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同生(1 / 1)

仅留的那盏灯烛上火苗跳动,惹得屋内光线忽明忽暗。

周遭静得几乎只能听到他们二人的呼吸声。

姬禾被他抵在桌上,身前又压着厚重的喜服,此刻不免有些喘不上气来。

她小脸煞白,呼吸越发急促,隐隐有旧症复发的征兆。

微凉的指尖用力抓住他的衣襟,“阿戍,我……”

他却倏地吻上来,唇齿间的占有欲丝毫没有掩饰,“阿姐,今日便作我们的新婚夜吧。”

“不……不行,我……”姬禾死死抓着他的衣襟,意识也逐渐模糊,整个人几乎快要脱力。

强烈的窒息感让她觉得自己快要死掉了!

可她还不能死,她还没看到阿娘的身体好起来,还没实现阿娘的愿望——

正吻到动情处,姬戍却觉唇上倏地一阵痛楚,血腥味儿霎时间在口中蔓延开来。

他慌忙松开怀里的人,只见姬禾无力地倒在桌上。

她脸上几乎没有血色,唇角还淌着血,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越发急促起来!

意识瞬间清醒过来,姬戍将人从桌上捞起,大手覆上她冰凉的脸颊。

“阿姐……姬禾你怎么了?”

姬禾早已听不清他说了什么,这会儿只觉得心脏快要从喉咙跳出来。

一阵阵的腥甜往上涌,偏她此刻又呕不出来,只堪堪捱着,越发难受。

恍惚之间,似乎有人将她抱到了床上。

纱帐被粗暴地扯下扔在一旁,随后又有翻箱倒柜的声音回响在光线昏暗的狭小房间里。

夜风从四敞大开的窗户和门一起涌入,总算让她急促的呼吸有了些许的缓解。

微凉的杯盏被抵到了她唇边,有奇异的香味儿混杂在水中,身旁那人柔声哄着她:“阿姐,把药喝了。”

那味道并非是她所熟悉的,喂药之人又不是云纱,姬禾几乎是本能地抗拒着。

却忽听得耳畔那声音发颤,“阿姐,把药喝了好吗?”

“求你……”他好像哭了。

鬼使神差地,姬禾张口一点点喝下了那杯不知是什么的药汁。

手腕被人紧紧握着,哪怕是此刻意识模糊,她也仍觉得那处的力道有些吓人。

她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可是好困,身上就连半点力气也用不上,偏偏体内的五脏六腑又如灼烧一般——

一股腥甜猛地从口中涌出,暗红色的血溅在了床褥和两人的衣衫上。

她是快要死了么?

脑海中倏地晃过这个念头。

姬禾微微睁开眼,模糊的视线中,除了伏在床边的那道身影,似乎还有另一个闯了进来。

“天呐,这是遭贼了?”

“世子……姑娘!姑娘你怎么了?”

“姑娘撑住,奴婢现在就去……”

后面的话她断断续续地听不清楚,也辨别不出是什么,只觉整个人空悬着,有一双大手拉扯着她不断地往下坠去。

心口的痛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周身的灼热……

“笃笃。”房门被人轻敲两下,随后走进来个高大魁梧的身影。

沉重急促的脚步声后,那身影垂头朝着里间的人禀报:“除了云纱,那些瞧见您在大姑娘房中的都已处理妥当。”

那人默不作声,只端坐在桌案前。

光将他的身影拉长,投落在地,笼着一层厚重复杂的情绪。

姬戍连眼皮都没抬。

他手里捧着一枚套着络子的玉佩,指腹反复地摩挲着。

手边那盏灯烛火苗轻跳,半透明的烟雾升腾寸许,又消散在空气之中,寻不得半丝痕迹。

无影躬身半晌,忽觉有血腥味儿蔓延开来,这才发觉自己衣角沾了血。

他踌躇片刻,见姬戍也再没什么要吩咐,便想着先告退更衣去,却听得那人缓声开口。

“我需要蕈兰蜜露的解药。”

无影身形猛地一顿,忽的想到了什么,不由脸色煞白,“世子,那东西……”

