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温竹站在家门口的时候，天色近乎全黑。

和晚自习下课后的场景很像，四周静谧无声，偶尔有车灯照亮周围的绿化带投下斑驳黑影，暗处的流浪猫窜出来等着投喂，而林远周陪她走到这里。

从前和现在的区别仅仅是门口那辆几乎挡住所有外部视线的金光闪闪的夺目大G。

林远周戴着口罩，但不妨碍他帅得挡不住，这身材这气度这锋利的下颌线，谁看了不说一句天生当大明星的料子。

他带上车门，长腿一支就靠在了车边。

拽得二五八万的。

他安静下来的眼神常有些凌厉，偏又长了一副乖乖仔的模样，这种内外反差让无数粉丝为之着迷。

不知道是哪个厉害的导演抓住了这种特质，选择他演能屈能伸的疯癫卧底，才没有埋没娱乐圈中的一种特殊气质。

温竹莫名心跳有点快。

他笑问：“自己能上去？”

好听的声音在温竹的鼓膜上敲击，她摇摇头以免这声音的余韵在她的脑海里停留太久。

“小看谁？我酒量没这么差的。”

“噢，知道了。”林远周点点头，眼里带一点笑意，好像知道了什么有趣的事。

“记得代我向阿姨问好。”

……谁要代你问好啊？

“林远周。”温竹喊住他。

显然可见，从他们相遇那天起她和林远周的交集就开始扩张，速度快到脱离她的控制，这个事实让她持续性焦躁。

而焦虑程度具体提现在她的运动手环已经连续好几天提醒她心率异常。

“？”

“我对你真的没有什么想法。”温竹说道。

林远周惊讶：“怎么了？”

“怕你误会。之前在学校遇见，是因为我误入片场。当你老师，也是因为上级不愿意揽这麻烦。至于牛奶……我下次可以买其他牌子替代。”温竹看着自己的脚尖。

越说这话，她的心里却越怦然。

她记得误入片场时他身上的香气，记得坐在同一张桌子上时他乖巧的坐姿还有递来明信片时他漂亮的指尖。

每一次他们的重逢，都足以让她开始期待下一次相遇，都足以让她开始幻想旖旎的恋爱情节。

用温竹对刘瑞瑞的话来说就是：应该不是旧情复燃，就纯颜控色批而已。

只是这些甜蜜的想象，一件件都让她痛苦。

在酒精的刺激下，一切情绪都被放大，她的鼻子有些发酸。

“什么意思？”林远周问。

“能不能和我保持距离。”温竹回答。

他不吭声了。

温竹的高跟鞋底在地面上慢慢摩擦，是夜晚中唯一的声音。

“是我刻意接近你吗？”林远周好像在问，但语气又像有一点点无辜和埋怨。

“我知道不是，但是……”温竹抬头。

“我现在混得也不差吧？”林远周的眼神有一瞬的落寞，然后又在路灯的照耀下更加发亮。

原来他在被人拒绝的时候也能这么有底气。

温竹心中的某一种情绪越放越大，大到快要把自己吞噬。这种情绪和男女之情无关，与梦想有关。

选择坚持自己最后实现梦想的人开上了大G光彩照人，好像小说主人公一样过上了美好的生活。而选择对世俗低头的人，过着普普通通的生活，连拿份子钱都要心疼三天。

也许这是对怯懦的惩罚。

“你很成功也很耀眼。成功到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没有必要让我知道你有多闪耀，然后再离开。”冷白色路灯照耀，温竹的脸大部分都没入了头发的阴影之下，看不清她现在什么表情。

但她自认为，应该是眼红得要死了。

“高中同学也不能……”林远周话音还没落下。

咣——厚重的单元门关上了。林远周笑，他已经很久没吃到闭门羹了。

林远周看着五楼的灯亮起才上车。

也许……不会离开呢？

“是我刻意接近你吗？”

