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美月身上有了钱票，好歹没之前那么没安全感了，她干脆回招待所把行李一收，直接去火车站买了张晚上出发去沪市的火车票。

原主下乡两年多，这是第一次回家探亲。

独自坐在火车上整理记忆，她就在思考等见了原主的家人，要怎么相处。

原主十五岁父亲出事后，就跟着母亲搬到继父李继军家里住，和继姐李金花挤一个房间，两人不对付，经常闹得李继军家鸡飞狗跳。

而原主的母亲徐招娣，在嫁给李继军后很快就怀了孕，还给李继军生了个儿子。

满打满算，原主在李家就呆了不到半年，没等徐招娣生产她就下乡了。

当初本该是李继军的女儿下乡，但李金花怎么会愿意，就把主意打到了原主身上，原主妈本来是不肯的，可是后面不知道为什么，又突然同意了，还亲自替原主报名，选了个离家很远的农场。

原主对母亲徐招娣，感情很复杂。

没出事以前，原主算得上是那个年代，蜜罐子里长大的人，父母都把她当眼珠子疼爱。

可自从家里出事，她难以相信，原本温柔善良，曾经满心眼里都只有父亲的人，却会背叛得那么干脆。

所以，在得知母亲给她报名了下乡的名额后，原主二话不说，就赌气离开了。

甚至这几年在农场，也没给母亲写过一封信报平安。

刘美月突然有点明白，原主为何那么依赖沈青山了，除了性格使然，恐怕更多的，是因为家里的变故让她没有安全感，急需找一个依靠吧。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这种把命运堵在别人身上的做法，刘美月没办法认同。

第二天下午，下了火车，她便坐公交往李家住的巷子走。

李家在靠胡同最里的一间独门小院，院子外墙看上去有些破旧，和周围其他院子没什么两样。

刘美月背着行李站在门口，看见院子里有个熟悉的身影正提着茶壶往木盆里倒热水，盆里有几件带小碎花颜色鲜亮的棉布衣服，那花样子，一看就是年轻姑娘才爱穿的。

“妈。”

她轻轻喊了声，并没有暴露多少情绪。

可这一声，却是让正在干活的女人手上一抖，茶壶直接砸地上。

徐招娣抬起头，身体整个僵住，待确定门口站着的是自己日夜牵挂的闺女时，她踉跄着上前。

“小月！真的是你，你......你回来了！”

徐招娣顾不得沾了肥皂沫子的双手，紧紧抱住刘美月，声音颤得厉害。

“妈，我休探亲假，回来看看你。”

刘美月看着眼前的妇人，鹅蛋脸，五官秀丽，皮肤很白，脸上看不见斑点，只眼尾几道小小的细纹，却是丝毫撼动不了她的美貌，完全看不出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了。

“快进屋，让我仔细看看。”

徐招娣抹干眼泪，把女儿带进屋。

摸着女儿冰凉的手，她赶紧用搪瓷缸子冲了杯滚烫的麦乳精让端着喝。

“小月，快跟妈说说，你怎么样，有没有受欺负？”

徐招娣从进屋，眼珠子几乎就没从刘美月身上离开过，那紧张关切的眼神，恨不得把刘美月从头到脚，每一根头发丝都检查一遍。

令她欣慰的是，闺女比下乡前长高不少，虽然小脸清瘦，可精神头却还不错，而且眉眼间也比之前更加机灵活泼，整个人像是脱胎换骨了一般。

“妈，你放心吧，没人欺负我。”

刘美月喝着温热的麦乳精，看女人泛红的眼眶里泪花此起彼伏，她心下不自觉就软了几分，说话也开始带着柔和的调子。

“小月，你......不生妈的气了？”

徐招娣拉着女儿的手，小心翼翼中，又透出几分难以置信。

自从她爸出事，自己决定离婚改嫁后，小月就一直憋着怨气，对自己再不似从前那样亲昵了。

尤其当初给她报名上山下乡，小月以为自己是为了讨好继女，选择牺牲她的时候，连着几个礼拜都没跟自己说过一句话，只每天闷在被子里哭，直到最后上火车，都没再叫过自己一声妈。

“妈，都过去了。”

刘美月语气平和，对徐招娣还真说不上来什么感觉。

她能感受得到，徐招娣作为母亲，对女儿的那份爱并不轻。

下乡前熬好几个晚上给原主做棉袄，一年四季的衣服鞋子都准备妥帖，还偷偷往原主棉袄里缝了200块钱，在这个年代，算得上一笔巨款了。

而且没记错的话，原主家出事后，家里的存折就空了，徐招娣嫁给李继军，每个月也是看人脸色拿生活费过日子，而李继军的儿子女儿防徐招娣跟防贼似的，那200块，应该是当时徐招娣身上仅剩的所有积蓄。