姬戍却像没听到他的声音一般,兀自道:“方才太医的话你也听到了,阿姐的旧疾该是不会再犯,证明蕈兰蜜露确实如传闻中那般可治百病。”

他说着总算抬起眼来,可眼底的猩红与眸中那诡异的光芒让人不寒而栗。

无影发觉自己越来越不认识面前这个人了。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姬戍近乎失控的模样,“世子,蕈兰蜜露凶险万分,且会残留体内无法清除,不到万不得已——”

“方才她都快死了,不是万不得已是什么!”姬戍厉声打断。

他攥紧了手里的玉佩,指节因用力而泛起白色,“我不会让她死的。”

他死死盯着面前的人,“何况有我试药,日后一定能够为她解毒。”

“就算失败了,我还可以陪她一起死……阿姐终究不会孤单的。”

“……”

无影认命地闭上了嘴。

他后槽牙都快咬碎了,这会儿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只匆匆告退出了书房。

可他方走出门便碰见端着药碗准备进隔壁房间的云纱。

无影下意识将人拦住,粗壮的手臂往人家小姑娘跟前一挡,当即吓得云纱白了脸色。

无影绷着脸,此刻又紧蹙眉头,俨然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云纱惊慌地后退一步,警惕地将药在身后护住,“你做什么?”

他犹豫一瞬,还是问出了口:“大姑娘可有什么不适?”

“我家姑娘好得很!”云纱想也不想就回道,“今日若不是世子……”

她说着咬了咬牙,将原本后面那些话咽回了肚子里,“总之,姑娘说了她会搬回月映阁,这墨钧阁我们不会再多待了。”

云纱说完便要走,毕竟在她看来,姬戍虽然帮了很多忙,但最近屡屡害她家姑娘旧疾复发,就是坏人!

如今她也不想再给什么好脸色了。

却听到无影松了口气,“没事就好,若有异样,定要及时来找我。”

“莫名其妙。”云纱扒拉开他的手臂,头也不回地端着药碗进了主子的房间。

彼时,房间里的光线昏暗,姬禾倚在床边思忖着什么。

已是深夜,刚刚太医的诊断却还回响在耳边,搅得她没有半分睡意。

“奇了,姑娘的沉疴竟已解了!不知是用了什么药,可否让我带回太医院仔细研究一番?”

那时刚巧姬戍佯装才回,他风尘仆仆地进了墨钧阁,征王夫妇的注意力便全被吸引了去。

回想起自己半梦半醒间喝下的那杯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姬禾心头有万分疑虑,却也毫无头绪。

她只得趁机打发了太医,努力想回忆起那时的细节。

可巧,云纱便进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姑娘,咱们还是早些回月映阁吧,这里的人都奇奇怪怪的。”

她撇着小嘴吐槽道。

姬禾回神,朝她笑了笑,脸色已比方才红润许多。

“谁又惹你了?”

“没人,我只是单纯地看不惯他们。”云纱气鼓鼓,“刚刚奴婢想找人帮忙烧个水竟都找不到,这墨钧阁的下人可真会偷懒!”

姬禾无奈地给她顺毛,“我们本就不是这里的主人,借宿罢了。如今婚事取消,终是要回去的。”

云纱乖乖点头,看着姬禾将药喝了,却不由想起无影那会儿的话。

她接过药碗,小心翼翼去问主子,“姑娘可有哪里不适?”

姬禾摇头,目光却微顿,她偏头对上云纱的视线,“为何会这么问?”

“没!”小丫头赶忙笑着摆手,企图掩饰些什么。

她心思飞转,“是那会儿奴婢随太医去拿药,回来遇见了表公子。表公子说明日要来看姑娘,奴婢想着……就以姑娘身子不适为由婉拒了。”

提及岳琮,姬禾心情不由又复杂起来。

那件事既不是岳琮做的,她终究还是该为自己对人家的误会道歉。

思及此,姬禾叮嘱道:“他若再说要来,便不必再拒了。”

云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姑娘你……不怕表公子了?”