温竹的脑海里回荡着这句话。

林远周真的是可恶。

他总能抓住人心中最不愿意面对的一个角落，然后狠狠地戳痛。

当年她说她不喜欢数学，他就会说：不是不喜欢，只是不擅长吧？

那时温竹才知道，自己的兴趣来自于成功带来的成就感，而自己只是习惯于做轻松的事情。她的小聪明让她在高中的高压学习上并不觉得很累，但她在数学这方面的天赋趋近于0。

而总有些人，连作业都可以不做，就能轻松拿下第一名。好巧不巧，这人就是林远周。

好笑的是，这样令人羡慕的人说放弃高考就轻而易举放弃了，拍拍屁股选择了另一条更加艰难也更加离经叛道的路子。

当年所有高三以及高三段的家长都知道，苍北二中的年级前十不考大学，要去美国学音乐。那时候的苍北不像现在，家长稍有能力都愿意送孩子出国。

高三的时候班主任天天抓已经在美国的林远周出来当作走歪路的典型例子。

“十佳歌手第一又怎么样？华仔也没拿过校园十佳歌手冠军吧？”老班推推眼镜，拿起桌面上的木尺拍拍手心。

大家都当笑料，只有温竹低着头不说话，因为她打心底里觉得林远周就算选择去当歌手也能当得很好。

如果当年有创造营的话，温竹应该也会无脑相信林远周有办法考到前十，然后顺利成团出道。

而现在，要是再让老班见到，可能又是另一种说辞。指不定还和别人大肆宣扬大明星林远周的数学是他教的。

楼下的引擎声已经走远一段时间，房间里安静得有些过分。

温竹打开床头的木质CD机，机身上都落了薄薄一层灰。

CD机里放着一张唱片，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随着播放键按下，清润的人声响起，整首曲子只搭配着简单的吉他、钢琴，没有太多种乐器。

如果放到现在来说，这首歌会有些过于简单，可以听出技巧还比较青涩，胜在旋律抓人。

【我爱你像海里的夜

看不清界限和分别

我不再去分辨你和谁

……

夜海中看不到深浅

但闭上眼 这感觉不止一点

我爱……】

温竹按停了唱片机，把唱片收到柜子里。

这个柜子万年没有打开，一打开还有一股陈年霉味儿。

大概每个人的家里都有一个柜子是放回忆的。以蓝绿色滤镜的景色为背景，十几年前的非主流句子为主题的明信片摞在一起为其主要标志。收的都是温竹很久以前存放的一些本子和小纸条。

最上面的是一个四方形的黑色小盒子，上面画着几座小山，还有一只小小的舟。

用暗色的字体写着“万重山”三个字。

盯着封面的小舟看了一会儿，温竹没有把这张专辑重新放进柜子里，而是放进了上班以后会带走的托特包里。她飞快地把扣子口上，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怕。

这一连串的动作耗尽了她的所有力气。

她靠在床边，打开手机。

【新消息】

三个字足够让温竹心跳加速。

带着一点期待感打开微信。

果然不是林远周。

她有些难过又有些生气，翻到一堆乱七八糟的群下面找到林远周的微信。

动动手指把林远周的消息设置成免打扰。看着后面的灰色小喇叭，温竹的心情似乎好了一点。

点开对接人的消息，是她给甲方发出的稿件收到了答复。稿件总体还算满意，只是还有一些细节需要修改。

影评稿件写的是最近上映的一部电影。

她在电影院看后才过两天，就有人找来要她写一篇稿子。

她一般不随意接稿子，除非她对电影十分满意。因为她从不无脑夸或是恶意黑某一部电影，大多是看电影本身的质量。

刚好这电影反转环环相扣，平心而论算是近年来比较不错的一部。

男演员是新人，公司态度也谦虚有理，她才没有拒绝。

她打开微博关注这部电影的官方账号和男主角的账号，准备过几天把稿子发了。

页面底下评论、转发和新增关注旁边的红色圆标都是999+，刚开始的时候她还会为此感到兴奋，而现在已经习以为常了。

其实她挺喜欢网络世界的，有一种现实中少见的繁华和极高浓度的喧嚣。所有的情绪在这里都会被无限放大，所有的恶意都一览无余。雅的雅到极致，俗的俗到呕吐。

总的来说，有一种迷人的野性。

她点开消息列表，铺面而来的感叹号。

@虹吸效应：“大大！！！给大大跪了！！！我家顾鸿希果然拿下最佳男主了！出头了啊啊啊啊！”

@路过的路人甲：“卧槽！果然是流量预言家！！！我反手就是一个关注！”

噢？

没记错的话，顾鸿希是开年的时候出演一部类似无限流的悬疑电影的男主角，人长得很白净，演技也好。

切到热搜的页面，在高位果然有一个词条。

#顾鸿希绿金奖最佳男主#

温竹点进去，给顾鸿希发的感谢微博点了一个赞。

她不是顾鸿希的粉丝，给他的微博点赞只是为了这条微博能出现在自己的首页，从而证明自己的眼光还不错。

点赞以后，她的微博热度以更快的速度上涨，年初的那条影评也被粉丝翻出来反复观看，供起来。似乎她写的每一个字都是圣旨神祇。

她原先也没想到自己在微博上会这么受欢迎，她把这种现象归因于自己的运气较好。

账号叫做@文竹竹竹竹竹，微博的粉丝已经有接近一百万，虽然总数不多，但都是活粉，评论数多得吓人。

但可笑的是，她出圈那次并不是因为她写得多触动人心。而是因为网友闲得无聊，把她的影评拉成了表格。

发现每次她评价好的电影或是电视剧，那主演都会从默默无闻到爆红，已经很红的就从红变成红得发紫。甚至猜测的得奖项目也八九不离十。有时候她想，是不是圈里有人默默看着自己的微博。

