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怀抱(1 / 1)

回宫 焰衣侯 1670 字 6个月前

陆无咎步出内室,正欲往屋外离开,蓦然想起什么,“公主可在?”

“少夫人留下公主用晚膳,公主还在府上。”

他将要踏出门槛的脚步收回,转而回到屋子的多宝架,拿起自己从司天监带来的一摞图纸,仔细清点数目、检查有无错处。

千梨惊讶于世子的波澜不惊,“世子不去救夫人吗?”

陆无咎反问,“为何要去?”

“可夫人是被冤枉的……”

“聒噪,退下。”

只得将话语都咽进肚子里,千梨悻悻而返。

她就不明白了,苏酥自嫁进公府来从未行差踏错过一步,为何世子要袖手旁观呢?难不成还是为着前大理寺少卿那件事,可那根本不是苏酥的错呀。

纵有诸般不甘,碍于身份,她也不能表露出来。

临近酉时七刻,前院摆起了晚膳,白苏敲门入屋,“世子,少夫人邀请您去前院用膳,荣嘉公主也在。”

“不去,告诉母亲我事务缠身,不便出席。”那摞图纸事关司天监新制的漏刻机密,陆无咎亲自执起,去往藏书阁钻研。

长夜漫漫,天幕漆黑如墨,无星亦无月。

藏书阁内,陆无咎手提紫毫笔,眉头紧锁,似乎在沉思。

笔尖饱满的墨汁滴在白色的宣纸,晕染一块儿黑斑,陆无咎将笔搁落,打算补救。

捏着宣纸一角的手指却紧了又松,没有动作。

这是漏刻测算的誊抄数据,原稿安放在司天监,即使毁了也不要紧,毕竟无数次的演算,他都深刻在脑海里。

即便补救好也无济于事,今晚他是钻研不出其中的难点,他的心思已不在纸上。

陆无咎将图纸抛掷,玉白的手指搭在眉尾。

陆家原来是前朝北燕盘踞在北方的贵族,祖上有外邦血统,他眉骨立体,手指也是格外的纤长。

“几时了?”

坐在楼梯口小马扎打瞌睡的白苏蓦然惊醒,随后跑到阁楼第一层,瞥了眼滴漏。

他还没来得及上楼,就见陆无咎下了木梯。

“回世子,子时三刻了,可是要回清辉院歇息?”

陆无咎没有回应他,沉稳的步履显出一丝焦急,“去戒律院。”

“好……啊?”正忙着熄灭烛火的白苏愣住。

夜深人静,子时的戒律院阴森可怖,惟有两个戒律院的嬷嬷在堂内监视苏酥,以免她逃脱责罚。

两个嬷嬷守着稍间的炭盆,裹紧身上的衣物,撑着的头一点一点的。

她们尚且有取暖的火盆与避寒的衣物还能歇息,可就惨了苏酥,她衣着单薄,难避严寒。

千梨曾给她拿来披风,但被嬷嬷阻拦在外,家规在此,千梨也不得造次。

况且千梨独身前来,她便猜到没有请动世子。

怨吗?她不怨,因为本就没有生出过期待。

手脚已经冻得麻木,似乎不复存在,比之更难捱的是跪在冷硬石板上的双膝,针一样刺进骨髓,疼痛难忍。

苏酥不能睡,外间雪落无声,她的五感似乎都跟着被冰冻了一样。然而簌簌声音由远及近,还不待她反应,门扉骤然被推开。

缩在稍间打盹的两个嬷嬷也被吓了一跳,以为苏酥受不住责罚想要逃离,瞬间冲出去,要把她捉回来。

当她们定睛一看来人,霎时呆若木鸡,“世、世子……您怎么来了?”

陆无咎鸦睫沾染几簇雪花,扫向她们的眼神比冰还冷。

两个嬷嬷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哆哆嗦嗦道:“世子您也是知道的,进了戒律院就没有责罚未完成就出去的道理与先——”

“出去。”陆无咎冷然打断,“别让我再说第二遍。”

两个嬷嬷不敢与世子硬呛,还好他只是让她们出去,并不是要带走苏酥。

门扉开了又合,堂内只剩下他与苏酥。

火盆的炭火烧得噼啪作响,微弱的响声在静谧的雪夜显得尤为清晰。

“小林氏。”

苏酥胶着在地上的视线上抬,他外罩雪银色狐裘,身姿高峻,堂内昏昧的烛光镀在锋锐轮廓,柔和了几分凌厉况味。

不知是不是她被冻出错觉,总觉得今日的他比以往看起来要温善。

苏酥张了张僵硬的下巴,艰难地吐出两字:“世子。”

“母亲罚你思过,你可知晓你错在何处了?”

如果说一开始她惊愕于林氏的黑白不分,几个时辰的罚跪足以让她想透彻。

荣嘉公主心悦陆世子多年,虽一而再再而三被婉拒亦不肯罢休,直至世子娶妻成婚,她都心有不甘。

故而驾临公府,借送礼的机会,诬陷她偷窃贺礼。

林氏的年岁也不是痴长的,怎么会不清楚荣嘉公主的目的,但她惟有与公主站在同一阵地,才是处世之道。

公主代表皇室,她区区后宅妇人,怎么可能得罪皇室之人呢?

