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手笔(1 / 1)

折谋 一只芰荷 1815 字 4个月前

“可谢致没说到哪里相见,殿下今晚要去哪里呢?”素珠问。

江琅摆摆手,她让素珠取出她那套寻常姑娘家的衣裳,等天色一分分暗下来,街上行人渐少的时候,江琅才独自一人绕道从角门离开。

天色向晚,福瑞巷内落针可闻,脚步声随微弱的风声回荡在幽静的小巷。

江琅疾步向前走着,心中却俶尔间闪出一个藏在心间数日的念头。

谢致太聪明,也太危险。

她确实早就有开店的想法,也确实是想开在青州,这个想法她没同任何人说过,连素珠都是在许知谦离京之后才知道,谢致却早就看穿了她的心思。

这样精明的人物游离于她和江放之间,就像一把没有刀柄的利刃。

谁都想用他,谁都握不住他。

这也是她前三次都拒绝谢致投诚的原因,她可以不顾自己的安危,孤注一掷。却不能拿江让,素珠,许知谦,还有这些誓死追随她的人的性命去做赌。

可谢致颇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意思。

威逼也好,利诱也好。

他不肯放过许知谦,就是对江琅无声的威胁。

江琅不能把谢致推给江放,让他成为江放的助力,也更不能轻易用谢致,稍有不慎,她只会被这把无柄的利刃反伤。

谢致总是笑着,可他的笑意永远是那样不及眼底,那样温柔的表面背后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他就像一块常年被遗弃在积雪中,没有温度的玉石。

防他又要用他,江琅想着想着,不觉间就到了许宅门外。

落满灰尘的黑色大门显得陈旧灰暗,只有铜环上稍显明亮,倒映着月色微微的光芒。

一棵长势甚好的石榴树冲破满院的荒凉,苍翠的叶子满载生机,总能给人一种错觉,仿佛这院子并不是无人之地,总有人在悉心打理呵护院内的一切。

门是从里面关上的,江琅轻叩铜环,不一会儿就有脚步声逐渐靠近,沉重的木门发出“吱呀”的摩擦声,谢致的轻缓温柔声音如期而至。

“殿下来晚了。”

江琅闪身走进院内,木门再次合上,江琅在院内看了一圈,发现谢致搬了两张椅子,就放在石榴树下。

屋内的木桌也被他搬了出来,上面摆了棋盘,江琅随口说道:“公主府来这里可不顺路,我还要躲着不被人撞到,自然要费些时间。”

谢致走到石桌边,手掌向上指着对面的石桌。

“月色难得,不可辜负,殿下可愿手谈一局?”

不是有话要说吗?

江琅望他一眼,又抬头看了眼月色,估摸着时间还早,不到锦衣卫巡街的时候,便从容落座。

她十二岁才被皇帝从冷宫接出来,如今不过五年的时间,旁人都只当她不过学些礼仪规矩,旁的都是略懂皮毛,只为不给皇家丢丑而已。

可琴棋书画这些东西,江琅从小就开始学了。

她母亲也是大家闺秀,精通棋艺,颇通诗书,她和母亲相依为命的那一段时间,并不是一味知道玩乐,该学的东西并没落下什么。

只是她小时候吃不饱穿不暖,三天两头的生病,她母亲也没有把功课抓太紧。

她最初爱琴,母亲就攒着钱给她买了一把琵琶,到她再大些,母亲原打算教她习字,可她偏缠着母亲教她下棋。

她和母亲在冷宫中日子虽然艰苦,但却满含温情,她和母亲都没想过还有一天能迈出冷宫的大门。

江琅原本打算着到九岁再去习字也不迟,可她却不曾想到,母亲去的那样突然,她离开冷宫的时候,弹琵琶和棋艺都不差,唯独这手字拿不出手。

二人对坐着,谢致抬眸望着她的神色,指节状似无意地在桌角磕了两下,江琅循声看过来,谢致轻笑道:“殿下想什么呢?”

江琅拾起棋子:“不是下棋么?自然想着怎么能赢谢大人了。”

谢致垂眸望着棋局,他所执的这一方局势并不算好。

“殿下总爱说假话,倒显得咱们之间疏远了。”

谢致沉思片刻,落下一子:“不如让我猜猜看,殿下定是在想程长宴什么时候才能重回吏部。”

江琅也不反驳,笑道:“真金白银花出去了,好歹也要有个交代。”

谢致不明所以地笑笑,没再说话,二人各怀心思,并没把所有注意都放在棋局上。

这局棋下得并不久,谢致凝望着棋局,须臾,他抬手将棋子收回,摇头笑道:“输了。旁人都说殿下不精通这些,竟也是假的,殿下究竟还有多少东西是不为外人所知的呢?”

江琅一笑带过:“哪有什么假不假的?谢大人分心了,不然此刻应当仍旧输赢未定。”

谢致眉梢含笑,自顾自地说:“不过来日方长,正如今日的棋局,我同殿下都这样熟了,那些外人不得知的事情,我慢慢也是能知道的,只是要殿下愿意对我敞开心扉才行。”

江琅瞥他一眼,没接话,反问:“谢大人要我来,就是同我说这些的吗?”

谢致站起身,他手臂撑着石榴树,斜倚在树干,神情在疏影下晦暗不清。

江琅收着棋子,听他缓缓说:“自然不是,殿下难得来一趟,我怎么说也该给殿下交个底不是?”

