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1 / 1)

大公鸡扯着嗓子高声打鸣,一声接着一声,搅得母鸡也跟着咯咯叫个不停。

方竹半眯着眼,迷迷糊糊地伸手往旁边摸,却摸了个空。指尖有些凉,她这才反应过来自个儿昨晚是在地上睡的,方桃不在旁边。

虽然屋子里还有些暗,但方竹已经习惯早起,又躺了一小会儿,便动作麻利地起床。

她将破棉被提起来抖落干净,重新卷好后塞进木箱里。

回过身时瞥见木床上的人,还是不放心地过去探了探鼻息。

温热的气息缓慢而平稳地落在手指上,方竹放心下来,端着木盆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门。

大黑也不知什么时候守在门口,一双眼直勾勾盯着屋里,见只有方竹一个人出来,又失望地垂下头,慢吞吞回到自己的狗窝蜷成一团。

方竹也没理它,径直去院里的石缸旁舀水洗漱。

山里树多,哪怕是在夏日,一早一晚也算不得热,从缸里舀上来的水更是带着凉气儿。往脸上一扑,瞬间便让人从迷朦中清醒过来。

擦干脸,她又拿了一小截柳枝塞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拎着水桶去了灶房。

乡下人家用不起牙刷子和牙粉这样的精贵物件,盐也舍不得日日拿来搽牙,便多用这样的法子。

方竹刚把灶里的火点着,就听见大黑在外边儿撒娇似地哼哼,回头一看果然是陈秀兰到了院儿里。

陈秀兰伸腿把缠在她旁边的大黑拨到一边,大声跟在灶房里忙活的方竹说话:“怎的起来这么早?昨晚睡得好不?”

“一觉睡到天亮,”方竹折了一把枯枝塞进灶洞,又舀出一瓢水倒进锅里,拿竹刷子三两下将大锅刷干净,“我看昨晚还有些剩饭剩菜,今儿早上就热一热吃了?”

“成,你看着弄就行,我先去喂鸡。”

陈秀兰说完把洗脸后的水洒进菜地,就提着昨天办席收拾出来的一筐子菜梗去拌鸡食。

他们家里没喂猪,但养了有十几只鸡,就两只公的,其余全是母鸡。

运气好,一天下来能捡十多个蛋。一个鸡蛋一文钱,算是家里一笔不小的进项,陈秀兰对那群鸡向来照看得仔细。

先前郑青云没出事儿时,她还隔三差五地去外边儿逮些青虫蚂蚱,又或是挖些地龙回来喂鸡。

这些日子忙得焦头烂额,倒是没给它们添荤,但每天的鸡食也是没马虎的。

陈秀兰把菜梆子和鱼肠子剁得细碎,跟谷糠拌匀,就端着撮箕去了后院。

等她回来,便听到灶房里的两个小姑娘有说有笑的,眼角的细纹慢慢舒展开来。

自打青云受伤,家里就死气沉沉的,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如今总算是多了些生气,让她慢慢升起点希望。兴许青云感受到,也能早日醒过来。

剩菜只用倒进锅里翻炒几下,弄起来快得很。陈秀兰进屋时,方竹正在炒饭。

油烧得直冒热气,两颗鸡蛋打进去就呲啦一声响。方竹挥着锅铲将鸡蛋搅成碎末,再倒入昨夜的剩饭,不停地快速翻炒。最后撒上一把葱花、一勺盐,颗颗分明、黄灿灿的蛋炒饭就出锅了。

趁着方竹炒饭的功夫,陈秀兰给小泥炉里也添上火,洗干净瓦罐开始给郑青云熬药。

村里人很少吃顿好的,遇到酒席恨不得连吃带拿,拢共也没剩多少菜。她们就没折腾着还端去堂屋里,在灶门口支了张小矮桌,便或坐或蹲地吃起早食。

瓦罐煨在泥炉上,苦涩的药味很快便窜出盖子,四散开来。方桃不太喜欢,挑了几筷子菜码在米饭上,端着碗跑去外边。她瞧见睡在窝里的大黑,故意夹着一小块肉上下摇晃,嘴里嘬嘬出声。

哪知大黑看都不看她,后面干脆闭上眼,气得方桃哼了一声,一口把肉塞进嘴里,嚼得牙齿咯咯响。

方竹吃着饭,抬眼看见妹妹又恢复往日在老家时的活泼模样,面上浮起淡淡的笑意。

答应做冲喜娘子时,方竹还担忧妹妹跟着她会受磋磨。但陈秀兰不仅没少了她们的口粮,也没指使她们成天到晚地做活。

“等会儿吃完饭,你跟我把碗碟给人送过去,也顺便认认门,小桃就留在家里。”陈秀兰揭开瓦罐盖子瞧了眼,又重新坐回桌前吃饭。

“好,那桌椅板凳呢?”方竹收回思绪,回到。

“我昨儿跟牛老头说好了,等他从县里回来再帮忙送回去。”

方竹点点头,加快了吃饭的动作。

吃完饭,又收拾好锅灶,罐子里的药也煎得差不多。

陈秀兰小心翼翼地滗出一碗药汁,招呼拿了扫帚准备扫地的方竹:“小竹,你端盆热水来,给我搭把手。”

