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片叶子(1 / 1)

第十二章

「第一眼见你时,四周雪山一刹归寂,我自渡在经卷前,不过两三风声便到黄昏。」

听陈仄一说,徐漾时才注意到小院里的花又开了一些,虽然不能算多,但各种各样花色的花瓣在绿叶中也足够显眼了。

刚刚她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陈仄身上,以至于忽略了这满院的春色。

徐漾时弯腰俯身靠近了一朵山茶花,闻到了春的气息。她很高兴地对陈仄说道:“你的花真好看。”

陈仄摇头笑了笑:“这不是我的花。”

徐漾时歪着头疑惑地看着他,她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

“这些花只是暂时住在我这里而已,它们只属于自己。我只是他们或漫长或短暂的人生里的一个过客。在他们的世界里,我只是一个给他们浇水施肥的人罢了,可有可无。

“对他们而言,有我没我都是一样的活法。”

徐漾时听了这话只觉得稀奇,从前她也见过许多爱花的人,但那些人都是将花当做了自己的所有物。她还从未听人说过花只属于花的言论。

“你真的很不同。”徐漾时认真的一字一句地说着。

第一次见他时,徐漾时以为他是个冷冰冰的人,但后来他又体贴入微地照顾着她,连她忽略的小细节他都能发现。

现在他又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可见他其实是个内心细腻温柔的人。

他和她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他是个有故事的人,像是路边抱着吉他唱歌的流浪诗人,神秘又迷人。

而她开始好奇他的故事了。

徐漾时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从前他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又是经历了什么才让他选择成为一个民宿老板。

“你很了解植物。”徐漾时笃定地说道,“你能认出草原上大部分的花草,还能在这苦寒的高原上种出满院春色。你以前应该学过植物相关的知识吧。”

陈仄没想到她居然如此敏锐,一下子就猜到了。他点了点头肯定了她的话:“我本科是生物科学,研究生读的是植物系,我以前从事的研究和花有很大的关系。”

徐漾时困惑地问:“那你为什么不继续研究花,反而做了民宿老板啊?”

陈仄拿起旁边的水壶给山茶花浇水,他干笑着说:“想留在这里。”

徐漾时追问道:“留在这里做什么啊?这里有什么值得你留的吗?”

陈仄在心里悄悄答道:“赎罪。”

这里有他过去的执念与错误,他曾经执着寻求的答案还没有着落,但他已经不敢再去碰了。

在这里,因为他唯一的一次任性,他最好的兄弟死在了雪山上,再也走不出去了。

他罚自己留在原地记住所有的过错。

不能忘,他要为过去赎罪。

但他却只给徐漾时说:“因为我不喜欢花草了。”

徐漾时看着心神不宁的陈仄,识趣地没在问下去,她吃完手上的馒头后拍了拍手,对陈仄说:“今天我想出去走走。”

“嗯。”

徐漾时看陈仄情绪不佳也就没再打扰他了,她上楼拿着自己的包就往外走。

只是在出院子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一眼,陈仄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看着那覆着深雪的山,眼里闪着些泪花。

他应当是还爱着植物的,不然为什么要在院子里栽一院子的花,不然为什么连草原上的野花野草也如数家珍。

陈仄嘴上说着不爱了,但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分明都说着他很喜欢。

徐漾时不禁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他放弃了自己的热爱。

她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在路上,眼前路过许许多多的人,望着他们,她的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陈仄在雪山下的那个眼神。

他一个人枯坐在山脚的风雪里,去向不明的云也绕过他,友人离世的痛一年比一年汹涌地倾注于他。

他只能望着雪山,望着雪山,他徒劳无力地望着雪山,什么也改变不了。

那时她迟钝并没有发觉,如今回头一细想方才明白。

或许那些流逝的岁月与难言的痛都藏在雪山的最深处。

而他早已用眼神诉说了千万遍,他看过一年又一年的雪,一次又一次的春,万物生长又下沉,但他想要留住的人却早已消散在人世间,徒留过去再没有未来。

徐漾时突然快速地跑了起来,她想要找到周渡,她想知道关于他的一切。

她拨通了周渡的电话却没人接,她单知道周渡在这里考察却不知道具体在哪个地方。

等她停下来时,面前是座小小的庙。

这庙远离人烟,立在半山处,寺院的匾额已经褪了色,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了,只能勉强辨认出写的是——“林迦寺”。

寺院是红墙土砖,不过年久失修很多砖石上都缺失了部分。这里几乎没有来往的香客。

徐漾时站在外面瞧了许久也没人几个人进去拜。秉着来都来了,不进去岂不是亏了的想法,徐漾时走了进去。

这庙的规模并不小,该有的东西都是有的。连转经轮都有整整两排十米长。想来以前也曾经辉煌过,不过如今整座庙也只剩下三个个喇嘛了——加措喇嘛和他的两个小徒弟。

徐漾时走进去时不小心碰到了红墙,抹了一手的红灰。

她推开寺院的门就只见到院子中间坐着一个抄经文的男子。

他循声而望过来时,徐漾时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居然是陈仄。

徐漾时看着他,突然就在那淡漠的眼神中闻到了雨后清晰的新草味也看到了漫山的风霜。

陈仄捏着经卷的手不自觉蜷缩了起来,带着书页也折了一角。他从未想过徐漾时会找到这里来,一时之间有些惊慌失措。

身边过了两阵风,陈仄抬头再望的时候,惊觉原来已经黄昏了。他眼眸微动,和徐漾时的眼睛撞在一起,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

陈仄在这寺庙里供了个长明灯,为他的好兄弟张子安供的,每月的初一十五,陈仄都要上这庙来,为他跪拜祈福,愿他下一世无灾无难。

我欠他许多,留在这里替他祈福是我唯一能够为他做的了。

今天在徐漾时离开之后,他一如往常来了这里抄经祈福。

跪完长明灯,又捐了功德钱之后,陈仄转身看着正在念经的加措喇嘛低声问道:“今天天气有点好,我想在院子里读一下经书,不知道可不可以?”

“当然可以,我帮您把桌子搬出去吧。”

“谢谢。”

陈仄是林迦寺稳定的收入来源,加措喇嘛对他一向都是有求必应的,毕竟他也是要吃饭的,而陈仄每次来都是小几千,可以说是他一个人养活了整座寺庙。

加措喇嘛抱着个小桌子放在院子处正对着大门的位置,陈仄跟在他的身后,一手提着板凳,一手拿着本《地藏经》。

“麻烦加措喇嘛了。”陈仄放下凳子,将手上的经文放置在小桌子上,直起腰对着加措喇嘛道谢。

“陈先生不用对我说谢谢,如果没什么要紧事的话,我就先进去给张先生念经了。”

陈仄摇了摇头,说道:“没有需要加措喇嘛帮忙的了,您还是先去念经吧,我就不打扰了。”

他目送着加措喇嘛摇摇晃晃走进了佛堂,跪在蒲草上,谦卑地弯腰,低声诵着经文。

陈仄坐下来,翻开经文细细看着。

“无上甚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我今见闻得受持,愿解如来真实义。”

红墙之内,男子静坐其间,面前翻飞的经书向神佛叩问,不知自己是长于何处的一抔草。红墙之外,牛羊垂眸,温顺地盯着眼前的半幅袈裟。

白云浮动的蓝天,这是我走了一遭又一遭的人间。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和朋友一起出去吃饭啦,回来时已经十点过了,所以更新来的晚了很多,还请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