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婚宴(1 / 1)

折谋 一只芰荷 2192 字 4个月前

江琅倒是一点都不意外:“早晚的事。”

江琅换上一身天青色的袄裙,青丝随意地散在背后,雪白的肌肤衬得眼角的朱砂痣清丽动人。

只是她唇色苍白惨淡,又把那明艳的朱砂痣渡上一层病气。

江琅恹恹地阖目,靠坐在塌边。她让素珠垂下床前的帷幕:“云琴姑姑不在府上?”

“姑姑今早进宫了。”

江琅出冷宫之后,皇上就把自己身边的云琴派到江琅身边。说是帮着江琅打点上下事务,实则是皇帝放在江琅身边的眼线。

江琅抵着唇,闷声咳了几下:“去把许知谦请来,让他换上小厮衣裳,别惹人注意。”

素珠应了一声,帮江琅掖好被角后退出去。

汤婆子偎在脚边,江琅仍旧觉得冷。她闷咳不断,冰凉的手搭在额间,昏昏沉沉的头痛感才稍缓。

她原先在瑄京开了几家书斋,把她救下的那些被迫害的文士,都藏在书斋里。

江放不知道从哪里听到她开书斋的消息,不管三七二十一,让人一通乱砸乱摔,如今最后一间书斋也被迫关门了。

这是江放给她的下马威,不过幸好许知谦带着文士们从后门走得及时,没被江放的人发现。

如若收留落罪文士这罪名捅到御前,江琅就再不可能从刑部大牢走出来了。

谢致知道,他却没告诉江放。

江琅揉着眉心,她手指不能屈伸,僵直地伸到枕头底下,摸出那把谢致送她的匕首。

她给自己留好了退路,渝王不会放任永王对她严刑逼供,他要自保,就必须想办法把她救出来。

只要渝王查出南郡灾情,她就能借机脱罪。

但偏偏这时候,南郡的灾民怎么都找不到了。

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情?

隐隐有一丝念头掠过,江琅还没深想,素珠就领着许知谦在外间跪下。

江琅温声道:“这次请先生来,是有事想同先生商议。”

许知谦侍立在下,想了想,恭敬地问:“殿下是想再开一间书斋?”

江琅手指抵在唇边,忍下咳意,半晌才说:“是开店,却不是开书斋,而是酒楼。”

许知谦一愣:“殿下开书斋,永王尚且穷追不舍,不肯相饶。若是旁的——”

江琅纤细苍白的手从帷幕后探出来,她指间夹着一张早写好的字条,素珠接过来递到许知谦手上。

江琅抬手指向窗外:“这就要劳烦先生替本宫走一趟了。”

纷扬的鹅毛大雪停在腊月二十八那日。

瑄京被白茫茫的大雪覆盖着,街头巷尾冷冷清清的,只有几个半大小孩子搓着通红的小手堆雪人。

圆滚滚的雪人刚堆出个样子,就被一队提刀而来的锦衣卫一脚踹得稀巴烂。

“哪来的小崽子都回家去!永王殿下大婚,路上摆这些稀奇古怪的丑东西成什么样子!”

“永王大婚,打前日起就不许街上有商贩摆摊、所有行人不论缘由,都不许在仪仗所过之处行走,今早几个小孩子不知怎么跑到那里堆雪人,把锦衣卫都招来了。”

素珠说着,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黑色汤药。

江琅站在枯树下,盯着角落里独自盛开的梅花,她把药端在手里:“打听到什么了?”

“这谢致父母双亡,父亲生前是个猎户,他又屡次科举不中,两年前进了永王府,一直也没什么作为。”

“不过因为他巴结高重,永王府的人都不怎么待见他。这段时间永王突然把谢致带到跟前了,王府人嘴巴严实得紧,奴婢只能打听到这么多了。”

永王突然对谢致青睐有加,江琅倒是能猜出是怎么回事。

彭化状告的是江州有雪灾,因永王放纵手下而致使民不聊生。

因为彭化是彭城知县,锦衣卫巡查的重点放在了彭城。

但南郡同在江州,况且这南郡知县是永王一手提拔的。

南郡若有雪灾,彭化就不算诬告永王,江琅也正因此无罪释放。

皇上气恼之余,还是有心包庇永王,把这件案子压在锦衣卫,只让永王自行料理灾情。

永王府平日里挥金如土,这时候却一个铜板都不能出。

内阁首辅早就对永王颇有微词,永王要是这个时候开私库去赈灾,那是上赶着往首辅手里送把柄。

国库尚且空虚,永王封王不过才几年,他的私库里哪来这么多钱?