惟有恭维公主,舍弃苏酥,才能保全自己与公府。

因此,无论事情的真相几何,她偷与不偷都无法改变受处罚的结果。

荣嘉公主一开始就是冲着她来的。

“我错在……”几个时辰以来滴水不进,挨饿受冻,苏酥几乎快要失去所有的力气,但她还是坚持把剩下的话说完,“我错在身份低贱,妄想忤逆公主。”

不承认偷窃的罪名,就当是她最后的可笑的一点儿自尊吧。

陆无咎定定地凝视她苍白的脸颊,眸光闪动,转开视线随意道:“还不算太蠢。”

“世、世子……”苏酥声若蚊吟,极度的脆弱。

陆无咎移开的双眸快速地又回到她身上,“你想说什么?要我带你离开?”倘若她求他,也不是不行。

苏酥吃力地摇摇首,“家规不容践踏。”

意思便是她不需要他的帮助,想硬扛下去?

那就随她吧。

陆无咎没有其他话可言,抬脚便走,手搭上门闩,身后猛地响起有人的倒地的声音。

……

戒律院的两个嬷嬷在廊下不断跺脚,缩脖哈气。她们守着火盆不觉得有多冷,一出去方感受到屋外的天寒地冻。

“你说世子不会心疼夫人,要带她走吧?届时我们该怎么办?”

“世子夫人是被少夫人责罚的,世子想任性妄为也得顾忌少夫人吧?再说,国公爷建戒律院也是为了肃正家风,严正家规,世子不会去触国公爷的霉头。”

“说的也是……”

两人紧贴着门扉抵挡风寒,可下一刻悄无动静的门猛地被由内而外推开,两人也被撞倒在地,雪沫子灌进领子与袖口,冷得不行!

陆无咎打横抱起晕厥的苏酥,踹开大门,疾步往外走去。

嬷嬷壮着胆子去抓他衣裳的下摆,“世子夫人还在受罚,可不能离开戒律院啊!”

“人是活的,规矩是死的,倘若她有个三长两短,你们能担待得起么?”

两个嬷嬷才发现他怀里用狐裘包裹,只露出半张小脸的人,脸色苍白得透明。

若真的如世子所言,世子夫人被冻出个好歹来,去掉半条命,她们做奴才的也难逃罪责。

两个嬷嬷正犹豫不决,陆无咎对着迎面而来的白苏吩咐:“快去请大夫。”

白苏在他身边跟随数年,算是第一次听见沉稳冷静的世子泄露出一丝不平静,立时丢下手里的灯笼跑去请大夫。

陆无咎将苏酥抱回清辉院,清辉院的两位主子,一位在藏书阁两耳不闻窗外事,一位在戒律院吃苦受罚,下人们不必值夜,都躺在配房里呼呼大睡。

惟有千梨忧心忡忡,辗转难眠,忽而透过窗户见得主屋燃起灯火,那名性子随和,平日里见谁都是一张笑脸的小厮,引来一个肩挎木箱的大夫。

这么晚了,难道是苏酥出事了?千梨唤醒姜轻,两人一同去往主屋。

甫一进去,主屋内灯火煌煌,那张乌木拔步床里躺着柔美的女子,旁边立着的世子及腰的乌发发梢沾染风雪,被屋内的暖气一烘,化成细小的水珠滴滴坠落。

坐在床边方凳上的大夫收回把脉的手,“贵夫人忧心伤神,气血运行受碍,加上风邪侵犯贵体,隐有风寒之证。”

说罢,白苏引领大夫去外室开药方。

千梨忍不住为苏酥叫苦,“夫人整日为公府中馈忙得团团转,有时连午膳都没有时辰吃,那么冷的天又跪了许久,能捡回一条命就是幸运了。”

她偷偷觑了陆无咎一眼,他俊美无俦的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心如止水。

千梨失落地退开内室,姜轻跟随其后,不敢打搅世子。

回到日夜不休烧着地龙的清辉院,苏酥的手脚终于恢复了知觉,正在她昏昏欲睡时,耳边响起陆无咎的声音。

“还要继续装么?”

苏酥的眼睫不安地颤了颤,随后睁开,琼琼烛光映入眼眸,照得乌圆瞳仁明亮而清澈。

既然被识破,她也索性不装了。

傻子才会真真正正在天寒地冻的屋子里跪上三天三夜,她早就打算装晕,两个嬷嬷不可能任由她晕死在那儿。

只是世子的到来,让她改变了撞晕的时间。令她意外的是,陆无咎没有置她于不顾。

苏酥直视他,不再是伪装的逆来顺受的模样,坦言问道:“世子知道我是装的,为何还要带我回来?”

陆无咎凝眸盯着她,他曾用那双深邃若海的眼睛参透日月星轨,此时此刻似乎也能参透她。

他对她说:“同一个伎俩不会奏效第二次。”

作者有话要说:晚饭吃了串串,那么冷的下雪天就应该吃麻辣滚烫的串串香~至于陆无咎口中的第一次和第二次,下章揭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