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风雨夜潇总一番害(1 / 1)

“你是说,外国使臣来佛寺参拜的那天,袁侍郎也在?”

卫玠皱眉,敏锐的直觉告诉他其中必有疑点。

只可惜,他奉圣上之命追查的是几家丝绸大户,对袁荆的情况并不清楚,也无从分析。

法粮:“正是。贫僧还记得,他还同窦老爷及其夫人在香客门住的院子外遇见了,寒暄了一二句。”

卫玠沉默半晌,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又问:“那袁侍郎和外国使臣可有接触?”

“这个贫僧就不知了。”

法粮起身,右手竖在脸下,道了句阿弥陀佛,“卫施主若无别的事,贫僧先告辞了。”

卫玠点头,却不由想到方才窦绿琼回到自己身边时,奇怪心虚的神色。

“扣扣。”房门轻响。

“进来。”

丹湖弓着腰,警惕地观察四下,进来关了门,压低声音恭敬道:“公子,袁夫人遣婢女递来一封书信,邀你净华寺后山一见。”

话还没说完,就有汗珠顺着丹湖的脸流下来了。他心里直犯嘀咕,心道,一个有妇之夫,一个有夫之妇,有什么好私下相见的?

要叫人发现了......

丹湖本以为卫玠不可能答应,毕竟公子的脾性他一向是知道的。

谁料,卫玠沉吟片刻,站起身来向外走,丢下一句,

“牵马。”

残阳西斜,挂靠暗沉天,晚霞像窦绿琼唇上的胭脂一般红。

白日还烈阳晴天,眼下忽而狂风大作,吹得门外树叶摇摆不定,猎猎作响。

奔波一日,两个丫鬟也累了,窦绿琼推着她们去休息,自己坐在竹席上看书。

她最近看的范无咎打虎故事,讲述了地府八爷勾魂时,见山间害人虎为非作歹,咬死生灵无数,便求了阎王老爷,幻化成人形去凡间除害。

“话说那范无咎打死恶虎,又前往城隍庙自批自注,道是:癸卯年三月十二日,英雄武咎棍棒打虎,解救方圆十里贩夫走卒,记功德一件。”

“事了,又挥袖腰身一变,幻化作阴间使者黑无常,自去勾虎魂了,嘴里边念念有词:‘黑白无界,死生轮回。阴司地狱,宿命在劫......’”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卷分解。”

窦绿琼打了打哈欠。

那厢碧山受了命令,守在女客的院子外。

方才吃了些糕点垫垫肚子,却不知怎得,此刻腹中一阵阵绞痛,疼得他面目发皴,说不得这苦也!

男子便房离这儿有好一段距离,碧山本想暂且忍耐住,可人之三急,岂由自己做主?

他捂着肚子一步一顿地跑了出去。

“噗。”

抱香捂着唇从暗处出来,大仇得报地看着碧山滑稽踉跄的背影,心想你也有今天?就是你在堂里管事,也没有捧着你,叫我们娘子受委屈的道理。

拢雪端出剩下的糕点,推推抱香,“咱们赶快把这些东西倒了,省得留下证据。”

她还是有些胆小。

“留下什么证据?”

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两人俱是一僵,一个慌忙把食盒藏在背后,一个强打镇定,“没、没什么。”

“我还不知道你两个?原先在卫府就爱作弄。”撷月板着脸,“可如今不比之前,你们就是想给娘子出气,也犯不着在这个时候。”

抱香泄了气,遂老实承认,拢雪也支支吾吾,说自己是下药的那个。

听罢,撷月叹了口气,在二人脸上各扭了一下,“你们呀!”

可她心里难道真的责怪?那碧山屡次与她们为难,更是先后对娘子不敬,撷月不是好脾气的人,早就想整治他一番,只是还未摸清当下形势,他又是公子的人,不好做什么。

“行了,你们回去吧,收拾干净别留下把柄。”

就是碧山事后有所察觉,也奈何不了她们。

“知道了。”两人齐齐应声,松了口气往回走。

撷月在原地站了许久,突然天空一道闷雷划过,眼见是要下大暴雨了,她忽而心神不定,眼皮直跳。

拦住一个路过避雨的小僧,撷月听见自己问:“师父,请问刚刚有个叫碧山的小厮往哪个方向去了?”

净华寺后山。

卫玠翻身下马,以佩剑推开半敞的门,走了进去。

罕有人迹的院子里,桌上放着三足木香炉,降降地烧着沉香。

少顷,徐韶从里边走了出来,自顾自地坐在石凳上。

卫玠看着眼前之人,沉声不语,目光落在那三柱香上。

“卫公子不坐么?”

卫玠反问:“你难道是来找我叙旧么?”

徐韶浑不在意地笑了笑,顺着卫玠的目光看去,“难不成我还来找你为他上香?”