然后她的账号就以流量预言家、娱乐圈外锦鲤的身份一夜涨粉五十万。

每次想起这经历，温竹都会用一个词概括——离奇。

但备受瞩目的另一边就是无端谩骂。有人喜欢自然就有人讨厌。

“这营销号懂个屁！就这小作文，我初中的表妹都能写十篇！垃圾！”

“呵呵，早就内定好的吧，这微博和点名有什么差别？”

这样的评论同样是十秒钟都划不到底。

她觉得有时候看看这种情绪充沛的留言，还挺解压的。就像是隔着钢化玻璃看嘶吼的老虎，只觉得可爱。

自从学了社会学之后，她对于人的多样性有了全新的理解，不论见到什么样的言论，她都能接受，都能理解。

只不过她的留言中……关于某人的消息格外多。

@周周的小心肝：太太，讲讲林远周。赞：1.3w”

@林远周的猫：说一下林远周吧太太~”赞：1.1w

楼中楼里面有其他粉丝留言@虹吸效应：笑死了，甜粥也太舔了吧。赞：7569”

@LYZ的花花：别在别人的博底下提周周招黑好吧？赞：259

这样一闹，这条回复吵了起来，就翻不到底。

大概是她一般不说不好的，所以她的私信里大多数都是粉丝来求评价。

而林远周的上一部戏爆了以后，她的评论、艾特和私信列表就被这三个字挤爆了。

处于某种迷恋中的少女总是会向外寻求证明自己观点的事物。温竹认为粉丝就是最典型的，别说是个人，就是星座、玄学这种随机现象的某种排列组合都有许多粉丝对其解读趋之若鹜。

这个账号本来是为了记录自己的思考和观察，后来渐渐从小号变成了大号。

现在大多数人都把她当做某个公司运营的营销号，抓着她的某一句话使劲解读。

她发誓，她从没有阴阳怪气的意思。

怎么现在她在网络上说话都要如履薄冰了。

但她并不讨厌受到关注，相反，她享受这种交流的感觉。由于她经常和评论区互动，她的粉丝也很活跃。

虽然苦恼，但不多。

直到：“大大，这是你的WX吗？”后面贴了一个文竹竹竹竹竹的朋友圈：林远周，下届影帝预定。

配图是一张林远周走红毯的精修。他的眼睛有神，望向镜头，嘴角微微勾起，是一种势在必得。

@路过的路人甲：“我靠我靠，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

@微笑不是微笑：“哎，影帝出来之前总是有些风声的啦~”

@GHX的正牌老婆：“笑死，就林远周还当影帝？营销号别太离谱，收钱了吧？一条多少，我给你双倍。”

温竹看截图上的陌生头像，确认这人应该是没有自己的个人信息，至少没有自己的微信。

她皱了皱眉，她的名气也没这么大吧，居然也遇到被人假冒这种事情。

冒充是小事，只是怕关注她的小孩儿被骗。

她截图，把名字模糊，在最新一条微博下回复了粉丝。

“我公开的账号只有这个微博，其他平台都是冒充的，各位请注意鉴别，不要被电信诈骗。最后，林远周他不是歌手吗？”

这微博一出，评论区立马打起来了。

齐刷刷的粉丝控评，还有乐子人幸灾乐祸。

“笑死，不会是粉丝自导自演吧。这就给你正主舔上了。”

“还没个男主的作品，就好意思说影帝啊？贷款影帝吧？”

“哇，竹子也知道周周是歌手出道的吗？欢迎来听周周最新OST《长灯照月明》哈~”

“你怎么知道林远周是影、视、歌三栖全能艺人？期待林远周新角色赵为森！”

很快，评论区的前面都是彩虹屁，评论更新的速度让温竹眼睛都看花了，还是只有一句：林远周你是真的火了。

以前哪有这么多人帮他说话呢？

那个时候他的微博都只有几十条评论而已。逢年过节还能有几篇真情实感的日记，现在都藏在半年可见之后。

就算被骂了也只能默默等热度过去。

而她的微博涌进了一大批林远周的粉丝，私信里应该也有不少，不用点开都知道。

回到微信界面，林远周的对话框突然跃过许多聊天群到了最顶上。

【林远周：？】

温竹心里一颤。

这个问号什么意思，兴师问罪？

她说的也没错啊，她又没看过林远周演的剧，况且他确实是个歌手啊。

更没有要报复的意思。

【温竹：什么事？】

【林远周：你回苍北二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