“哦。”方竹懵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估计是要给郑青云擦洗,把扫帚顺手塞给方桃,就去找盆舀水。

这还是方竹第一次看陈秀云给郑青云喂药。

过程很不顺利,郑青云昏迷不醒,对喂到嘴边的勺子毫无反应。必须得捏着腮帮子,把药汁硬塞进嘴里,他才会吞咽,但仍有一大半都顺着嘴角流进颈间。

“青云啊,娘做主给你说了门亲事。小竹是个好姑娘,人勤快又好看,你肯定喜欢。等你醒了,就好好跟人过日子。”

“大黑的伤都好全了,就是不大爱吃饭。它不会说话,但我知道,它是担心你呢,你可要快点儿醒过来……”

陈秀兰絮絮叨叨的,一碗药喂了有将近一刻钟,才总算见了底。

“那凳子上有个白瓶子递给我。”陈秀兰把空碗递给方竹,就去解缠在郑青云头上的细麻布。

细麻布一圈圈解开,印在上边的痕迹越来越深,藏在底下的可怖伤痕也渐渐显露出来。

方竹只听别人一直说郑青云伤得重,却是头一回亲眼所见。

那后脑勺直接开了条口子,药粉糊了一层又一层,身上也是一道又一道抓痕、划痕,有几处甚至被咬掉了肉看着吓人得很。

也难怪除陈秀兰之外的人提起郑青云,都是摇头叹息。

“吓着了吧?”陈秀兰看方竹侧着头,问她。

方竹诚实地点头:“有点儿。”

满身的伤,让她面对赤身裸体的郑青云,也没什么别的感觉。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这人当真凶悍,这样都活下来了。

“我第一次见的时候比这还可怕呢,血糊糊的,我差点晕过去。”陈秀兰苦笑一声,“后来天天见,倒也习惯了。”

方竹看着她微红的眼眶,也有些不好受,忙宽慰道:“我看他身上的伤已经在结痂,慢慢就会好起来。他受了这么重的伤,也只是昏迷,定是个有福的,很快就能醒过来。”

“你这话说得没错,以前有位道长就说过我儿是个有福运的。”陈秀兰这回笑得真切些了。

郑青云体格大,方竹和陈秀兰两个人扶着给他擦身换药都有些吃力,费了点儿功夫才给他收拾好。

这厢忙完,两人就用木桶装上碗碟,拎着出门去。虽然有方桃在家,陈秀兰还是把院门锁上了。

碗碟都是就近借的,王金花家的,山脚下跛子李家的、木匠家的,走不了多远木桶就空了。

但陈秀兰也没急着回去,她带方竹出来,一是为了还东西,跟人好好道个谢;二来也是带她去认认门。

不仅要给方竹介绍亲戚,还得跟她讲清楚哪家是好相与的可以多来往,哪家喜欢胡搅蛮缠尽量避开,省得日后闹出麻烦。

“这是你彩云嫂子,村里的豆腐西施,想吃豆腐了就来她家买,不过得赶早。”

“哎哟,婶子就别打趣我了,就我这磕碜模样还西施呢。我看小竹妹子才当得起这名头。”

“彩云嫂子说笑了。”

“我说得可是真真儿的!这人好看瞧着就高兴,小竹往后有空一定要多来坐坐。”

张老三家的箩筐编得最好、桂花婆子最是嘴碎、遇到大事儿就来这儿找村长……

两人一路走走停停,这家坐坐,那家说几句话,把村子绕了一圈。

但一直到最后,陈秀兰也没带着方竹去郑青云大伯和小叔家。

方竹不是个多嘴的人,也没提醒陈秀兰。思及那日王婶说的旧事儿,猜想当年分家定是闹得十分不愉快。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这世上多得是跟仇人似的兄弟姊妹。

“你大伯和小叔他们都住在西边,两家挨着,门口有棵大槐树的就是。离得远,平常也别往那边去,那都是些没心肝的人。”方竹正想着,陈秀兰突然开口。

方竹自是点头应好。

陈秀兰见方竹如此乖顺,心下十分满意。

便又跟她多说了些往事:“你爹是老二,夹在中间不上不下的。又是个老实人,笨嘴拙舌,不会讨人欢心,老两口都不大喜欢他。”

“家里有什么脏活累活都指着他干,他也是个没脾气的,全都受着。后来两个老的一走,他们兄弟俩就迫不及待地分家。因为老两口有遗言,他们俩又齐心,我们几乎是被赶出来的。”

“其实这都没什么,但他们千不该万不该到处造谣说青云是扫把星。他那时候才多大,走到哪儿都有人对他指指点点,小娃娃都躲着他不跟他玩。”

陈秀兰的声音陡然拔高,面目都有些狰狞,想来是恨极了。

唯一的儿子被人这样诋毁,日日活在“扫把星”的阴影之中,也不怪陈秀兰不愿跟那两家来往。

方竹虽还没见过郑大河、郑大江他们,但她向来厌恶乱嚼舌根的人,心里已经对这两家没多大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