这个时候有人给江放出了主意——

江州八城守望相助已经百年,南郡受灾,其他诸城理应施以援手。

可地方官哪有这些闲钱?

江放不知用什么办法,竟让江州的富商们争相筹措赈灾银两。

江琅这些日子大多时候都在昏睡养病,只打听到带头的那商贾是江州首富,名叫俞随。

素珠纳闷道:“可他们为什么要替永王出这笔钱?”

“为了官位。”

江放这是在倒卖官职。

而他想不出这样的计策。

为他出主意的这人,名叫谢致。

正说着,冰天雪地里一个瘦弱却又板直的身影徐徐走来。

江琅瞧了素珠一眼,素珠当即噤声,对来人行礼:“淮王殿下。”

江让跪在雪地里给江琅磕了个头:“姑姑。”

江琅握住江让冰凉的手,温声问:“太医说你身体底子弱,这么冷的天,怎么出来了?”

江让一笑露出两个梨涡:“自从来了府上,还没给姑姑请过安,侄儿心里过意不去。”

江琅把药一饮而尽,她摸着江让的头:“公主府就是你的家,从前的事情都过去了,往后都会好起来的。”

江让用力点了点头,又揉揉眼睛,院内寒风刺骨,他沉默地拉着江琅往屋里走。

等到房里,他细心地把门窗都关上,又给江琅倒了热茶,拿了蜜糖,最后才搓着冻僵的手在江琅身边站定。

他动作熟练,俨然不像一个锦衣玉食地皇家子弟。

江琅把江让拉到自己身边坐下,江让今年才十岁,父母双亡,刁奴欺主,他甚至被投毒谋害。

她心里泛起酸楚,声音却放得更缓:“让儿,你在永王府,有谁给你送过什么特别的东西吗?”

江让迟疑片刻,坚定地摇头。

“果真没有?”

“果真没有,每日只有二皇叔让人送来的吃食,再没有别人送过什么。姑姑,二皇叔大婚,我也要去吗?”

她和江让都在病中,按理说是都不用出席永王婚宴的。

可昨日永王向皇上请旨,务必要她这唯一的妹妹观礼出席,她推脱不掉,但好在永王没提及江让。

“你留在府上,我让素珠留下陪你。”

正巧太医来府上给江让请脉,素珠把江让送出去后,疑惑地嘀咕:“这就奇了。”

“奇什么?”

“陛下顾着裴家的面子,没让刑部去永王府查,但锦衣卫可把永王府翻了个底朝天,送去给淮王殿下的吃食也都没问题,那这毒是从哪来的呢?”

江琅把窗户推开一条缝,冷风顺着缝隙灌进来,她受着冷反而觉得更清醒舒适。

她瞧着皇宫的方向:“横竖人是在永王府出的事,我只和江放算这笔账。”

素珠摸不着头脑:“那若真的不是永王做的呢?”

“淮王夫妇对我有重恩,让儿是他们唯一的血脉,若让我查出来是谁要害死让儿。”江琅的目光倏地凌厉起来,“那我就杀了他。”

素珠一滞,小心地唤了一声:“殿下?”

江琅面上的阴鸷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温和的笑容,仿佛刚才那一番话根本不是出自她的口中。

“梳妆吧,今日是永王大婚,咱们可不能去迟了,失了礼数,沈贵妃又要挑剔怪罪。”

天际泛起一片鱼肚白,江琅被素珠服侍着梳洗上妆,自己则望着天际的青白静静出神。

江放大婚是备受瞩目的大事。

淮王成亲的时候尚且没有封王,淮王妃也并不是什么名门贵女,又正赶上沧州战事吃紧,淮王的婚仪自然是一切从简。

可江放就不一样了。

淮王去世,他就是皇上的长子。

裴家是清贵之家,裴姑娘是裴家嫡女,沈贵妃又只有江放这一个儿子,赶上年关,江放的婚仪真可是声势浩大。

素珠留在府里照看江让,云琴先跟着江琅入宫去拜见皇上贵妃,到了黄昏时分又跟着去了永王府。

纵然是云琴在宫中多年,所见所识非常人可比,可看着江放成婚这架势,还是露出震骇的神色。

江琅掀起马车的竹帘,正看到云琴眉头紧拧,微微摇头。

江琅主动出声:“姑姑在想什么?”

