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白山茶(修)(1 / 1)

女知青拿上钱回头。

赫然发现桑佳树不同往日佝偻木愣坐姿,反而姿态舒展靠着床头,四肢纤细柔美弯折摆放,手肘撑柜托住润白的下巴望向窗外,陷入某着多愁善感的情绪,只留白给观众一个侧脸。

一个简单动作,被她表现得极为悦目,一眼就被吸引,忍不住细看。

屋里没点油灯,只能凭借土窗漏进来的些微自然光。

少女睫毛尖浓密卷长越过山根,鼻梁起伏弧度不算特别高,却迎合了面部线条,精致得恰到好处。

脸上干净细腻,一缕发丝拢在颊边,耳垂肉感如珍珠白润,颈部纤长富裕光泽而美丽,整个人静默纯洁,被笼罩在竹林雨后蒸发的朦胧雾光中。

好似在发光。

突然,一只落到土窗上的肥啾小山雀如水滴温柔滑进平静的湖面,带出层层涟漪。

画面的灵动被引发连锁反应。

少女动了,随着脊背小幅度前倾,发丝宠溺得轻抚她的脸颊。

小山雀飞走。

她抬高下颚,线条变化,依然优美。

女知青心脏骤然紧缩,脑海里自动浮现一幕。

深山里一朵等候绽放的白山茶花扬着鲜嫩的花苞,从繁枝茂叶中,从唯一缝隙里遥望那仿佛触手可碰的蓝色天际。

是鲜嫩欲滴的生命开放到极致还是中途就被暴雨侵蚀凋零,成为名副其实的“断头花”。

她捂住失律怔动的心口,恍惚间总觉得这种场景发生过类似。

虽然不及这次带来的震撼,但当时肯定也慨叹过,为什么就想不起来,直到相似一幕突然再现。

她有些困惑。

另一头,如果桑佳树知道她的困扰一定会露出了然一笑。

小说里原主人设就是麻木寡淡,沉寂如空气一般无论长着一张多□□的脸都会被忽略。

因为龙凤胎里的妹妹不喜欢,她就必须带上围布帽子,落得一个‘怪人’称号。

这么多年居然没一个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可惜这名女知青和原主同吃同住,总有几个瞬间会发现不一样,很快又忘记,如此拉扯,像进入莫比乌斯环不断重复,没有尽头。

按照剧情,此时桑佳树该怯懦低头躲开目光,唯恐避之不及。

可...凭什么。

桑佳树若有所觉,转头瞬间就主动抓取对方视线,不闪不躲,坦然相迎。

桑佳树就那么看着她,眉眼间尽是平静,让人无端感受到从平缓冗长时间中喷涌而出的平静的力量,无处遁形。

无声对峙过后,对面的人首次视线闪躲。

周围静得可怕,房子后一阵鸡鸭乱叫猛地把人惊醒,女知青平复好情绪重新将手里一沓钱递过去。

女知青已经调整好心态,交待道,“要一件时髦灯草绒女士外套和一件大红色勾边花纹毛衣。要美,不要俗气普通。”

桑佳树垂眸,纸张花纹用色颇为新奇,她拿在手中不是立马小心的放入帕子里一层层缠好。

而是一反常态一张张端详,慢悠悠理清数额,才从中抽出几张钱举起,“这是之前几次你欠下的还款...除去这些,你要再买衣服,不够。”

得加钱。

她难得说大长串话,吐字钝木,长时间不开口,喉咙像黏住张不开,但音色很好。

女知青神色秒变,猛地睁大眼睛,也没发现她同样说的普通话,“你呐这些钱干嘛?不是说了过两月给…”

她话没说话,桑佳树就敢把另一部分钱全扔还给她。

七零八落,掉在床尾凉席上。

桑佳树语调温软吐字依然慢悠悠,“爱买买,不买拿开。”

那副表情,让人气不打一出来。

“你…你!”女知青指尖对着人,“你脑子有病吧!”

