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片叶子(1 / 1)

第十四章

「有风从南方吹来,她自北方去,这一路背水逆风。」

远处的雪山在云下更加朦胧了,上面散着氤氲的雾气,绰绰约约地看不大分明。

陈仄也就转移视线过去看着徐漾时。

她正坐在草坪上和小羊一起玩耍,夕阳的光照着她身上,整个人似乎都笼了一层柔光镜。

徐漾时的长发披散在肩头,随着风肆意飘扬着。陈仄忍不住想伸手握住风,感受一下她的发尾。

她笑着揉小羊,发尾低垂到了草地上,她还没有察觉,依旧和小羊玩闹着。

陈仄走过去坐在她的身旁,手自然撑在草地上,与她的发尾若即若离的挨着,再近一点他就能真的碰上她了。

哪怕只是挨着徐漾时的发尾也足够陈仄开心了,他悄悄地顺着风向移了移手的位置。在心里感慨道:“你大概真是上天派来拯救我的吧。”

“徐漾时。”陈仄突然出声叫她的名字。

“嗯?”徐漾时抬头将实现从小羊移到他身上,在她转头时,她的发尾也跟着转动,不小心拂过了陈仄的脸。

他没忍住,伸手轻轻碰了碰这阵风,真的很柔很软。他曾经摸过一匹上好的丝绸,那时他以为这就是最柔的东西了,如今他才蓦然发现,最顺的该是自己眼前的这缕发。

徐漾时有些娇俏地问:“你叫我干嘛?”

陈仄先是摇了摇头,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问:“你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徐漾时闻言愣了愣,她低头手上无意思地拔这草,过了好一会才支支吾吾地说:“离家……出走就……离家出走了呗。”

陈仄逼问道:“因为你父母?”

徐漾时闷闷地点了点头。

陈仄躺到草地上,看着云来云往,他问:“那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呢?”

他很想问问徐漾时是不是为了周渡来的,尽管第一次问的时候她说不是,但他还是想再问一次。

徐漾时一边揪着草一边瓮声瓮气地说:“我听周渡说这里很好看,我就想来看看。他们说在这里能够找到自由。”

“自由?”陈仄疑惑地问,他并不认为徐漾时是缺自由的人。

徐漾时点了点头,高高举起她的右手,用力握住一阵风,告诉陈仄:“自由。”

她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向陈仄倾诉她的家庭和那些委屈。

或许是现在的风不算很大,刚好吹了一粒沙子进了她的眼睛,又或许是因为她和陈仄不过才认识一天罢了。

对着陌生人,那些无法对朋友述说的话竟然自然而然地流露了出来。

“我是独生女,我爸妈三十三岁的时候生的我。我两岁的时候他们问我要不要弟弟妹妹,我说不要他们就没再生。

我有两个比我大十多岁的堂姐,他们都很厉害。大姐现在在国内数一数二的一家医院工作,二姐读了研后考了公务员。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爸妈就一直说我姐姐们很厉害,要我向她们学习。

他们总喜欢拿我和姐姐比,我成绩不好,我一点都不想读书,不想写作业。他们就打我,逼着我学。

小时候我想学钢琴,他们没让,他们给我报了奥数。但明明一开始他们是让我自己选的,说我想学什么就学什么。

他们总是说着我要什么就给我我什么,可明明他们什么都没有给过我。他们只知道让我学习,让我考好。

高二那年我受不了了,我开始逃课,最后还离家出走了,但最后还是被他们找回来了。

后来他们说不再干预我了,但却总是要在无形之中给我压力。他们想我走二姐的路去考公,我好不容易读完了研,他们一刻也不停地想要我去考公。

可是我不想,我不想要过这样的生活,所以我就逃出来了。”

徐漾时将头埋在膝盖上,眼泪止不住地掉。冷风吹在她的身上,她跟着瑟瑟发抖。

陈仄想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安慰她,但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来。他只说:“你现在已经二十四岁了,你应该知道你要什么。”

“徐漾时,你现在自由了吗?”