云琴瞬时将脸上的情绪收拾干净,恭敬地答:“奴婢一时失神,殿下恕罪。”

“不妨事的,姑姑客气。”

江琅放下帘,脸色却缓缓冷下来。

江放清楚地知道皇上的底线在哪里,他虽然没有明面上用太子娶亲的仪仗,但擦边踩线的事也没少干。

这场婚宴办下来,皇上若是放任不管他,那也基本上是昭告天下,江放就是未来的储君了。

不论是渝王还是她,都没有这样的底气去试探皇上的心意,但是江放可以。

内有沈贵妃把持后宫,外有沈次辅拉拢朝臣。

江放看准了皇上对他的偏爱,他根本就不怕文官的弹劾,或者说他有本事让弹劾的奏本根本送不到皇上手里。

正想着,云琴在外说:“殿下,到了。”

江琅刚要进府,就听街上一阵少女的轰动,她错愕地回首去看,两个年轻的男子翻身下马。

两人身披银灰色的大髦,模样俊秀,身姿挺拔,远远瞧过去跟亲兄弟似的。

只是其中一人的年龄稍小,不过十五六岁,街道两边姑娘的欢呼声显然是为另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

冽洌寒风卷起他袍角,他从容不迫地抚平衣袖,朝着那些姑娘颔首一笑,顾盼生姿,泰然自若地跟着少年前行。

江琅一看来人,就顿住脚步,她微微笑着等那十五六岁的少年在她面前停下,颔首行礼:“皇姐。”

江琅颔首,目光却落在他身后的那人身上:“裴大人?”

裴玉错愕地问:“殿下认得我?”

江琅笑道:“二十二岁就中了探花郎,年轻有为,瑄京谁人不知裴公子的大名?无数姑娘的春闺梦里人,早有耳闻。”

“殿下说笑了。”裴玉也笑起来,“下官不过一个俗人,终日无所事事,闲混日子罢了。”

江琅没再和裴玉闲话,她和渝王江逐并排往里走:“上次的事情,姐姐还没去谢过你,若不是你,恐怕我现在还在刑部大牢呢。”

江逐温润地答道:“皇姐受了冤屈,做弟弟的自然不能坐视不管。何况我与皇姐是至亲骨肉,哪里说得上谢与不谢呢,皇姐平安就好。”

江琅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江逐闲聊,她像是想起什么,忽然回头:“今日裴大人的妹妹出阁,裴大人不在家中待客,怎么跑来王府,跟阿逐在一处了?”

裴玉漫不经心地笑道:“下官若是在府上,只怕是要被从酒桌上抬走了,模样难看,还是趁早逃走得好。”

江琅掩唇笑道:“裴家子弟众多,裴大人还怕没人给挡酒吗?”

“非也非也。”裴玉一本正经地调侃,“殿下也说了,姑娘们都倾心于我。下官官运亨通,比我年轻的没我招姑娘喜欢,比我年纪大的又不一定有我混得好,可不要在酒桌上败败我的威风?”

江逐忍不住用胳膊肘戳裴玉,笑道:“皇姐面前,你收敛些,这自夸的本事还是留到酒桌上去吧。”

裴玉粲然一笑:“下官素日和同僚们玩笑惯了,说话没个轻重,殿下见谅。”

“无妨。”江琅宛然笑道,“裴家与皇室结亲,往后我还要唤裴姑娘一声二嫂,裴大人不必拘束。”

婚宴男女分席,三人同行一段后就分开了。

永王府上宾客众多,礼仪繁琐,杂事纷乱,云琴在江琅身边没待多久,被府上的不怎么机灵的管事请去帮忙分派指点。

永王府景色宜人,她独自躲在一边喂鱼赏花,百无聊赖之际,不经意地往假山后头一瞥,倒瞧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不远处,正有一人身着青灰色宽袖长袍,腰间仍旧悬着那块成色普通的玉佩,手里捏着一柄扇子。

二人隔着假山鱼池远远对视一眼,谢致倒露出一副诧异的神色。

他朝江琅揖礼,张口无声,看口型隐约能猜出,他昧着良心崩出一句:“好巧,又见面了。”

作者有话要说:圣诞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