从来嚣张气焰的父母的掌上明珠突然就被待她从一而终、像对亲妹妹的人斥驳,做梦一样。

桑佳树可是从不敢不听她的话,今天却一反常态。

桑佳树还是那个坐姿,一切都没变。

可是那股让人看着她就感到平缓宁静的气息消失得无影无踪,更像一个铜墙铁壁刀枪不入的战士,任何偏激语言眼神对她都无效。

女知青短短半分钟,脸色变了又变。过去许多画面在脑子里闪过,最后停留在好友期许的脸上。

她默了默,最后绷紧嘴巴,恨不得咬碎后槽牙,一字一顿,“你,等着。”

结果是去重新拿钱。

人回来后,不长记性没改掉一贯吩咐保姆的口吻,高高在上,“多问几家,做对比。”

“多听店员意见,但不能她们急于推销什么,你就不长脑子付钱。如果因为你,最后衣服丑的要死,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你就等着自己给钱吧!”

桑佳树,“……”

真蠢,求人办事还一副趾高气昂。

而且凉席上的钱也不捡,看这意思是还要她来收拾?

扔都扔了,再眼巴巴觍着脸捡起来,多没面子啊。

一分一秒,女知青手都举累了,觉得自己已经给足耐心和好脸色,桑佳树最好不要不识好歹,催促道,“快呀,别耽误大家时间。”

结果向来寡淡的人突然抿嘴,一双好看的桃花眼流光闪动间,露出特别单纯乖乖的笑容。

让人心生好敢。

只是她粉唇翕动,吐出的字实在让人失望透顶,“身体不舒服,不想带了。”

————

“桑佳树!!!”

身后传来无能狂怒,桑佳树镇定自若从侧边睡房里出来。

好友早已等候,往里瞧了一眼,遂拍拍她肩膀。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表示理解。

这种事发生得太多了。

遂抬高双手向她展示,一边鸡鸭蛋当季蔬菜,一边被捆住蒙头的壮士大公鸡。

好友道,“走吧。再晚点就赶不上驴车队伍,还要提前去请示村长批假。”

桑佳树不明白。

“少了?”好友看她呆呆的,劝解道,“你养家禽不容易,从田里回来还要挑水浇菜割草,好歹给自己留点吧。夏天坏得快,多了浪费。”

她才想起前后关系。

县城新搞规定,筒子楼里不得喂养家禽,原主妈妈就把主意打到下乡的大女儿身上。

原话是:家里哪儿哪儿都需要钱,你奶,你弟,还有你妹,之前答应了她要市里的新裙子。你在农村反正什么都不要钱,有地有草,顺手事,能省一点是一点。弟弟妹妹记得你的好,将来你嫁人了,有人撑腰。

桑佳树深吸气,扯过鸡鸭蛋回柴房。

好友紧跟其后,“这是怎么了。”

桑佳树一愣,试着说这边的方言,为了不引起注意,放缓速度“以后…都不用拿了。”

磕磕绊绊,好在完成了。

好友快速闪到她身前,嘴角却压不住得上扬,觉得是幻听,不确定,“真的?”

“一言既出。”