她摇了摇头,一脸茫然地说:“我不知道,陈仄我不知道。”

她抽噎了两声又接着说道:“他们其实也很爱我,在很多个瞬间因为他们的爱让我摇摆不定。

但他们就像傀儡师一样摆弄着我,我只能按照他们规划的路线走,尽管我不想走还是不得不走。

我厌烦了这样的日子,我想要为我自己活一回。我想要独属于我的自由,我就只有一个希望,我想做一个完完全全不受任何人干预的决定。”

陈仄轻轻握住她垂在身侧的手,认真说道:“你会的。”

“徐漾时,我们都能自由的。”

陈仄这话说的很轻,散在风里,到了徐漾时的耳边便不太清楚了,她只能隐隐约约听个大概。

徐漾时看着天边自由来往的云,点了点头:“或许吧。”

风将她的眼睛吹得有些红,她站起来对风张开了手,认真地说道:“我会握住的。”

这一程的风雪不停,寒冬难捱,但总有春暖花开的一天。

她会找到春天的。

陈仄望着脆弱地她,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他想了又想最后只说:“我给你吹曲子吧。”

寺里的喇嘛又诵起了经文,空荡的草原上尽回响着缥缈的诵经声。

陈仄随手摘了一片叶子,放到嘴边慢慢吹了起来。

曲声伴着诵经声一起响在徐漾时的耳边,她突然觉得陈仄说的很对——他根本就不会安慰人。

不过看着这个笨拙的想要她开心的人,她突然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不自觉地流了出来。

陈仄望着她哭,只说:“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他刻意放柔地声音一到了徐漾时的耳边就催得她心涩了起来,泪流得更凶了。

原本隐约的诵经声却越来越清楚了,徐漾时泪眼朦胧地去看,只看到那个叫赭桑捻着一串佛珠走了过来。

他像是没有看到陈仄与徐漾时似的,自顾自去了转经轮那里,一个人拨动着经轮,走了一圈又一圈。

徐漾时听着近在咫尺的诵经声,心里蓦然平静了下来。

“抱歉。”她低声对陈仄说道。

她的眼眶还泛着红,她埋着头,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就哭了出来。

有什么好苦的呢?

这些都是她早已经习以为常的东西,她为什么要哭呢?

徐漾时不知道。

她的眼泪不受控制一样,又流了出来。

陈仄轻叹了一口气,朝她的方向挪了一段距离,在离她只有一拳距离时,他停了下来。

“徐漾时。”陈仄低声叫着她的名字,“哭吧,眼泪没有错,你也没有错。”

陈仄想要伸手抱住她,但手伸到一半又被强制收了回来。太冒犯了,他想。

他不能乘人之危。

陈仄看着徐漾时,给她说道:“我很喜欢看天,在望着天时,我的思绪会放空,在那个时候,我想我是一朵云,随着风一吹就到了天涯。

我又想我是一滴雨,从云上来要到草里去,从野草的根一路走到芽。最后我要到海角去。

不管中间经历了什么,有过多少的艰难险阻,我终究是要到天涯海角去的。”

徐漾时,这一路我们殊途同归。

陈仄伸出手去,轻轻盖在徐漾时的眼上。她眼里的泪灼地他心痛难捱。他吞咽了一口水,哑声道:“闭上眼,想象你是一颗草。”

徐漾时听话地闭上了眼,她随着陈仄的话想象着自己是一颗草。她长在一颗树下,高大的树给她挡了所有的风雨和阳光。

她没有像其他的野草一样,死在一场又一场的大风雪里,她活在树下。

但她却从来没有看到过阳光。

有一天树少了一段枝丫,她从里面窥见了一丝的阳光,她开始有了期盼,她想要阳光。

陈仄顿了顿继续说道:“小草最后还是找到了自己的阳光,她变成了一棵树。”

徐漾时眨了眨眼,眼睑一开一和间,她的泪也止不住地往下流着。

陈仄无奈地轻叹了一声:“我不该说你是一颗草的,你分明就是水做的。”

徐漾时哭笑不得:“你既然说了我是一颗小草,那就不能在反悔说我是水做的。”

陈仄笑着妥协道:“好好好,你是要长成大树的小草,我是水做的雨好吧。”

他们会等来一个春天,等来一场春雨将野草浇成一棵大树,等雨滴找到自己的天涯海角。

陈仄在心里暗暗说道:会有这么一天的,徐漾时。

喇嘛念完了经又从他们的身前走过,一如既往地忽视了他们。

徐漾时未干地泪还挂在睫毛上,将掉不掉得。陈仄没忍住伸手碰了一下,恍惚间他似乎听到了什么破碎的声音。

突然有一阵诵经声从他的心上响了起来,震得他心头一晃。

他还是冒犯到她了。

陈仄轻叹一声,收回了手。只是他放在身侧的手却不自然的蜷缩在了一起,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陈仄总感觉自己手上还停留着方才的濡湿。他艰涩地对徐漾时说:“对不起。”

徐漾时抬起眼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