约莫是太医给开的养神药起效了,此刻她竟有些困意。

姬禾捏了捏眉心,“不是他。”

“什么?”云纱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想再追问,却见主子那疲惫的模样,她赶忙闭了嘴,扶着人躺回到床上。

夏日昼长,天也亮的早。

等安置好姬禾,天边都已泛起朦朦光亮。

云纱跟着担惊受怕了一晚,这会儿也早就眼皮子打架,便也守在一旁睡了。

……

翌日,没等岳昔雯来催,姬禾便以恐自己病气过给世子为由,自请搬回了月映阁。

岳氏正因为她婚事不成而没好脾气,自然答应得痛快。

只是却始终没见着姬戍。

听说他人是在府里的,想来只是不愿见她罢了。

姬禾这般想着,倒也觉得心里松快些许。

她未多作停留,带着云纱和极少的几件行李回到了那个潮湿阴冷的小院子。

这几日永安侯府那边忙着操办白事,之前送来王府的聘礼也都被尽数退回。

听跟着去送的下人说,侯府如今冷清得很,大公子梁世铮远在边境带兵打仗,老侯爷后事的一应事务都是小公子梁世许在操办。

京城最是个以权辨人、分出三六九等的地方,大家去侯府吊唁也都是看着老爷子曾经的脸面,自然没人愿意多搭理那没什么用的庶子。

更何况梁业去了,他儿女又大都平庸成不了气候,京中已是国公府一家独大,众人倒戈还来不及,又怎会表现得多亲近?

姬禾听罢只觉心绪复杂。

可她也来不及多管旁人,毕竟她婚嫁未成,坊间不久便出了她克夫的传闻。

而有了这么一层,岳氏想要再为她议亲就更难了。

姬禾倒是不以为意,只希望这些腌臜事别传到郊外庄子才好。

毕竟阿娘的身子骨可再经不得这种打击了。

“姑娘,那日世子明明早就回来了,为何……”

这日云纱还是没忍住将压在心里许久的话问了出来。

姬禾捏着书本的手微顿,眸也未抬,只淡淡道:“听闻最近墨钧阁失踪了两个下人。”

“是啊!那天我们三个明明一起回来的,结果第二天就没见到了,还想道个别……”话说到一半,云纱忽然哽住,后面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她脸色白了几分,“姑娘的意思是,他们被世子——”说着还做了个抹脖的手势。

姬禾撩起眼皮看她一眼,不置可否,只模棱两可地说:“就算看起来再温和的人,也会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云纱慌忙捂住了自己凉飕飕的脖子,连连点头,“奴婢不好奇,一点也不!”

姬禾被她这副模样逗得不由失笑,却忽听院里传来脚步声。

那人自觉地停在了廊外,试探地唤了一句“可有人在?”

云纱正欲去回,却见主子已然起身。

姬禾偏头朝她招了招手,“我缝制的花灯你去拿来吧。”

“哦好!”云纱说着转身要去柜子里拿东西,可步子才迈出去,又不放心地折返回来,“姑娘,你真的可以吗?”

被她拦这一下,姬禾愣了一瞬方才反应过来她话中的意思,“无妨,快去吧。”

说罢朝云纱摆了摆手让她放心。

眼看她满腹疑云地去找东西了,姬禾这才快步出了门。

果不其然,抬眼便见岳琮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有些局促地站在那儿。

见到她亲自出来,眸中不免晃过一丝惊喜,“阿禾妹妹,你身子如何了?”

大约是一直记着姬禾从小身子孱弱,他这会儿下意识要过来扶人。

可手里已经被东西塞满,他也只能笨拙地快走几步到了姬禾跟前。

那些东西实在太多,眼瞧着便要洒落在地,姬禾慌忙伸手去接。

“表兄慢些,我已无大碍了。”

话音未落,刚好对上那人有些不好意思的目光,她不由轻笑出了声。

恰好夏风溜入廊下,略起女子的鬓发和裙摆。

岳琮怔住,目光落在她明媚的笑脸上,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直到姬禾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唤他:“表兄?”

不知为何,他一时竟觉得鼻尖酸涩,眼眶不自觉地便红了。