怕她心软后悔,堪比加了二倍速从她手里抢过东西,动作麻利一样样放回去,把公鸡松绑放归后院,拉着人几乎是半跑着逃离。

正遇上村长要去下河村处理水患问题,顺便就请了假补上缺席天数的钱。

桑佳树请假一向容易,相比其他知青只过年回家探过亲,平时想请半天要磨破嘴皮子,更别提全村忙种的时候。

去县城,想都不要想。

赶上了往县里送海椒蔬菜的驴车队,桑佳树同好友挥手再见,随即挑了一辆爬上去,闭眼,养精蓄税,以待一场硬仗。

她原本只打算闭目养神,甚至觉得不可能真有人能在这种道路极度糟糕的情况下睡着。

路上风景很宜人,对于被困在大学校园里的鬼魂来说,是一种全新的视觉体验。

树木农田,山川河水。

可惜下完雨村路烂糟糟的,泥泞不堪。

左摇右晃晕晕乎乎,像是在做魔鬼版儿童摇摇车,叫人苦不堪言。

也可能桑佳树实在太累,竟慢慢适应,然后陷入梦境。

脑海里好像搭了块老电影的那种幕布,咔哒一声,胶片滚动,一帧帧放映皆是预告。

相亲中对面视线贪婪粘腻在身上来回滑动。

画面一转。

阴暗房间里桑父高高举起棍子,带着劲风只差几毫米的巴掌。

牙床发黄,裹着残留物,口水喷溅在脸上,酒臭味实质化一下子冲进鼻腔,缠绕难消,引起胃部翻涌抽搐。

身上淤青,母亲心疼着为她涂药,一边哭着希望不要记恨父亲,都是为了她好,叫她一定要听话。

接连几天被锁在小黑房间,隔着木门传来小妹的冷嘲热讽。

她回不了平了。

桑佳树开始冒冷汗。

忽地。

一缕若苦味飘来,冲淡梦境。

这个熟悉的味道瞬息间将她带回大学校园。

诚礼大学医务室设有中药柜,虽然它发挥作用的机会并不如西药区频繁,但桑佳树无聊打发光阴时就会飘进去,在满墙深色木盒子里,挑一个当日最爱,一骨碌钻入躺下。

一呆就是一天,或好几天,反正她从不记有多久。

时间流逝于她而言形同虚无。

桑佳树梦里的味道若有似无,下意识挪动着肩膀靠近,寻找更多以求抚慰。

队伍从村山泥路拐出来,县城全貌已然进入视野,七八层高的楼房和平房交织错落,形成建筑群,正是村民眼里的“大城市”样貌。

这一小段路才终于由泥浆路转为简易公路,变得通畅平坦。

车上的人快速陷入深度睡眠,直到被赶车老伯叫醒。

桑佳树迷迷瞪瞪撑起身子,揉了揉长时间朝一个方向扭着僵硬酸痛的脖子,双颊红扑扑,左边印出两个清晰可见的海椒柄形状,茫然地望着老伯,样子滑稽又不失可爱。

外貌优秀的人,果然再糟糕的样子都会使人心生好感,更愿意去包容。

老伯瞧着人睡得太香,一群人霹雳乓啷卸货都没吵醒,最后只剩面前这辆驴车,才狠心把人叫起来。

桑佳树跳下车,一边伸展手臂抬脚活动筋骨,为其他人让开道。

不同以往塔顺风车回县城时脸垂得低低的,跟人家道谢都是快速抬起一点点,视线还没来得及对上,对面的人嘴来不及张开,她就打旋开溜。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

没有目光对视,别人怎么能透过窗户感受到你内里的真诚。

也许是大学里耳濡目染,见得多了,桑佳树可谓得心应手。

脸上带出浅笑,一番礼貌感激后才离开。

身后几个平水村村民的眼里总算透出点笑意,各自心里对这位女知青改观良多,并恍然间猛然发觉桑知青怎么长这样?

她原来这么好看?

白生生站在跟前温柔注视着你,认真听你讲话,不催促静静等你闲扯,眼里都是亮光,很容易就产生亲近感,交谈后犹如一道清泉躺过全身,忙着赶路的心归于宁静平和。

像是躺在秋收后的斜阳山坡上,微风徐徐,布谷轻唱,心灵得到满足。

久久回味,让人由衷慨叹,没有比和她聊天更舒适的了。

另一头,桑佳树不知道自己一个寻常举动带来蝴蝶效应。

此时,她即使心里有些抗拒,还是通过模糊记忆,一边问路人,顺着主街道两旁齐排的本土梧桐树,找到了棉厂工人居住的筒子楼。

她方一踏入铁门门槛,刚好与两名挽着手的女学生,身穿洁白的确良衬衣黑色学生长裙。

三人擦身而过。

她们说着小话一边回头瞧她身上土气农民打扮和头上黑黢黢的围布,笑声远去。

接着迎来一群小孩嬉闹着追逐滚来的铁圈子,汇聚着像河流从身边冲刷而过,桑佳树被不小心撞到 ,被带着后退小步。

但她都没在意。

因为穿过不算宽敞的过道后,往里走,别有洞天。

她站在围成“凹”型的筒子楼正前方,瞳孔缓缓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