“小月，对不起，是妈没用，保护不了你。”

徐招娣说两句，眼泪又跟水龙头似的往外流，刘美月一边安慰，一边转移人注意力，好奇问：“妈，其他人呢？”

年还没过完，继父家里却只有母亲一个人在，大冷天的，还要给别人洗衣服。

“你弟让他爸带出去给人拜年了，其他人都串门去了吧。”

徐招娣擦了擦眼泪，并不太想说太多的样子，只是一个劲儿的追问女儿在知青农场的生活，事无巨细，连每顿饭吃几两苞米她都想知道。

刘美月拗不过她，只能挑挑拣拣的说了，听得徐招娣是又心疼得红了眼，可等到刘美月反过来关心她的时候，徐招娣却又是轻描淡写，不肯多说一个字。

“我好着呢，不愁吃不愁穿的，每天就在家带孩子做家务。”

“洗几件衣服没啥，天冷我都是烧热水洗。”

“你李叔对我挺好的。”

徐招娣越是回答得滴水不漏，刘美月就越觉得奇怪，可她也说不上哪儿不对劲，人好好的在她跟前，身上没伤，脸上气色看着也还好，甚至比她下乡前那阵还长了些肉，不像是日子难过的。

“你坐这么久的火车累坏了吧，先回屋睡一觉，妈给你做饭吃。”

坐了一路火车，刘美月确实又累又困。

徐招娣把女儿带到李金花房间，领她到之前睡过的那张小床上，手脚麻利的把李金花放在上面的杂物都给收拾了，又换了干净的床单和被子，才让闺女躺下，带上门去厨房给闺女做饭。

刘美月眯了一小会儿，隐约听到外头有人说话，她就醒了。

没等她出去，房间门突然咯吱一声，开了条缝。

她以为是徐招娣，视线扫过去没见着人，楞了下，才发现有个圆圆的小脑袋正顺着缝隙小心翼翼的一边往里钻，一边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朝自己这边看。

和刘美越月视线对上的时候，小家伙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又恢复如初，很干脆的朝自己跑过来。

“姐姐。”

小男孩身上穿着干净的棉衣棉裤，皮肤白白嫩嫩，小脸肉乎乎的，眼睛又大又圆，说话还带着很重的奶音。

光看模样，倒是个很招人喜欢的小孩儿。

“姐姐！”

见刘美月没有答应，小男孩儿又靠近几步，脆生生喊她。

刘美月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瓜，从口袋翻出两颗大白兔奶糖塞进小男孩肉乎乎的手心。

这是她上火车前买的，吃了一路，就剩下这两颗了。

不过，也就是这两颗大白兔奶糖的功劳，小男孩儿咧嘴一笑，十分不见外的扑进刘美月怀里，抱着她甜甜的喊：“漂亮姐姐！”

额......

从来没有被小孩子抱着这么撒过娇的刘美月，一时有些无措，她可不太会跟小孩子相处。

好在这时候，徐招娣进来了。

“铁蛋儿，带你姐姐出去吃饭。”

听到小男孩儿的名字，刘美月忍不住嘴角抽了抽。

刘美月被李铁蛋给拉着到了餐桌上，继父李继军此时正提着一只鸡从外头进来，看见她并不惊讶，显然他先前已经回来过一趟。

他笑着走到刘美月跟前，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停下脚步，带着分寸，一脸和善道：“美月回来了，怎么不提前拍个电报，我跟你妈好去火车站接你。”

“谢谢李叔，我没多少行李，省的麻烦折腾了。”刘美月随口回。

李继军挑了挑眉，从前说话低声小心，眼睛不敢直视自己的继女，在乡下呆了几年，倒是变得利索起来了。

“都是一家人，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李继军客气两句，又问了她农场的一些事情，实在没话说后，他便转身进了厨房，打算先把鸡杀了，晚点让徐招娣炖上，也算是给刘美月接风。

李继军前任老婆死的早，他一个人靠着爹妈帮衬拉扯大三个孩子，做饭多少也是会一点的。

但自从娶了徐招娣进门后，他就很少进厨房了。

李继军对自己当初执意要娶的徐招娣很满意，人不仅长得漂亮，说话温柔，做饭的手艺也特别好，关键一进门就很争气的给自己又生了个小儿子。

连当初反对自己娶徐招娣的老太太，如今都没什么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