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知行大概知道她在不爽什么，脑瓜里、一颗心琢磨的又是什么。

这人看着冷心冷情，其实做事比较有原则，对年纪稍小一点的和同性总怀着一股怜惜意，古道热肠，凡被问及问题了，总习惯性要先为对方衡量。他听过她和第一次见面的小姑娘聊天，也听唐哲搁那儿美滋滋地提及心上人如何在婚礼现场帮小孩找到父母——挺善良、向上的个性，但放在名利场、龌龊事儿扎堆的地方不行。不过他这会儿生着病，人恹恹的，既不想出声，也不想说道理——好为人师，感叹别人不够现实，那得是上年纪的酒桌油头啤酒肚爱做的事儿，他肯定不沾边儿！

“有什么事情就给我电话。”

四个人在的空间，晏真只跟做了手术的人面对面，一边垂眸写着注意事项，一边仔仔细细地交代，“不要觉得不好意思，术后恢复期很重要，哪里难受也可以给我说。”

唐哲竖着耳朵听，在旁边笑着接话：“哎哟，哪有这么娇气的嘛，都成年人了。”

他自以为很体贴，转头跟小孩儿捡重点交代，“晏医生是好心，但她平时可是大忙人，有什么找我，找你经纪人，都行。”

小孩儿本来正认真地听医嘱，表情刚被晏真劝慰得松快不少，即刻又紧张起来，绷着脑袋闷声点头。

晏真把手放进白大褂的衣兜，指腹摩挲了一下，三两沉默，到底开了口，“再忙也不至于没有回消息的时间。”

晏真像被人提着绳子，绷着脊背的弦把话继续说完，“她只有十九岁。”

说话人站得笔直，身形匀称纤细，说的话也直着根筋。

“嗯？”

唐哲愣头青的劲儿一时又上来了，可能没明白，可能装糊涂，“十九怎么了？挺好的年纪嘛，还是科班。”

晏真便不再说话了。

耿知行看不解风情的唐哲一眼，又去看白大褂罩着的人。生气也这么个冷冷的劲儿，能忍看来是习惯，也不知道是怎么养出来的个性，碰过多少壁。

聊完无关紧要的，唐哲即刻绅士地、殷勤地问起目标对象今天是否也有时间共进晚餐——她看起来很快又平稳无波了，只说还有客人在等，谢谢，但没时间。

有人说话，做手术的人反而成了配角，全脸遮着的小姑娘垂着头，球鞋有一下没一下地原地画着圈，耿知行捏了捏太阳穴，没事也是没事，干脆把头一转，带着鼻音懒懒问起话——还没毕业？没毕业，还有两年呢耿哥……哦，那挺好。他说，你的年纪，刚好是可以先在一些剧里露露脸，演些配角试水的年纪。耿知行又说，给你推个对接人，有个试镜机会，演谁谁的女儿，要不去试试？也不着急，明年才拍的戏，刚好还有恢复时间。

小姑娘感怀颇多，本来蔫蔫的神情一下振奋了不少，笑眼弯弯，连说，谢谢耿哥！终于有点真心的欢喜劲儿。

晏真送人走了，回到办公室，摸出手机，回了梁小游消息，又耐心回复了几个院长那边推来的新客，最后，手指在好友列表逡巡，“耿”字上停留半天，还是没有点进去。

当晚，她登上已经有一段时间没登的微博，上次的最新更新，还是悬疑片试映会后的无剧透感想。

晏真当时为了一张票托了不少人，难得对旁人提出一点请求，有偿也无所谓。看完电影的她一如既往，用简练全面的文字对耿知行的表演坐了总结评述，夸了百分之八十，又留了二十的可上升空间，还顺口提了提自己当时问的问题，耿知行又是如何幽默风趣地回答的……粉丝们高高兴兴仔仔细细地在评论区用长评回应，不过现在看着这前百分之八十，她不由得有些出神，发呆。

“如果，”半晌，她翻出微信，从同学列表揪出一个名字。对方在大洋彼岸，隔着时差，她也没指望能有及时的回复，全作倾诉，“一个你敬仰很久，甚至想要作为人生锚点的人，实际接触起来并不如想象的那么完美呢？”

结果对方竟然回的很快，问题直至中红心：李老师？孙阿姨？你的完美的定义又是什么？

他还是一如既往跟个炮仗：如果说要人家跟你一样做个菩萨心苦行僧，那我劝你放弃——这世上就没第二个！

对方提的都是她磕磕绊绊成长过程中难得遇见的那么几个好人。前一个鼓励她不辍学，还为此主动家访了许多次；后一个在她无家可归的时候，收留她吃过不少顿饭。

晏真笑了，回他：都不是，你想多了。

她顿了顿，又打：你在实验室吧，我不打扰了。

对面的又回：矫情得，滚滚滚，半年后回来找你聊！我要回去做饭去了。

“你自己做？”

“那还不是被逼的。一碗牛肉面18刀，美国人怎么不去抢！”

晏真终于笑起来。

她关了微博，转去洗手间洗漱。路过书柜的时候，下意识停了几秒，拿起装糖的盒子随手晃了晃，听了会儿声音。

她是个挺理想主义的人，她不否认这点，也从来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想做的是什么。

隔天，她又接待了一位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求美者。跟着的随行人送进门后，对方开始还有些扭捏，直到晏真缓了语气，说总要让人仔细看看问题，才松了劲儿，露了脸。晏真不记得在哪个新闻里见过对方，但还是从她的言谈举止、蛛丝马迹品出了一点事实：大概是哪家的太太，也或许不是太太，但总归是为了一些关于他人的缘由。

“不是不能做，只要您考虑好就行。”

晏真的职业素养惯常维持在挑不出错的水平。

对方连连笑起来，“做，又不差钱，老祖宗还说呢，女为悦己者容嘛。”

晏真看向自己面前的屏幕，又有点隐隐的烦躁。

送走面前的人，恰巧，几天之前加的微信有了动静。晏真不抽烟，咬一块巧克力当排解。

耿：打扰晏医生。

这是如约而至，或许读完剧本，有问题可问。

晏真沉静地盯着屏幕，看着对方正在输入中，又蹦出一行字。

耿：你工作以后，第一次面临生离死别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情绪？

窗外天是秋日的阴。

大概她心情实在不怎么样——怎么连看他问的问题也不讨喜了？晏真想。

作者有话要说：耿哥：（喷嚏）

谢谢有几个荔枝耶姑娘的两个地雷；

谢谢有几个荔枝耶、zxm_11姑娘们的营养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