“永王安排的那位吏部郎中上任第三日,收了江州一名商贾三万两的银票,要替富商儿子在彭城谋个官职,正撞在了陈阁老手中,现下已经革职查办,程长宴可以准备回吏部了。”

江琅动作一顿,望向谢致时稍显惊讶:“三万两?”

谢致眼含笑意,他点头。

江琅狐疑地扫视谢致:“这是谢大人的手笔?”

谢致眼角微扬:“殿下觉得呢?”

“你有三万两?”江琅倏地笑起来,似乎是觉得不可思议,又重复道,“三万两,谢大人才是真的深藏不露吧?”

“自然。”谢致停顿片刻,笑道,“是没有的。”

“那如你所说,是这个吏部郎中时运不济,主动送上门来了?”

“时运不济倒算不上,他那只能算恶有恶报,不是吗?”

“正是呢。”江琅站起身,走向谢致,笑道,“那程长宴的回吏部的事情就八九不离十了。”

程长宴从前在吏部官居正五品,如今在户部只是个六品官员。

他为官多年,若论资排辈也该轮到他,阁老最恨党同伐异,程长宴正是阁老眼中被排挤,郁郁不得志的纯良官员。

这次永王联同沈次辅往吏部塞人,陈阁老本就是强忍怒火,如今这人又贪墨,阁老昨日雷厉风行拿人下狱,是要严办此事。

陈阁老在朝五十余年,门生众多,一双儿子都为国殉职,深得皇上倚重,平日里顾忌着皇上和永王,并不同沈令多争执。

可若阁老铁了心,永王和沈令不敢同阁老硬碰硬。

“是板上钉钉。”谢致道。

“未必吧,谢大人少算了一个人。”江琅停顿,“裴玉,裴家。”

“裴玉不会轻举妄动。”

“他今日找过我。”

“渝王生母出身微贱,在永王的排挤打压下走到今日不容易,不到万不得已,裴玉绝对不会让渝王涉险。若裴玉今日真找了殿下,那大抵是来套话的吧?”

“谢大人真是算无遗策啊。”江琅含笑打量他片刻,忽然挪开脚步,从树下的阴影里走出来。

谢致指节抵在下颌,靠在树干上,笑问:“殿下被套话了吗?”

江琅偏头睨他:“谢大人觉得呢?”

“殿下聪慧果决,一个裴玉算得了什么呢?不过我想,殿下近日不止为程长宴忧虑,还有一事梗在殿下心间,难以消解吧?”

江琅回头,弯唇望着他:“谢大人说的是什么?”

“皇孙的授业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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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儿?”

江琅手中的茶盏一顿,在启成帝一阵剧烈的咳嗽后轻声开口,“父皇是说让裴玉做让儿的先生。”

“让儿身子弱,年前挪到你府上,你心思细,让儿瞧着也比原先壮实多了。不过前些日子朕问他文章,他还远不如他父亲当年,这是原先的先生不中用啊。”

启成帝说着一阵气喘,江琅连忙起身奉茶,扶着他坐下,关怀道:“父皇的咳疾还没好吗?”

等热茶送下去,启成帝才缓过劲来:“好孩子,不妨事的。前日你二哥还让人去民间寻良医,哪就到那个地步了呢,太医每日都请着脉呢。”

启成帝又说:“朕原本想让陈阁老教导让儿,可陈阁老年过七旬,他那个孙子又成日里不省心,把家里闹得鸡飞狗跳。朕怕阁老过于操劳,就又挑中了礼部郎中裴玉。”

江琅心下一凉,却依旧温顺地笑着,轻声问:“父皇怎么想到裴大人了?”

“朕病着,阁老年纪也大了,朝中一片乌烟瘴气,南北又灾害战乱不断,总是腾不出手去整治。朝中有真才实学的人越来越少了,这裴玉是当之无愧的青年才俊。”

“他从小跟着裴老太爷读书,初次科考就一举中第,探花郎的学问自然是不消说的。朕看他是个人才,有心用他,他在礼部不合适,朕和阁老商量过,过些时日,朕就把他调去户部。”

江琅虽然照顾着江让的生活起居,但江让的教养之事算是前朝的事务,江琅就是一万个不情愿,此刻也不能表露出半分,只能轻声答应着。

启成帝不知想到什么,忽然慈爱地望着她,叹息道:“上次的事情朕都听说了,贵妃就是那个性子,让你受委屈了。”

江琅和婉地说:“贵妃统领六宫,又是长辈,教训几句是应该的。”

启成帝余光瞥见桌角的枣泥糕,他拿起一块递给江琅:“从前你母亲最喜欢吃这个,你的性子像你母亲,受了委屈都不愿意说。”

江琅咬了一小口,温柔地笑道:“父皇还记得母亲喜欢什么。”

“怎么能忘呢?”启成帝长叹一口气,“朕已经训斥过你二哥,往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江琅在启成帝面前分外乖巧体贴:“上次的事情是女儿莽撞,没有调查清楚,险些冤枉了二哥。”

“好孩子,你比你那两个兄弟都要省心,让儿交给你,朕也放心。平日里就让裴玉教让儿文章经传,每旬末再送让儿去陈阁老府上听学。”

启成帝哀伤地说:“如此,朕百年之后,也算能给他父亲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