今日是谁的忌日,他们心知肚明。

“你找我来为的什么事?”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说话做事都喜欢直奔主题。”徐韶给自己倒了杯茶,轻轻吹了吹。

“原来你也会回忆以前。”卫玠笑了,却不达眼底。

“人要向前看,也要向前走。”徐韶抬起头,眼睛里有若炯炯紫光,“你应我邀约,有几分是为了回忆赵产,又有几分是为了你那新婚妻子?”

她主动提及故人,卫玠却没了那个心思,凛凛寒光直逼她视线,沉声质问:“你究竟知道多少?”

“你是说窦家那二十万银子,还是窦家连夜不知何故回了扬州,又或是......”

徐韶慢慢站了起来,唇角染着笑意,“前几个月禅光寺外商的参拜?”

卫玠心道果然。

五年前徐家就已经逐渐没落,徐韶依附袁荆而生存,只怕今日他们相见也有袁荆授意。

所以他才不怕被人发现,只身赴约。

只是,袁荆这样引颈自爆,对他有什么好处?

“你们果然参与了这件事。”卫玠冷然。

徐韶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手指轻轻抚过冰凉质感圆桌,缓缓走近。

“卫玠,你真的不想问问,窦老爷,不,窦小姐,在其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吗?”

她的声音低沉迂回,犹如神话里的五通神,带有叩问人心的力量。将卫玠内心的恐惧勾了出来。

越是害怕,越就不敢问。

卫玠握着剑的拳紧了紧,却并不应她的话,“我要查的事,会查清楚。”

“既然如此,我也无话可说了。”

徐韶低头看着即将燃尽的最后一炷香,忽然说:“你走吧。”

卫玠知道即使问出口,徐韶给出的也只会是模棱两可的信息,天色愈发暗沉,雷光四起,时不时在大地上映出一片骇人光亮,檐角下护花铃声阵阵。

他该回去了。

不知道那个呆丫头会不会怕,白天不该同她生气的。即使......案子还没查清楚。

正是他转身的这一刻,卫玠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警惕地拔剑观察,只见后山四周不知何时出现一片火光,密密匝匝逐渐迫近。

人头隐现在山高处,头巾随风飞扬,马蹄声四起,飞禽扇翅遁,走兽受惊逃。

“是山匪。”

二三十人,各有器械,哪有一霎,已经将他们团团包围。卫玠心下一沉。

丹湖牵马疾步而来,“公子,西南方有出路,咱们快走!”

徐韶独身前来,护卫丫鬟皆无,只同卫玠一般,骑一匹骏马。

只见她利落地翻身上马,全然不受裙衩束缚,眉目凛然,清容肃穆。

“驾!”

三匹马如齐发利箭,跃了出去。

三人皆会武功,卫玠行在最前端,以剑抵枪,势如推麦翻浪,拼杀出一条路。

浑身上下好似长满眼睛,哪输得二郎神。利剑速度眩目,左刺贼人胸腹,右砍山匪肩臂,不过一刻,便落马倒下十余人,就地横于血水。

便是这一刹,惊风卷起美人袖,雨重重自天而落,覆面没眼。

一鼠面贼人趁机策马挥刀而上,徐韶躲避不及,眼看刀就要刺入肩膀,一柄剑突然横过以巨力挑开尖刀,顺势向外划中贼人脖颈。

那人惨叫一声倒下,丧了身后人的胆气,不敢再追。

逃出一里外,隐约可见净华寺佛塔。

徐韶仍心有余悸,急喘两口气,看向卫玠,“为什么救我?”

“赵产死前,我答应过他。若无干戈,不为难于你,倘逢灾祸,保全你性命。”

卫玠如是说。

徐韶微微恍惚了,忽然听见不远处熟悉的呼声,像以前河西山脉上,赵子达骑马奔在最前,一个劲儿地呼唤她。

阿韶——。

“子夜!”

袁荆浑身雨水,踉跄着下马,将衣物一翻盖在她身上,徐韶抬起头,睫毛湿润,点点晶莹。

在礼部向来顾念形象的侍郎大人,此刻三魂失了七魄,浑乱墨发贴在额前,见她衣染血迹,颤抖问:“可有伤着?”

徐韶感觉那雨点好像也砸进了她身体里,忽然上前一步搂紧了他,摇摇头。

卫玠骑在马上,看着这二人,眼里分辨不明情绪。

徐韶:“多亏了卫大人,偶然路过,救我性命。”

袁荆拱手,弯腰深深一拜,“多谢。”

红雨顺着卫玠衣角滴落,他牵马转身,不紧不慢朝禅光寺而去。

如果赵产在天之灵看到这一幕,或许心里也会替她高兴。

“公子!”

一道急切的声音忽然将卫玠的思绪扯回现实,他的目光落在禅光寺外围,心突然像溺水般发闷发紧。

“那禅光寺的火光,是不是、是不是山匪!”

丹湖指着前方,慌慌张张,话还没说完,

只见身边的人已经高高扬鞭冲奔了出去,马蹄声踏破长空,溅起漫天污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