里，储连才彻底明白：“原来是这样！”

“毕竟今日会武的只有你一人，”何子钰道，“这名犯人如此胆大妄为，心狠手辣，仅凭你我二人，怕是制服不了他，所以要先声东击西，让他稳下来才是。而且，我们毕竟还不能完全确定他就是真凶。”

储连连连点头，又道：“那小邱哥一定也是发现此人可疑，才会被他盯上的......大人，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何子钰思忖片刻道：“过会儿我先坐车回去，你留下，到近处好好乔装打扮一番，一定不能让人看出你本来的面目。”

“大人是要我继续盯着那嫌犯？”

“不错，你好生盯着他，看他离开此地后会去到什么地方，”她一顿，“切记，只要发现他的住处，你就立马回来复命，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属下遵命。”

当日午后，何子钰就得到消息，小邱虽还未苏醒，但已并无性命大碍。

听到这个消息，她整个人都卸下力来。

刚刚她虽然一直都不露声色，实则却记挂着小邱安危，心弦紧绷，无法放松，幸亏他最后没什么事。

那之后不久，储连也回到了刑部，向她复命。何子钰乍看到眼前这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还没认出对方身份，直到对方开口说话，才知是乔装打扮后的储连。

“你这身打扮倒是不错。”

储连憨笑：“这都是以前小邱哥教属下的。”

他扯掉脸上贴的胡子，又摘下帽子：“您料得不错，那个人就是凶手！”

“怎么说？”何子钰递给他一杯热茶。

储连仰头咕咚咕咚一饮而尽，放下茶杯一擦嘴道：“属下跟着他去了他住的地方，后来见他离开，就偷偷潜入其中，结果发现他那屋里有间地下室，底下......都是血，看那个情形，绝不会是鱼的血！”

何子钰脸色一沉：“你进去了？我不是让你不要轻举妄动吗？”

储连忙道：“大人放心，属下是看他坐马车离开了才敢进去的，绝不会被发现。”

何子钰沉着脸：“若是他那屋里还有其他同伙呢？以你一人之力，如何抵挡？”

储连一噎，顿时无话可说。

何子钰看他半晌，叹了口气：“幸亏没出什么事，下次绝对不能如此莽撞。”

“属下谨记大人教诲，以后再也不会了。”他郑重其事道。

何子钰点头，表面不动声色，心中却道：这储连虽然毛病不少，但心性不错，起码受得起斥责，还知道要改过。

“大人，既然发现了凶手，下一步是不是就该带人去抓捕了？”

何子钰：“是，不过为万全起见，我还是得先将此事汇报给侍郎大人，等他下令。”

随后，她便找郑尧说了此事，郑尧没有二话，即刻命她下令抓捕犯人归案。

刑部派出十五名衙役，由储连带路，赶至那犯人的住宅处。

这住宅位于京城太平南巷，在胡同最深处。雨已经停了，天色渐明，四下安静无声。

“大人，就是这儿——”储连道，“今日他就在屋里，没有出来过。”

另一名衙役道：“区区一个卖鱼的，竟然住得起这么好的房子，肯定是有问题。”

何子钰颔首：“行动。”

得到命令，衙役们兵分两路，四人从后包抄堵住后门，其余十一人从前门合围。

砰！

门被撞开，几人冲入院内，院内的情形却让人大吃一惊。

院中有一棵枣树，那鱼贩竟被吊在树下一根粗壮的枝桠上，面容发紫地垂着头，看起来早已气绝而亡！

诸人皆变了脸色。

“大人，您看......”

何子钰沉着脸：“先去屋内看看。”

入得屋内，并未见有不寻常之处。储连带着他们走到地下室，途径一处长长的木梯，往下足有十米。

“这地下室造得这么深，若在其中杀人，想必街坊邻里根本就听不到什么。”一名衙役道。

“确实如此。”

越往底下，眼前越黑，也越潮湿。空气中飘荡着血腥气和一股极其难闻的味道。

小邱拿出火石，擦亮后点燃了室内的一盏油灯。

眼前的一幕令几人倒吸了一口气。地面上尽是大滩的血迹，墙上、顶处亦有血痕。

何子钰就着灯光观察墙上和顶处的血迹，脸色愈发难看。

储连：“大人，怎么了？”

何子钰沉默了一会儿道：“看这些痕迹，显然是他动手时溅出来的血，这么大的出血量，死者被他屠宰时......应该都是活着的。”

旁边几人闻言变色，皆惊了一惊。

“这实在是......丧心病狂！”

几人一路往里走，忽然看到角落里放着一个铁箱，箱子缝隙处冒着寒气，边沿还不断地渗出水来。

“这是什么东西？”

何子钰：“快打开看看。”

一名衙役应声走上前，拿刀敲掉了箱子上的铜锁，怕哒一声打开了铁箱。

寒气一下子从箱内溢出，众人紧跟着猛然一震。

箱内摆满了冰块，正中间竟放着五团血肉，仔细一看竟是......人的心脏！

犯人挖出这些心脏时，并未清理干净，脏器上还黏连着其他血肉，触目惊心。

储连：“原来......都在这里。”

何子钰强压下心底的不适之感，抿唇道：“你们看看这儿还有没有其他东西。”

“是。”

几名衙役分散开来，在这地下室内四处搜寻。

“大人，找到一些刀具，和一些空的瓶瓶罐罐，上面还有血迹。”

何子钰：“没有其他东西？”

“没有了。”

储连：“大人，您要找什么？”

何子钰看着他们几人道：“找那些从死者身上割下来的皮。”

储连一个激灵。

“既然没有，就上去吧，先去看看那鱼贩的尸体。”

几人回到院内，顿觉呼吸畅快通透许多。

此时，一名衙役从院外跑进来道：“大人，属下问完话了，旁边的住户说此人名为尚百，搬到这儿不过两年，是福建人。他们说他平时深居简出，很少和人打交道，所以他们对他的事也不太了解。”

“知道了，”何子钰点头，又抬头看向树上吊挂着的尸首，“把他放下来吧——”

尚百身体僵硬，早已经凉透，显然是死了有好一会儿了。何子钰蹲下来，观其脖颈，看到上面有一道深紫色的淤痕。

储连：“大人，他若是被人从后面勒死，脖子上应该有好几道交叠的血痕才是，莫非真是自尽的吗？”

“不一定，”何子钰道，“若是先将人迷晕，再将其吊死，看起来也能与自尽一般无二。”

储连目光一僵，似是意识到了什么：“若他真是被人勒死，恐怕就是因为我。要不是我不听大人的话，贸然进来探查，也不会给背后之人觉察，都怪我！”说到最后，他忍不住狠狠地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何子钰抬手阻拦他道：“事已至此，说这些也没有用了。”

储连垂下了头，满脸沮丧。

“既然尚百背后可能还有其他人，这件案子就更加不简单了。”

“那大人，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目前最重要的线索，就是这个尚百，你们想办法查清他的来历，搞清楚他以前到底是干什么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还有，他在京城和哪些人联系紧密，平时除了家里和菜市场，都去过什么地方......等等这些，事无巨细，一一查明呈报，不能遗漏，”何子钰往前走了两步，目光落在那黑漆漆的屋口处，“记得把尸体和地下室的箱子都搬回刑部，交由徐仵作查看。”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